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寧靜的早晨,從將軍昏迷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七天。
山坡上,一個臉色蒼白的男人扶著牆壁走出了洞穴,他全身纏著白色的布條,結痂的傷口還清晰可見。紅衣女子坐在洞外眺望遠方,聽見動靜便回過頭來,微微有些驚訝。
“你醒了?”
男人沒有說話,半睜著霧氣瀰漫的雙眼,滿臉迷惑地望著女子。
“傷口還痛嗎?”
男人搖了搖腦袋,盯著女子的臉龐。
“你是誰?”
“……”
*
女子和男人並坐在山坡前的草地上,大朵大朵的浮雲從頭頂掠過。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女子伸出手在男人的眼前晃了晃。男人看著她,嘴角微微上翹,笑容乾淨溫和,像一個單純的孩子。
女子扭過頭去。
“一個從死神眼皮底下逃生的人,那樣的戰爭和殺戮,不記得了,對你未曾不是一件好事啊?!?
女子低低地嘆息了一聲,再轉頭望向男人的時候,男人已收斂了笑容。
“我不記得我的名字了啊……”
一段短暫的沉寂過後,女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站起身來。也不顧男人剛剛康復還十分虛弱的身體,拉起他的手就往前走。男人猝不及防地被她帶得一個踉蹌,傷口處傳來鑽心的疼痛。
“哦,哦……”男人痛苦的叫聲響起在曠野之上。
*
他們一直在沿著河岸往下游走,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的,前方出現了一片茂盛的樹林,河流穿入其中,消失在幽暗的深處。
女子鬆開了男人的手,快走幾步,然後很熟練地攀上了一棵大樹,坐在其中的一根枝杈上。
“喂,你帶我來這裡幹什麼?”男人仰頭望著女子。
但是女子並沒有理睬他,只是安靜地坐著,仰頭看著大樹。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打在她的臉上,泛著沉靜的光芒。
男人見女子不說話,只好獨自走到河邊,找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他擡頭仔細打量著這片樹林,很快他就奇怪的發現,這裡竟然只種著兩種樹,而且這兩種樹總是兩兩交錯生長在一起,彷彿只有彼此依靠才能生存。
“這是什麼樹呢?”男人自言自語。
“是紅柳和白楊,”樹上的女子開口道,“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叫做‘長生林’?!?
“長生林?”
“因爲這裡特殊的土質,這兩種樹單獨種下都不可能存活,但如果將它們種在一起,它們便可以長生不死,永不枯萎。”
“真是神奇的樹啊,”男人望著那些簇擁在一起的高大樹木感嘆道,然後又突然轉過臉來看著女子,“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叫什麼?”
女子的神情在一瞬間黯淡下來。
“我沒有名字。我的母親在我五歲那年就離開了,說是去找我的父親。她把我留在了這裡,沒有給我取任何的名字?!?
男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又高興地笑起來。
“既然我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不如現在就取一個吧。我叫
白楊,你叫紅柳。怎麼樣?”
“你……”女子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你知道白楊與紅柳象徵什麼嗎?還沒弄清楚就亂起名字!”
但男人不管女子在樹上氣得乾瞪眼,認定了似地叫著,“白楊,紅柳,白楊,紅柳……”。
“你再叫我就不理你了!”女子生氣得大喊一聲,聲音在樹林中迴盪,驚起了遠處的幾隻飛鳥。
男人安靜下來,愣愣地望著女子。
女子扭過通紅的臉望著遠方,胸口有些起伏。半晌,才緩緩說道,“你想叫白楊就叫白楊,但你不許叫我紅柳,聽見沒有?”
過了半晌,女子又低聲說道,“吶,既然這裡叫‘長生林’,以後……你叫我長生好了?!?
男人揚起了臉龐。
“白楊……長生……”
*
從此以後,白楊和長生共同住在了山洞裡。長生每天會做一些彩陶與絲綢,然後拿到山那邊的村莊去交換糧食和用具。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白楊的身體也逐漸恢復,可以幫助長生去買賣貨物,有時還上山砍些柴禾。
長生爲白楊做了一件灰色的大衣,用一條綠色的緞帶束腰。經過一番打扮後,白楊的身上便顯出了那種將軍應有的的魄力。不過長生並沒有告訴白楊,關於他的身份的事情,而且那枚將軍符也藏在她自己身上,因爲她希望白楊永遠也不要記起以前的事情,能夠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每隔一段時間,白狼天神都會送來一頭羊或是一頭鹿。白楊每次見到這些野味都興奮地拍手,雖然他第一次見到天神那巨大的身形時緊張地握緊了拳頭,對天神怒目而視。長生告訴他,附近山谷中有一個蒼狼族,那裡的人和狼一起生活,而天神是那些狼羣的王,是她從小的玩伴,對她很好。白楊還記得當時長生撫摸著天神說它很溫順的時候,天神正將叼來的一匹麋鹿放到地上,它擡起頭來,滿嘴的鮮血順著鋒利的牙齒往下直淌。
*
漸漸的,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一年過去了……
也許日子真的就這樣平靜而安詳的生活下去呢。白楊有時躺在草地上望著靜謐的天空這樣想。
但是現實的殘酷卻讓人發現,即使是再微薄的幸福,有時也會成爲奢侈的幻想。
*
第二年的冬天,大雪覆蓋了曠野,河面結成了厚厚的冰。
茫茫的雪地上,白楊正揹著一捆柴禾往回走。雖然自己強壯的身體足以抵擋冬季的嚴寒,但長生柔弱的身子似乎受不了了,而且還發了高燒,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山洞中。
想到這裡,白楊不禁加快了腳步。
在即將到達山坡腳下的時候,白楊忽然停了下來,因爲他看見了十幾雙陌生的腳印從山坡一直向上,消失在了洞口處。
一種不好的預感在白楊心中升起,他急忙扔下柴禾朝洞口跑去。
*
剛來到洞口,一羣穿著皮裘滿臉絡腮鬍子的人就從裡面走了出來,手中抱著各種陶器與絲絹。
“你們是誰?”白楊伸手攔住了他們。
這時,從洞穴裡探出來一個個子矮
小的人,他一手抓著一個人的頭髮使勁往外拽。
“老大,這個女人怎麼辦?”
尖銳的聲音讓所有人都朝他那裡望去。只見一個柔弱的女子被他拖在腳下。她穿著素白的衣服,頭髮披散,顯得十分憔悴。
“長生!”
白楊怒吼一聲,覺得自己心臟都快要裂開了。
長生倒在地上,整個人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狀態,此時聽到一聲怒吼,微微睜開眼睛,掙扎著擡了擡頭。
“動什麼動!”小個子看了看長生,用腳使勁踹在她的腹部上。長生被踢倒雪地裡,一件小物品從腰間掉落出來。
“什麼鬼東西?”小個子拾起來看了看,發現並不是什麼值錢的寶貝,便隨手扔向遠處。那物件劃過一道弧線,掉落在了雪地裡。
在這短暫的一瞬,白楊看清了那個物件,他愣在了那裡。
那是一塊將軍符。
*
無邊的大霧蒙上了白楊的雙眼,嘶鳴的戰馬,慘烈的哭嚎,刀劍碰撞時刺耳的聲響,烈火焚燒了荒原。是誰在噬血的地獄裡掙扎,手起,刀落,食腐的鷹在頭頂盤旋,鮮血濺滿了雙眼。死神在亂軍中穿梭,在戰士們的喉嚨上拉出噴血的傷口,停下,停下,停下……
白楊跪倒在了雪地裡。他雙手抱頭,口中痛苦地嘶喊,無數殘酷的畫面涌進了他的腦海。
盜匪們看著這奇怪的一幕,半天沒有動靜。還是那個爲首的匪徒先回過神來,他衝到白楊面前,抓住他的胸口將他提了起來,然後使勁掄起拳頭打在他的臉上。白楊向後飛出,口中噴出的鮮血灑在了雪地上。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匪首已經緊跟上來,擡起雙腳不停地交替踹在白楊身上,雪地上頓時雪花飛濺,匪首狂笑著把腳一下一下的踩在白楊的臉上,把他深深地踩進了雪裡,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發覺白楊已不再動彈,他們才轉身離去。
*
人羣中,長生掙扎著試圖站起來,可她的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搖搖晃晃的模糊的人影,他們正狂笑著朝自己走來,長生感到被一雙大力的手抓住了肩膀,然後被按倒在雪裡,她拼命掙扎,然而無濟於事,漫天的大雪彷彿壓在了她的身上,她漸漸喘不過氣來,口中痛苦的喊著“白楊,白楊”,然而聲音像被堵在了喉嚨裡,根本叫不出來。耳旁只有無數刺耳的噓聲和哄笑。
正在羣匪圍著長生興奮大叫的時候,一聲絕望的慘號突然從背後響起。衆人一起循聲望去,只見一個巨大的人影朝這邊飛來,落在了他們的腳邊。羣匪湊上前去,發現那個人正是他們的老大,此刻癱倒在雪中,脖子已經被擰斷,腦袋轉向背後,眼睛驚恐的睜著,已然斷氣。衆匪猛地擡頭。風雪之中,一個人影正緩緩地走來,敞開的大衣在風中劇烈的搖擺,他的每一步都帶著懾人的威嚴,彷彿要把地面都踩碎。
“你是誰?”一個匪徒抖著膽子大聲問道。
人影逐漸走進,露出了一張如魔鬼般猙獰的臉龐,圓睜的怒目中看得見血的流動。
白楊的左手握著一枚將軍符,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一衆人。
“大黎國,風虎將軍,歐陽長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