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和白梅即將成婚的事像是一陣旋風,迅速掃過整個部落。
有人嘲笑,有人不屑,也有人誠摯祝福。
其中最不是滋味的要數白梅的堂弟白安,如今該改口叫做王安了。
王安從小就被人捧在掌心上長大。
白歲當年是族長,白歲的爹也是族長,白歲的曾祖母是祭司……
往上數很多代,他們家都牢牢圍繞在部落的權力中心,直到連年澇災的到來。
王家的氣運彷彿像是天上的暴雨,嘩啦啦落下,沒多久就進了地底,再也看不見了。
王安性格頑劣天真,整天就知道玩,如果說某天白歲沒打他,那一定是因爲他已經被打得躺在牀上下不來了。
他進了塔防隊,威武地參與巡邏,可惜天不遂人願,他終究因爲貪玩,從箭塔上掉下來,腦子裡的淤血讓他成了個聾子。
大家開始對他敬而遠之。
就連堂姐一家也是如此,堂姐被白大青拘著,除開祭司大人讓她教自己手語,否則兩人根本見不上一面。
阿孃整天唉聲嘆氣,妹妹王丹整天嘻嘻哈哈,可是王安已經聽不見了。
他只能從大家的動作和神情猜測對方都在說什麼。
後來地震,火山爆發,他也只是從腳底下的震動感受到了什麼,遷徙途中,許多人都給了他優待,可是王安心裡並不好受。
他深深知道,自己廢了。
往日的種種都已經成了一場夢。而現在夢醒了,他不得不面對現實。
到了新的地方,他還沒適應過來,瘟疫就爆發了。
周圍亂成一團,也沒人再來管他,只有智商滯後的王丹悄無聲息地尾隨著他。
白玲帶著其他親人出門照顧白歲去了,他和王丹真正地相依爲命。
渴了找水喝,餓了找米吃,王丹聽得見,拖著哥哥去搶吃食,不時被人推倒在地,緊接著就爬起來,慌里慌張地去找王安。直到再次抓住哥哥溫熱的手,王丹才舒了口氣。
雖然平日王丹傻乎乎很討人厭,可是她知道哥哥不舒服,她站出來了,她是個大人了。
兩兄妹互相照顧著,倒是平安無事度過了瘟疫的那幾天。
在那之後,王安也沒再嫌棄妹妹的智商。
王丹衣服髒了,他會學著幫她洗。王丹吃飯吃成了花臉貓,他會手忙腳亂地幫她擦嘴。王丹呼呼大睡露出肚皮,他會躡手躡腳把獸皮拖過來蓋在她身上。
又過了一段時間,王安開始聽得到一點聲響了。
他第一個告訴的人是王丹,也不管王丹懂沒懂。
反正哥哥很開心,她也傻兮兮地大笑起來。
再後來,白歲確診爲腦死亡,他用手語問過燕姐兒,得到了這個消息。
這一天,王安才真正一夜長大。
以往他還有靠山,即使這靠山病倒了,但那是他爹,英勇無敵,怎麼可能倒下不起呢?
而現在,他得奮力撐起這一個家。
即使他聽得不太真切,又或者其他人覺得他啥都不會,但他得儘自己所能,給阿孃和弟弟妹妹們拼一個將來。
王安開始主動出門找活幹。
他原本屬於塔防隊,可現在塔防隊不肯要他了。
於是王安找上了其他生產隊。
糧食隊暫時農閒,沒活幹。建築隊不樂意要肩不能扛手不能擡的少爺。武器隊不需要來耽誤進度的手殘黨。也就只有醫療隊願意給他個活幹,讓他每天給“病人”們清掃糞便,投餵食物。
他每天都要查看病人的情況,打理病房衛生,保證他們取暖和吃飽。
接觸得越久,王安就越想起阿爹以前正常的歲月。
那時候他可真是個混賬啊……
只不過,現在白歲已經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
他就像是一頭畜生,每天都吃不飽,每次王安去病房,白歲都只會跟其他病人一樣,衝他高聲狂叫……
白玲越來越憔悴,她娘還不明白,以前那個白歲已經沒了,眼前這個病人根本不會再給她任何迴應。
再後來,白歲失蹤了。
王安知道,那晚風雪交加,一定是有人趁著風雪動了手腳。但他沒辦法不去找。
萬一他爹淋了一晚的雪,腦子忽然好起來了呢?
一天天過去,王安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到了最後,白玲終於跟他說,不要再找了……
他娘總算願意面對現實了。
就跟他之前一樣。
部落的生活慢慢好轉,大家逐漸從那些接連的災難中走了出來。但陰影始終都在,那些曾經的夢魘常在不留神間衝出來,擊潰王安的心防。
再後來,他恢復了聽覺,參加了一場又一場的婚宴。
祭司大人成婚,苗英成婚,就連王梅也……
堂姐的婚宴很低調,來祝福的人不多,持續的時間也很短。
王安牽著妹妹來參加,他和王丹代表了王家這一支而來,他娘白玲不願意出席。
王梅和白松很登對,兩人安靜對視的時候,整個祭壇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王安找了個機會來給堂姐、堂姐夫敬酒,說了一點場面話。
王梅坦蕩地望著他,想把剩下的酒喝完,卻讓白松搶走了陶碗,仰頭一倒,全乾完了……
白歲失蹤後一年,王安帶著妹妹在屋裡祭拜。
白玲回到家,聞到了燒紙的臭味,沒多說什麼,只是讓王安把東西拿出來,她也燒了一份。
完事後,王丹第一次走上前來,輕輕抹去了阿孃的淚珠,笨拙地擁抱了她。
“抱抱,不哭……”
王丹的智商也在瘟疫後逐漸回升,從幼兒,到少女,再慢慢恢復了常人的水平。
也許這是王家的列祖列宗在天上看著,終於給王家一點兒恩賞。
王安和白玲緊趕慢趕,在王丹二十五歲前找到一個老實的族人把她嫁了出去。
婚後,妹妹妹夫很是恩愛。
妹妹單純勤快,妹夫樸實勇敢,日子過得越發滋潤起來。
白玲本想讓王安也找個姑娘成家,奈何現在的王安已是一家之主,輕易不鬆口……
多年後,白玲故去。
王安將她葬在了阿爹的衣冠冢旁,帶著王丹和其他人給爹孃一同做了一場完整的法事。
也算是了結了他多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