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平無毒金瘡止血逐痛出刺久服輕身耐老增壽
——《本經》
平樂鎮徹夜未眠。民兵們拿著槍、刀,百姓們掂著抓鉤、鐵杴,滿世界追了大半夜,連暗殺團的影子也沒有見到,回到村裡天已經放亮。
郭家大院徹夜未眠。草丟了,人人焦急,鳳鳴開始還哭,後來一頭就栽倒了,扎針,搶救……老胡雖然包紮了,因爲傷重,還要抓藥、煎藥、喂藥……還好,磚頭被害時的那一聲槍響,郭家大院裡並沒有聽見,他們當時正忙於包紮老胡,根本注意不到別的聲音。要不然,不知道還要鬧出什麼來呢!他們是在黎明時有和泥鰍陪著趙富賓走進院子後才知道磚頭遇害的。雲鶴鳴一聽就哭了,她說,磚頭是個苦人,才說好一點兒了……她不叫有和泥鰍聲張,花娘哭了一夜後悔了一夜剛剛躺下,千萬別叫她這時候知道了。
趙富賓和雲鶴鳴坐在客房裡,郭濟遠掂了掂茶壺,“不喝不喝!”趙富賓伸手阻住。雲鶴鳴面容憔悴,頭髮也有些亂,嘴角上都起了泡子。她說:“趙縣長,我想了一夜,總感覺這孩子兇多吉少!劉仙堂恨郭家,他沒能借鬼子的手害死郭先生,也沒能殺死郭家的大人,一個孩子落到他們手裡,你想想會有個好嗎?”趙富賓停了停說:“雲先生,我分析,草很可能現在沒死!爲啥呢?暗殺團要想殺人,一見面就會下毒手的。這是他們犯罪的規律。可我們到現在並沒有見到孩子的屍首。所以我估計,很有可能是他們綁走了孩子!”
“綁走孩子?”雲鶴鳴精神一振。“對。”趙富賓點頭,“他們綁走孩子做人質,然後用孩子要挾我們。也就是說,他們並不想立即殺掉孩子。他們要拿孩子做文章,對我們有所企圖!”“有道理。”郭濟遠點了點頭,“做啥文章呢?要錢?”趙富賓輕輕搖了搖頭。
綵鳳鳴傻了,她被救醒後就坐著,先生讓她躺下休息,她不躺。爹孃強給她按倒,一鬆手她又坐起來。鶴鳴說,想坐就坐著吧,你們要好好陪她!娘勸她:“鳳,大鳳,難受你就哭!別一聲不響地讓人害怕!”大鳳不哭。娘自己倒哭了。爹嘴裡叼著個不點火的菸袋,頭耷拉著,一聲不吭。壯醒了,撒尿,花娘給他穿好衣裳,抱著又來看大鳳。壯看見媽,從花娘身上掙下來,撲到媽媽懷裡拱著鬧:“媽,媽,媽呀!”呆呆的鳳鳴一動不動。“我真後悔,我咋沒想到把草抱走呢你說?這不是越老越糊塗了嗎?”花娘自責著,捂著胸口從屋裡出來,一身重孝的驢駒忽然跑進院子,對著花娘磕了一個頭,大喊了一聲:“姑奶!”花娘驚得後退了幾步,大聲問:“咋了驢駒?”“姑奶呀……”驢駒大哭起來,“俺爹叫特務殺了!”
“啥?啥啥?”花娘傻了。“俺爹叫特務暗殺了!”驢駒說過又哭。
“啊、啊啊……”花娘“啊啊”著連連後退,一屁股倒在門檻上,向後一仰,顫抖起來。“姑奶!姑奶呀——”驢駒大喊。“快喊先生!快喊先生!”老彩從屋裡衝出來,大喊:“先生!雲先生!”
雲鶴鳴和濟遠衝出屋子,大喊著:“誰咋啦?”老彩跑過來:“快快,老太太!”
孃兒倆跑到二進院。“不要動她!”雲鶴鳴大喊,“快拿銀針!”“哎!”濟遠應著跑出去,很快把銀針拿來了。雲鶴鳴跪下一條腿,對著花娘的人中刺了一針,又拿針刺她的指尖。
“花娘!”“姑奶!”“奶奶!”大家喊著。
花娘漸漸地甦醒過來,手、腳也慢慢地安靜下來。雲鶴鳴又紮了幾針,這才小聲說:“來,把您奶奶擡牀上!”
醒過來的花娘,躺在牀上大放悲聲:“磚頭,我的兒啊!你十四歲跟我來到郭家,姑是把你當兒養的呀!我的乖兒呀,你、你你……”濟遠看奶奶剛好些,怕她痛哭傷神,上前要勸,娘拉住他說:“哭哭有好處!你在這兒看著,讓你奶奶好好哭,透透氣!”“中!”濟遠應著。
“姑奶——”驢駒嚇壞了,這會兒纔想起來喊。花娘一伸手攬住驢駒:“驢駒,我苦命的孩子啊——咱時家,可是就剩、就剩你一個單根獨苗了!”花娘泣不成聲,“日本鬼子炸死咱時家祖孫四口,國民黨暗殺團又折了咱時家的頂樑柱子!驢駒,驢駒呀,你長大了一定給你爹報仇,把龜孫們全收拾乾淨……”“姑奶,姑奶你放心,我一定替我爹報仇!”驢駒哭著。
院子裡的趙富賓正凝神思考,偵察員一身便衣飛跑進來:“報告趙縣長,據後溝的一個老漢說,黎明時候,他正在崖上的廁所裡解手,看見崖下兩個男人揹著一個孩子,那孩子頭上蒙著一件女人的花衣服……”“他咋知道背的是孩子?”趙富賓說。“他說他看見孩子露在外邊的小腳了。”“好!”趙富賓興奮起來,“往哪兒去了?”“西北鄉山裡。”
草沒死。草被綁走了。雲鶴鳴連忙走進鳳鳴的屋子,拉住鳳鳴的手大聲說:“鳳鳴,偵察員回來說,有人看見草了……”鳳鳴擡起頭:“沒死?”“沒死!”鶴鳴重重地點頭。綵鳳鳴睜大夢幻般的眼睛,“真的沒死?”“真的!偵察員說,有個老漢親眼看見的,草頭上蒙著你的那件花布衫……”“草——”綵鳳鳴一聲長慟,放聲大哭起來,“草,我的孩子,媽不該去看戲,不看著孩子去看戲我、我算個啥樣的媽呀……草呀……”
平樂鎮加強了警戒,縣大隊派過來一個連。可就在這天夜裡,暗殺團還是再次光顧了平樂。他們沒有殺人,卻翻牆越院進了孫大頭家。第二天一大早,孫大頭敲開了郭家大院的門。“雲先生起來沒?”孫大頭滿眼紅絲看著開門的老彩。“啊,剛剛起來!”老彩揉著眼睛。
一到客房,孫大頭就迫不及待地給雲鶴鳴學嘴:“昨天夜裡,我正睡著,有兩個土匪忽然跳牆到了我家……”雲鶴鳴一驚:“啊!認識嗎?”
孫大頭說:“一個我認識,是劉仙堂的表弟二孬。另一個我不認識。我想著完了,土匪暗殺團殺到我頭上了。誰知道二孬只拿槍對著我比劃了一下,就收了起來。他說草就是他們綁走的。都是鄉里鄉親的,他不想殺掉孩子,但既然他們綁走了,就不能白綁……”“要多少錢?”雲鶴鳴脫口而出。大頭說:“他們不要錢!”“不要錢?”雲鶴鳴看著大頭。“對。他說,他們要讓郭家拿祖傳的秘籍換草!祖上的秘籍,我怕郭家不願意換,剛想討價還價,二孬口氣就變了,說,如果郭家不願意換,他們就撕票殺人。”
“啊!”雲鶴鳴驚歎一聲,“你咋說呢?”“我說,要是換,咋換呢?他說,郭家要是同意,你就把秘籍送過來,然後,我們放人,你領走孩子。”大頭說過,瞪眼看著鶴鳴。
“說得好聽,他要是不放人,咱有啥辦法?”雲鶴鳴皺起眉頭。“是啊!土匪哪有誠信,咱又挾制不住他!”孫大頭接著又說,“我說,我給你們送到哪兒呢?我不是想探探他們的虛實嗎?二孬一聽笑了,說,你先把事說好,至於送到哪兒,我會通知你。我說,郭家要是提出看孩子咋辦,他說,好啊,郭家敢來人,他不怕我們再綁一個!”雲鶴鳴皺著眉頭,沉思不語。“就這麼多。”孫大頭站起身,看著雲鶴鳴又提議,“我看,您還是給趙縣長商量商量,能不能想個兩全之策,既能救下草,又不丟祖傳秘籍……”
趙富賓來到的時候,雲鶴鳴已經把手寫本《郭氏正骨精要》拿了出來。“只要能救孩子,要啥我都給!今天是第二天了,草在那兒,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呢!”雲鶴鳴的淚水涌了出來。
趙富賓接書在手,認真地翻看著,圖,文,用藥,樣樣俱全。他把書放在桌上,說:“雲先生,我和你的想法一樣。人是第一個可寶貴的。先救了孩子再說!至於書,我們能給他送過去,我們也能給它再拿過來!”“趙縣長,書的事問題不大,我和娘都會背。”郭濟遠聲音朗朗。趙富賓輕拍一下桌面:“那就更好了!濟遠,你去喊孫大頭,我想親自聽聽!”“哎。”濟遠應一聲走出去。
趙富賓看著雲鶴鳴說:“第一,讓孫大頭去看草。我們必須知道孩子的情況,這算給土匪提出的一個條件。第二,在確認孩子安全的情況下,我們答應用秘籍換人。”雲鶴鳴點頭表示同意。
不大一會兒,濟遠回來了。他看趙縣長和娘還在說話,扭頭喊一聲:“大頭爺,您倆一塊兒進來吧!”
孫大頭應聲大步進屋,身後,還跟過來一個四十來歲的莊稼漢子,光著腦袋敞著懷。持槍的衛兵也進來了,一臉警惕地看著光頭漢子。
趙富賓一愣,看著孫大頭:“這是誰?”“這是趙縣長。”孫大頭沒接話,卻對光頭漢子說。“啊啊趙縣長……”那漢子顯然有些吃驚。
“咋回事啊?”趙富賓又問一聲。“啊,是這樣趙縣長,這位老弟是程溝的程二,是土匪派來送信的。濟遠喊我時,他剛到我家,你親自給趙縣長說吧!”大頭介紹過,扭臉看著程二。大家聽了,都有些警惕。
程二說:“趙縣長,今天早上天還沒亮,土匪抓住我,非得讓我給平樂的孫大頭先生送信,要不然,就殺了我老母親……”“信呢?”趙富賓問。“沒有。說是口信。他們說,如果你們同意換,他們就同意讓孫大頭去看孩子。等見了孫大頭,再說咋樣換。三天內不回話,他們撕票。”程二一口氣說完。
“你回去了,他們咋給你接頭?”趙富賓問。程二回答:“他們說,如果郭家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回去時要我和孫先生一起走。要是孫先生沒有去,那就是郭家不同意。”
“他們不怕縣大隊抓捕他們嗎?”趙富賓說。“他們沒說。趙縣長,我就知道這麼多,我是他們逼著來的呀!我跟土匪沒絲毫關係!”程二努力表白著。“好了,你到門外等著去吧!”趙富賓說。程二站起來,被持槍的士兵帶走了。
孫大頭站起來:“我……”“你坐下孫叔!”趙富賓大聲說。孫大頭坐下來。
“大頭爺跟他去,土匪就不怕縣大隊伏擊他們?”濟遠禁不住問。“他當然害怕。只是,人在他們那兒,我們正面行動,他們就會撕票。這樣吧,”趙富賓看著孫大頭,“孫叔,你今天就跟他去,一是要見到孩子,二,告訴他,郭家同意拿秘籍換。至於換法,不外乎三種,一,先把秘籍給他們,他們再放人回來。一般條件下可以使用,但用在這件事上不妥。因爲他們不是一般的土匪。我們不同意。第二,把人送回來,我們給秘籍。這,他們不會同意。最好的辦法是第三種,在中間地帶選一個突出的地方,譬如河堤上,雙方的人各退一邊,孫叔拿著秘籍,他們的人帶著草,一起走到堤上,他接住物,咱接住人,然後,迅速撤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