谷夏默不作聲點了點頭, 將雲棠薅到了一邊,自己挽起袖口,左右看了看, 拾起一根兒還算粗實的樹杈, 著手挖起土來。
雲棠還算淡定從容, 他這人一向有自己的主意, 且信他多半不會錯, 站在一邊兒看了半晌,見他掘斷了一根樹枝,只好也挽起袖口, 隨手撿了個帶尖兒的石塊兒。
剛朝地上劃了一下,就被谷夏擠到了一邊, “哎呦喂, 快一邊兒去吧, 就你這兩下子,咱倆就在這別出去了!”
雲棠覺到尊嚴受了侮辱,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事事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可直到遇到了他,她一次次被他嫌棄,卻也開始依靠起別人來了。
隨意找了塊大青石坐下,手託著下巴, 默默看著他忙活, 不得不說, 谷夏真是個好看的男人, 不知生前怎樣的養尊處優, 皮膚要比她外公的那些學生白淨的多,再加上那挺拔優美的側顏弧度, 低調奢華的衣著打扮,連拿著樹枝子刨墳都顯得那麼優雅。
她哎哎嘆了口氣,鬼爺若是是個大活人,那得得到多少少女的青睞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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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定就是位風雲人物,那麼當年,他活著的時候,又到底是怎樣的風光無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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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否像今日這般,時而毒舌無賴,時而又深沉莫測呢?
李連的性子,還真與他有些相似,面上無所事事揮霍時光,內心深處卻是另有乾坤。
哎,有些人吶,你不圖他建功立業,只期望他平平安安的,囫圇個回來,別忘了他答應的話,這就是她對他的全部期盼了。
這邊想著,那邊谷夏絲毫不知她藉由著自己想到了別人,只長出了口氣,一屁股坐到一旁,那墳本就不大,一個土包而已,現在已被谷夏掘開,露出了棺木的一角。
棺木髹了黑漆,邊上雕著蓮花暗紋,比尋常百姓的豪華了一些。
“傻呵呵地想什麼呢?盯著我看了半晌了,當我真不知道?”
她還真是盯著他看了許久,沒想到他早就察覺了,腦袋側面長眼睛了不成?雞麼?
掩蓋住內心深處的尷尬,小白眼兒一瞥,“切!自戀!怎麼著,這下刨開了,然後呢?”
“然後?”谷夏黑黑一笑,手臂一揮,竟輕輕巧巧就把那棺蓋掀了開,揚起好一陣塵土。
把雲棠嗆的咳嗽了幾聲,“嚯!勁兒還蠻大!”待灰塵散去,卻傻了眼,“這裡頭,怎麼什麼都沒有?”
谷夏的神色倒是沒太大變化,索性坐在一邊歇息上了,“也在情理之中,這裡畢竟是孟隱自己捏造出的夢幻之地,存在有違常理之處,也實屬正常。”
雲棠吐了幾口唾沫,鉚足勁兒把飛進嘴裡的沙子給吐出去,“呸呸呸!就你聰慧?那怎麼還白費這力氣?”雙手拉住谷夏的胳膊,“快起來,事兒還沒完呢你倒歇上了,我可是睡著了跟著你們入了夢的,這要是回不去,叫宮裡頭傳開,說宮正司的姚大人睡死過去了,這死法也忒稀奇,也忒不光彩……”越說越覺得憋屈,她若是死了,家人怎麼辦?爹孃呢?弟弟呢?還叫不叫他們活了?
越想越氣慘,竟忍不住紅了眼圈兒,索性低了頭,只看自己腳尖。
谷夏坐在地上,把她那些微妙的情緒都看的清清楚楚,那兩隻手兒仍然拉著自己,哀求他似的,不知怎麼,竟覺得有絲隱隱的心疼,只好慢慢站起身來,拍拍袍子上的灰塵,又俯下身去,拿袖子把那張小臉兒上的淚珠擦去,儘量放柔聲音,“有我在呢,你怕什麼?怕回不去?”
此時再顧不得什麼面子,雲棠只好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你就更不用怕了,他孟隱再厲害,我也不是那一般人物啊,我能將你帶來,就自然會將你平平安安帶回去,生前的上官珝是個凡人,死後的孟隱也是個難斷牽掛的孤魂,必是有他的破綻之處?!?
明知他這話也沒有什麼根據,卻莫名的叫人心安了許多,雲棠自己擦了擦眼淚,“這事還是受了我的連累,採菱是我的朋友,卻把你也給牽扯進來了……”開始說的囁嚅磨蹭,說到這卻忽然擡起頭來,“採菱?你說,孟隱對採菱可是真心?”
卻見谷夏也是眸色加深,“丫頭聰明!不過他對採菱的真心……倒是不敢恭維,就像你說的,若他真的愛採菱至深,必是期望她開開心心的活著,又怎會叫她陪著自己到這深淵之處?”
“那是?”
“但他的破綻也就是在此,這人是善是惡暫且不論,單從他想方設法叫採菱來陪他,這個孟隱該是極其寂寞的……再看他這墳丘,帝王的陪葬之墓,都是極受寵愛的兒子或功臣,無論當年的上官珝是否真正受寵,可這樣寒酸的墳丘在這陵園之中未免不倫不類,所以據此猜測,這墳丘該是他自己捏造出的,預示著他此生的淒涼、孤寂與遺憾,他在顧影自憐,這份糾結的心思大概他自己都未察覺?!?
雲棠早就張大了嘴巴,滿眼的驚豔之色,“想不到……你竟如此的心思縝密,懂得人心,自擔當得起心鬼 二字,我也覺你說這話有理的很,那麼既然如此,我們……?”
***
谷夏與雲棠又回到了原處,衆多鬼魅小兒早已不知所蹤,唯有竹籬茅舍仍然安靜地佇立在山丘腳下,好似一處隱逸逍遙的神仙之地。
可二人都知道,這絕對不是什麼良善之處,尤其是氛圍安靜的叫人心慌。
雲棠剛在猶豫要不要去拽住谷夏的袖子以求心安,不曾想他直接把手掌伸了過來,攥住她的,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沒有絲毫的尷尬與排斥,因爲知道他正在保護著她。
行進了一陣,站定在茅舍的不遠之處,谷夏仔細端詳了一陣,忽而彎曲嘴角,爽朗笑了兩聲,“孟先生,我谷夏又來打攪了,可願意出來一見?”
茅草屋依舊安靜,沒有絲毫聲響。
谷夏又喊了一聲,“孟兄,谷某遠道而來,可願請哥哥喝一杯好酒?”
“孟……”
窗子忽地彈開,一個聲音在屋中響起,“谷先生說笑了,孟某不才,不敢與君稱兄道弟!”
雲棠也跟著笑了,心想這孟隱竟是因爲這個才願意搭理他們的,他是不知道,谷夏就是這麼個性子,這人有時候看起來一本正經的,可他若是不要臉起來,胡說八道的時候一點也不比那地痞流氓差,你越不搭理他他越來勁兒,更愛逗你玩,扯關係拉近乎,就像那時候他纏著自己。
“別介!闖入孟兄這地界,也真是我的不對,可怎麼說來著,來者是客,主要是哥哥我更沒什麼惡意,今日咱們就算交個朋友,等哥哥出去了,咱們在宮裡頭也好和平相處?!?
越說越離譜,那木門終是從裡面開了,孟隱慢慢走了出來,眉頭緊蹙,似是不知道,怎麼才這麼會功夫,這人就換了嘴臉,“我這地方對不速之客從來都是如此,即是有能耐來,便自己想法子走,若是沒那個能耐,我也沒甚麼法子,谷先生還是莫要如此,沒的丟了自己的顏面?!?
谷夏卻是油鹽不進,“嘿!跟你稱兄道弟怎麼著?瞧不起我?我說孟兄弟,你一人在這幻夢之中住了這麼許久,難道不需要人爲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