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犬得意地,“我要你留在軍中,天天養我!”“不!”郭一山斷然回絕,“一山是鄉間郎中,不在鄉間,與死無異!先生隨叫,一山隨到,不必終日勞軍!”五犬想了想:“哈依?!彼鋈恍α艘幌?,看著郭一山,“郭先生,聽說你和國民政府的主席是朋友?”郭一山一驚,但他馬上鎮靜下來:“我一個鄉間郎中,咋能攀得上國民政府的主席!不過給他的母親看過一次病而已。”五犬又問:“那你的兩個乾女兒呢?不是國民革命軍程司令的女兒嗎?”郭一山笑了笑:“說來五犬先生或許不信,也只是醫生和病人的關係而已。我一個醫生,承其祖業,行醫吃飯,其他一概不懂也無興趣……”“哈哈哈哈,”五犬笑了,“給郭先生禮!”翻譯官拿出兩盒香菸:“先生,請!”一山婉拒:“謝謝,一山從不抽菸。”五犬一揮手,翻譯官又端起盤裡的銀元。郭一山說:“五犬先生,郭家行醫二百餘年,只看病,不收錢。一山不敢壞此規矩?!蔽迦冻鰵J佩之情,對著翻譯官發了一番感慨:“可贊者,仁義也;可恨者,亦仁義也。記住,這就是支那醫學不能發展的原因之一?!?
翻譯在中間,一會兒說清楚話,一會兒說糊塗語。好在,聽話的各取所需。也都把對方的意思弄明白了。
郭一山回到家裡的時候,廚房裡滿桌子的飯菜,還沒有人動一下?!澳銈兌紱]有吃早飯?”一山此言一出,綵鳳鳴忽的就哭了?!暗饶愕穆?!”雲鶴鳴招呼花娘說,“好了,都坐下,都吃吧!”全家大小於是都落了座。剛吃了幾口,一副擔架擡進門樓。滿頭是汗的狗子跑進來:“郭先生!郭先生!”郭一山和雲鶴鳴放下筷子,迎出來。“郭先生,雲先生,又給你添麻煩了!”趙富賓在擔架上笑了笑。衆人慾放擔架,郭一山揮了一下手,說:“擡客房!”
趙富賓躺在牀上,努力做出輕鬆的樣子。郭一山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咋鬧的,傷得這麼厲害?”趙富賓皺著眉頭:“昨天我們伏擊了五犬一郎的騎兵,打死五人,俘虜二人。我在跳那個土崖時,了一下。當時感覺還能起,沒想到睡了一夜,動不了了!咋樣郭先生,麻煩嗎?”郭一山又順著他的脊骨摸了一遍,直起腰來說:“放心趙先生,保證讓你躺著進來,站著出去!”高喊一聲,“鶴鳴,你過來!”雲鶴鳴站在門外,隨時準備進來呢!“趙先生住腰了,你幫一下忙,我讓他立即起牀!”雲鶴鳴上前按住趙富賓雙肩,郭一山出手施治,只聽咯咯吱吱一陣細響。一山小聲說:“拿藥!”鶴鳴立即遞上膏藥。一山放燈上烤了烤,往趙富賓脊背上連貼了兩服,又輕輕的撫了幾撫,說一聲:“起來吧,趙先生!”躺著的趙富賓慢慢地往上爬。一山笑了:“動作再大點兒也無妨!”趙富賓猛一翻身,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伸手抓住郭一山的手:“郭先生,手到病除,你真是神仙啊!”
“貴人小恙!不瞞你說,”郭先生抹一把頭上的汗,壓低聲音說,“我剛從鬼子五犬那兒回來……”“五犬咋樣,傷重嗎?”趙富賓也低了聲音?!八桥搜?,我給他看了看,嘿嘿?!惫簧叫π?,“還得一段兒好呢!”“好!”趙富賓高興起來,“郭先生,我可不能白貼你的膏藥??!”郭一山一時不解:“你還要拿錢?”趙富賓說:“我不拿錢,我拿的東西比錢重要!”郭一山不解地看著他。趙富賓揮著手:“我要拿日本鬼子的人頭,換你的膏藥!”衆人全笑了。綵鳳鳴過來問:“飯好了,現在吃嗎?”“端吧端吧!走了這麼遠的路,肯定餓了!”雲鶴鳴說著,去外邊端了洗臉水讓大家用。飯菜齊上,很快就是一桌。一山要去抱酒,趙富賓堅決阻?。骸皝韥韥恚褷椡馀才玻蠹铱禳c兒吃!”衆人連忙挪牀,擺凳子,挪椅子?!澳銈兂在w先生,我們都吃過了!”郭一山說著,和鶴鳴退出客房。
劉仙堂這幾天特別興奮,郭一山給鬼子看病,這給他劉家創造了極好的興起機會。以前他攻擊郭家,總有人出來打圓場、說好話,這一次他在大街上公開罵郭一山當漢奸,竟無人敢給他打別!劉仙堂不願在家,一有空就到街上找人說話。趙富賓的擔架走進平樂鎮的時候,他正要開門出去,隔門縫兒看見了狗子。劉仙堂停住開門的手,再一瞅就見了擔架。從漢子們滿腦門上的汗水判斷,這羣人走了不近的路。“擡的誰?”劉仙堂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他拉開門縫兒,伸出頭去跟著看。擔架走過去了。嗯,說不定是趙富賓!狗子是趙富賓的親信。狗子都滿頭汗水!
劉妻王桃兒去門外收柴禾,看劉仙堂行動詭秘,順著他的目光向街上看去:擔架拐彎了。
劉仙堂一陣高興,返回家換了衣裳,開門就走。王桃兒問:“你要幹啥去?”劉仙堂想了想,順手拿起一把藥鏟,陰陰地說:“採藥。老子想出去採點兒藥!”劉仙堂衝出門樓,從衚衕裡斜追過去。
擔架進了郭家!
劉仙堂一扭臉,一溜小跑進了家門。老婆正做飯,扭頭看他一眼,說:“別遠去,馬上吃午飯了。”劉仙堂不理她,進牲口棚中牽出毛驢。老婆走出廚房,看他行爲怪異,禁不住攔住驢頭,問:“你幹啥去?該吃飯了?!薄捌饋?!”劉仙堂大聲吼。“你要幹啥?飯做好了!”王桃兒堵住驢頭?!拔乙獛稚赌銊e管!”劉仙堂扯住驢往外走。“不行,說不清楚你不能走!”王桃兒抓住驢繮繩。劉仙堂惱了,惡狠狠地看著妻子,一臉殺氣地說:“非要我給你說清嗎?”他彎下腰撿起一根棍子,朝著老婆劈頭就是一棍。一股鮮血從老婆頭上流下來。
王桃兒一動不動,說:“劉仙堂,你的心思我知道。俗話說,害人如害己,害不住人家害自己。你非得弄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才肯罷休嗎?”“哼,知道就好!”劉仙堂咬牙切齒地說,“捨不得孩子打不得狼。我今天要找鬼子去,演一出借刀殺人的好戲,叫咱劉家的子子孫孫,過一個一勞永逸的日子。郭一山,他給游擊隊司令趙富賓看病,他,他活到頭了!”
“劉仙堂!”劉妻一聲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爹,咱家就永旺自己,孩子纔剛剛十歲,眼下這世道亂成了牛毛,家家閉門還不能安身,你咋能想著去找鬼子!日本人毒如蛇蠍,狠如豺狼,咱躲還躲不及呢!他爹,你就答應我一次,千萬千萬,死了這份心,咱,哪兒都不去中不中?”劉仙堂一笑:“嘿嘿,千載良機,失不再來?,F在,趙富賓就在郭家治病,我一去一回也不到兩個時辰,等他們看完,剛好日本人來到。人贓俱獲,嘿嘿,郭一山,他就去死吧!”王桃兒說:“他爹!就是日本人殺了郭一山,游擊隊也不會放過咱!咱一個老百姓,哪一方咱都惹不起呀……”“混蛋!游擊隊叫日本人消滅了,咱只有領賞的份,你等著吧!”劉仙堂猛的一棍打在驢身上。驢一跳從妻子身上越過,劉仙堂拉起毛驢跑出門去。
“永旺!永旺快攔住你爹!”王桃兒高喊著。十歲的劉永旺從屋裡跑出來,上前去拉劉仙堂。劉仙堂一閃身躲過,大聲對兒子說:“拉住你娘,爹要去幹件大事情,叫劉家的子子孫孫永不再受窩囊氣……”兒子傻了,不知道該去拉誰。“劉仙堂——”王桃兒喊一聲,暈倒在地上?!澳铮?!”兒子喊著,忙去拉娘。劉仙堂走到門口,蹬住上馬石,騎上毛驢,抽一棍驢腚,驢撒開腿向外跑去。
劉仙堂的表弟呂二孬現在是僞軍的小隊長,一聽表哥的消息,高興得直往上蹦。呂二孬一直想發財,總是沒有機會,現在有了,日本人說過,誰要是抓住趙富賓,至少賞兩千塊大洋!他怕消息不實,瞪著眼又問:“表哥,你說你是親眼看見的?”劉仙堂不滿地看他一眼:“當然是親眼看見!哎呀表弟,你就等著領賞吧!趙富賓現在還在郭家!擡擔架過來的,一時半會兒他走不了!”“走,表哥!”呂二孬拉起劉仙堂就到了五犬一郎的司令部。
“你的,實話?”五犬兇狠地看著劉仙堂。“完全的實話?!眲⑾商门闹馗?,“要有半句瞎話,你砍了我的頭!”“太君,他是我表哥,和郭一山一個村子。”二孬在旁邊幫腔。五犬一郎看看呂二孬,又看看劉仙堂,然後示意翻譯官詳細詢問。
陳翻譯問劉仙堂:“你爲什麼這樣恨郭一山呢?”“郭一山壞。”他嫌自己說得不夠過癮,又加重語氣說,“郭一山是個大壞蛋!”“混蛋!”翻譯官惱了,“俗話說,千年擱社萬年作鄰。你們是多年的鄰居,你這樣恨他必有恨他的道理,要不,太君怎能相信你!”“啊!”劉仙堂明白了,“他家也看病,我家也看病,他把我們家的病人全部搶到他家去,讓我們過不好日子,你說,我恨不恨他!”“郭家看病還不要錢,表哥家看病要錢。郭一山的醫道又比俺表哥的好……表哥恨他們幾十年了……”二孬大聲解釋?!鞍?,”翻譯扭頭看著五犬說,“中國有句老話,叫做同行是冤家。劉仙堂和郭一山就是冤家……”“冤家?”五犬明白了意思,奸笑一聲,示意再問。
“你還有恨郭一山的理由嗎?”翻譯官又問劉仙堂。劉仙堂說:“我爹就是他害死的……”“對,”二孬連忙幫腔,“郭一山的第二個老婆就是我表哥看上的媳婦……”“這麼說,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了?”陳翻譯笑了?!皩?,對!”劉仙堂和呂二孬爭著點頭。
五犬一郎又看劉仙堂一眼,大聲地問翻譯:“他們所說的消息,你認爲可靠嗎?”陳翻譯點了點頭,用日語說:“他們是鄰居,應該可靠!中國有句俗話,叫,瞞天瞞地,瞞不住隔牆鄰居!”劉仙堂害怕事情不成,把路上想好的話全說了出來:“太君,郭一山和國民政府的省主席是朋友,他多次爲主席他娘看病。這次給鬼子,啊啊啊皇軍作戰的程司令,他的兩個女兒,都是郭一山的幹閨女。今天找他看病的游擊隊司令趙富賓,也是他的朋友。還有,他的女兒是員,也是被皇軍打死的。他恨透了皇軍……”
“什麼?他的女兒什麼?”五犬喊?!八呐畠航泄汕?,就是到延安時被皇軍的機槍打死的。他恨皇軍!”劉仙堂說著,忽然來了靈感,他連說帶比劃地又加一條,“郭一山說,他給太君看病完全是應付,是不得已而爲之,他想殺死太君,爲他女兒報仇呢!”“什麼?郭一山真這樣說了?”翻譯火了?!扒д嫒f確!村裡人都知道!”劉仙堂拍著胸脯。翻譯官面現怒色給五犬翻譯。五犬一郎臉色大變,大聲發佈命令:“步兵、騎兵,立即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