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鐵門被緩緩拉開,鐵靴踏地的腳步聲和鑰匙搖晃的碰撞聲在大牢上空清晰的響起,三個高大魁梧的身影朝這邊走來,微弱的光線從背後射來,拉長了他們的影子,森嚴而冷酷,像是三個來宣告末日的使者。
人影在一間牢房前停了下來,最前面的一個人掏出了一大串鑰匙,他在其中翻看了幾下,找出了一把,插進了鎖孔中。巨大沉重的鐵鎖轟隆一聲落在了地上,鐵門之內的囚徒緩緩地擡起了雙眼。他的頭髮蓬亂地垂在眼前,渾身都是傷痕,衣衫破爛,雙手雙腳都被鐵鏈牢牢地拷在石牆之上。
推開鐵欄,兩名帶刀的侍衛分立兩旁,守在了門口。領頭的獄卒端著一個托盤走到了囚犯的面前,他彎下腰來,將托盤放在地上,上面擺著一壺酒和一大塊牛肉。
“最後一餐了,再不吃就沒機會了。”獄卒說道。
囚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酒和肉,只有身體在微微地顫抖。
“還是不吃嗎?”獄卒皺著眉頭問道,“不吃我可拿走了啊?”
獄卒蹲下身去,就在他的雙手即將碰到托盤的那一刻,地上的囚犯突然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幫我把鎖鏈打開……”
獄卒沒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定定地看著面前的人。
“把鎖鏈打開……”囚犯又說了一遍。
“你準備吃飯了?”獄卒歪著頭看著囚犯,囚犯也正睜著通紅的眼睛盯著他。
看到囚犯那副已經憔悴得不成人樣的面孔,獄卒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掏出腰間的鑰匙,走到了囚犯的身後。
“不要有什麼別的想法。”獄卒一邊說著,一邊解開了囚犯的手銬。
就在拷鎖剛剛解開的剎那,囚犯向前猛地一掙,像是兇猛的野獸要衝出牢籠,巨大的力量將鐵鏈拉得轟然作響。獄卒大驚失色,連退幾步,拔出了腰間的長刀。守在門外的兩名侍衛也提著刀衝了進來,刀尖筆直地對準了地上的囚犯。
然而,囚犯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動作,十隻枯槁的手指使勁地抓住盤子裡的牛肉,拼命往嘴裡塞。獄卒們從來沒有看過這種不要命的吃法,他的嘴裡已經塞滿了東西,卻還在一刻不停地吃著,兩隻眼珠都撐得像是要爆裂出來,喉嚨裡還在發出如野獸般的嘶吼。
獄卒都警惕地看著他,不敢靠近一步,但又擔心這個囚犯會就這樣噎死自己。到時候行刑還沒開始,人就已經死了,上面怪罪下來,自己肯定逃脫不了責任。
“喂,吃慢點!”獄卒用刀柄敲了敲地面。
可是,囚犯對此根本毫不理會,依舊繼續著自己瘋狂的吃法。很快,一盤牛肉就已經被他全部吞進了肚子裡。沒有絲毫的停頓,囚犯又端起了一旁的酒壺,對著壺嘴仰起了頭,喉結隨著咕嚕聲上下起伏。
啪!見底的酒壺從囚犯的手中被扔了出來,在了獄卒的腳邊摔得粉碎。
獄卒低頭看著腳邊的碎片,然後又看向地上的囚犯。此時的他,已經安靜下來,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
“走吧。”
過了一會兒,地上響起了囚犯沙啞的聲音。在所有的獄卒都認爲他已經被噎死了的時候,這個聲音的出現,讓他們大大的舒了一口氣。
兩個侍衛將手中的長刀緩緩地收回了刀鞘,他們走了過去,將囚犯架了起來。領頭的獄卒收拾好托盤,將他的腳鐐鎖銬一一解開。
“走吧。”領頭的獄卒走到了前面,另外兩個侍衛架著囚犯跟在他的後面,緩緩地走出了鐵門。
監獄的正大門在前面敞開著,明亮而刺眼的光芒從外面照射進來,界限分明地截斷了所有的黑暗。囚犯瞇著眼睛,強烈的光線讓他無法適應,他的眼角乾澀,想要流淚卻根本沒
有一滴水分。他就這樣搖搖晃晃地被拖著朝外面走去,世界都是模糊和傾斜的,似乎又有血絲在蔓延,帶著黃昏憂傷的色澤。
囚徒的眼前恍惚中又浮現起了三十一年前的那個傍晚,皮球靜靜地滾到了他的腳邊,男孩略帶驚訝地擡頭,身邊密密麻麻圍上來了充滿嘲笑的面孔。打他,打他,無數尖銳的喊叫聲刺痛著他的耳膜,如同魔鬼猙獰地嘶叫。他閉上眼睛,用雙手捂住耳朵,把頭埋進了胸前。黑暗中,不斷有人揮動著拳頭,一下一下地捶打在他的身上。疼痛嗎,真的是疼痛嗎,爲什麼感覺不到呢,那正在流血的傷口的地方,原來不是在身體之上,而是在心裡啊。
“吶,烏鴉,”男孩低著頭,聲音很小,“沒有爹媽的孩子,都會被人瞧不起嗎?”
“我也沒有親人,”黑衣人緩緩地說道,“但是這並不代表什麼,堅強的人都是靠自己的力量活著,等你強大的時候,就沒有人敢不尊敬你。”
“怎麼樣才能變得強大呢?”男孩問道。
“權力,金錢,地位,”黑衣人頓了頓,“還有長生不死。”
“長生不死?”男孩疑惑地望著黑衣人,“人不是都會死的嗎?”
“你才十一歲,這個事情你現在還不會懂的,”黑衣人笑了笑,“以後你就會知道了。”
“哦。”男孩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半晌,他又想起了什麼,擡起頭看著黑衣人,“謝謝你一直照顧我。”
“我只是奉主人的命令而已,”黑衣人坐了下來,“不用感謝我,也不要感謝任何人。”
“那主人呢?”男孩問道,“主人將我從戰場救了回來,我應該感謝他嗎?”
“不要,”黑衣人靠近男孩,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你記住,想要成爲最強大的人,就要學會不則手段,任何的感情都可能會成爲你今後的牽絆。所以,不要對任何人心懷感恩,所有人都只不過是你將來成功路上的棋子而已。”
棋子,原來只是棋子而已,爲什麼一直都不願意相信呢?
囚犯哈哈大笑起來,兩個侍衛架著他走出了大門,融入了一片光明之中。
這就是你的一生,常貴。
*
大黎國,永寧城。
城門大開,高舉著夏南旗幟的軍隊緩緩進入了城中。所有大黎的百姓都夾道站在兩旁,沉默地看著那些騎著高頭大馬的士兵們,有一些人背過身去嚶嚶地哭泣。在道路的盡頭,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默默地佇立,他穿著官服,可是身上已經沒有了原先繡金的“黎”字。
軍隊停了下來,爲首的將軍跳下馬,朝老人一步步走去。
老人躬身站立,低著頭,眼睛看向地面,一個人影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就是白祿?”拓離靜靜地看著他。
老人擡起頭來,語氣低沉,“老臣已在此恭候夏南國君多時了。”
“多時?”拓離挑起了眉毛,“有多久?”
“三十八年。”白祿一字一句地說道。
拓離驚訝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在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的眼中,他看不到任何的奉承與諂媚,而是飽經風霜之後的堅定與執著。他雖然很疑惑,但還是不自覺地相信了這個老人的話。
“大黎建國才三十八年而已,白祿。”拓離乾脆閉上了眼睛,因爲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來面對這一個人。而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白祿已經躬下腰去,和先前的姿態一樣默默地佇立。
“讓微臣帶國君去皇宮吧。”老人垂著頭說著,絲絲縷縷的白髮在微風中飛揚。
拓離也沒有再說話,他轉過頭,朝身後的軍隊一揮手。隊伍又緩緩開動起來,朝皇宮的方向走去,拓離和白祿
讓開在道路的一邊。一輛隊伍中的大篷車從這裡經過,車窗打開,一個人從車內靜靜地注視著車外,那個低著頭躬身在一旁的老人,直到從車內已完全看不到他的身影,車窗才緩緩地合上。
*
皇宮的廣場上,大黎所有的大臣都緊密地排列在兩旁,地上鋪滿了金黃的爬地菊,從大門一直延伸到宮殿之中。在廣場的正中央,巨大的刑臺之上,一個囚犯頭髮散亂地跪在兩名劊子手的中央,雙手被反捆在背後,他低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
大篷車在正門的門口停了下來,一位太監走上前去,拉開門簾,一名衣著華貴的人走了出來,他擡頭環視著周圍,嘴角露出一絲微微的笑容。
“夏南國國君駕到!”太監高聲喊道,聲音直插雲霄。
廣場上的所有人都拜伏下去,只有刑臺上的囚犯擡起頭來,眼中的血絲隱約可見。
此時,拓離和白祿也已經拍馬趕到,他們跟在國君的身後朝宮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踩著菊花,碾碎了花瓣,空氣中有蕭瑟的風在悲鳴。也許此刻,只有這種殘酷的美才能映襯出人們的心情。
皇宮之外,幾乎全城的百姓都聚集了過來,由士兵們圍成的人牆阻隔著,只能遠遠地眺望。
一行人繞過刑臺,來到了宮殿的高臺之上,夏南的國君站在最中央,白祿和拓離分立兩旁。國君掃視著場下的人羣,陌生的臉龐,陌生的服裝,還有空氣裡那陌生的潮溼的味道。這裡不同於沙城夏南,這裡有著更適合人們居住的環境;這裡又和夏南一樣,因爲從此以後這裡都是屬於他的土地。
宮殿的後方,一位太監託著一本紅色的摺子走了過來,站在了白祿的身邊。白祿拿過摺子,靜靜地看著封面,上面用隸書大寫著一個降字。他擡頭望向夏南的國君,國君也正望著他,兩人的眼神在空中對峙著,沉默,依舊是沉默。
*
圍觀的羣衆踮起腳尖,隔著夏南士兵高舉的長槍,朝高臺上那兩個人的方向張望著。突然,他們的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高臺之上,白祿緩緩地伸出手,將摺子遞了出去。
馬蹄聲越來越近,圍觀的人羣紛紛回過頭去。夏南士兵的視線因爲被人羣阻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也紛紛擡起頭向後看去。
夏南的國君走上前,伸出了手。
駿馬的嘶吼在人們的頭頂上響起,人羣驚嚇地散開,讓出了一條道路,路的盡頭,只有一羣不知所措的夏南士兵,慌張地揮舞著長槍。
國君的手,馬上就要觸及到那本紅色的降書了。
馬背上的人舉起了手中的弓,引弦搭箭,在駿馬騰空而起的一霎那,鬆手,箭矢如風,劃破空氣,朝高堂之上呼嘯而去。
夏南的國君察覺到了異樣,向後猛地一閃身,一股勁風從面前橫穿而過。當他回過頭時,那支箭已經牢牢地插在了身後的立柱上,箭頭上釘著那本紅色的降書。
駿馬越過了層層士兵的阻擋,落到了大門之內。
國君擡頭向正門口看去,一匹雪白的駿馬四蹄踏地,亮鎧的將軍揹著硬弓手持長槍,靜靜地端坐在馬背之上,風吹動著他的大氅烈烈抖動。在他的身後,所有的士兵都圍了上來,舉著武器,指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闖入者。
“你是誰?”國君死死地盯著那個人。
“大黎國,白馬將軍,藍木!”亮鎧的將軍高聲喊道。
“你帶了多少人來?”國君並不畏懼,高傲地看著他。
藍木看了看四周,大臣、士兵、百姓、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他哈哈大笑起來,雙手甩動長槍,直指蒼穹。
“只有我一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