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烏雲在陰沉的蒼穹上翻滾著,如同一團墨跡暈開在渾濁的水中,從南方的天際遙遙地涌來。濃密的雲層吸走了大地上所有的光線,黑色的軌跡覆蓋過山谷、河流、平原,帶來一股末日般的死亡氣息,一聲雷鳴,大雨傾盆而下,把地面上的一切都模糊成了朦朧的倒影。
寂靜的曠野,只剩下滂沱的雨聲。
焦黑的土地上熊熊地火焰在如注的大雨中逐漸熄滅,漂泊的濃煙也消失不見。放眼四周,到處都堆積著如山的屍體,斷裂的劍戟還深深地插在土中,大雨沖刷著這些冰冷的金屬,鋒口上殘留的血跡順著雨水緩緩流下,與遍佈的屍骨下漫出的血水匯在一起向遠處蔓延,流入了東去的大河,把河水都染成了深紅。河面上漂浮著戰士與馬匹的屍體,有的屍體上還插著兩三隻箭尾,箭頭深深地沒入了胸中。磅礴的大雨裡,他們的屍體正隨著河水朝下游流去,流向未知的遠方……
*
大河下游的某個地方,一個瀕死的人半截身子浸泡在水中。他的左手死死地抓住岸邊的一叢野草,拼命的把自己沉重的身體往岸上拖。他的右臂已經摺斷,無力地耷拉在身側,破碎的鎧甲無法阻止雨水對他的侵襲,沉重的金屬和著滂沱的大雨把寒冷深深地植入了他的身心,似乎想凍結他生命中所有的歲月。
在他的身後,無數漂浮的屍體順著河水流過,讓他看起來像是一個正從地獄裡爬出來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終於挪上了岸,深**入泥土中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他無力再站起身來,只能靜靜地躺在那兒,躺在狂暴而冰冷的大雨中,再也沒有動彈……
*
清晨,天空的烏雲已經褪去,和煦的陽光籠罩在長滿青草的曠野上,無數花朵鑽出沉寂已久的土地,盡情呼吸著新鮮的空氣。
在遠處的一個山坡上,一位女子走出洞穴,她的腳上穿著一雙裹到小腿的褐色軟皮靴子,往上是一條白色的筒裙和一件銀狐毛飾邊的紅色皮襖,貼身的衣服勾勒出柔軟起伏的線條,如羊奶般雪白的胳膊上懸掛著精心雕刻過的木製飾物,風吹來,發出清脆地碰撞聲。女子走了幾步,坐在洞前的一塊石頭上。她輕輕地採過身邊的一朵菊色花送到鼻尖下,然後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風中微微抖動。
潔白的雲朵漂浮在湛藍的天幕上,輕巧的風從遠處吹來拂過曠野,青草如波浪一樣一起一伏,又如同大地安靜
地呼吸。女子耳旁烏黑的長髮隨風飄起,落在她潔白如凝脂的脖頸上。時間就這樣緩緩的流淌過這片寧靜的土地,帶著最清澈的色澤覆蓋了原本殘酷的荒蕪。
*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女子緩緩睜開了眼睛,遠處,一個黑色的剪影正朝這邊急速逼近,幾個起落已來到了面前。那是一隻強壯健碩的大狼,毛色如大雪般純白,巨大的身形可以抵得上兩匹上好的戰馬。
“天神?!迸幼呱锨叭?,雙手環抱著白狼皮毛豐厚的脖子輕輕地撫摸。
白狼也溫順地趴下,巨大的狼頭朝女子靠了靠,張開嘴,鋒利的狼牙上掛著一塊符印。女子鬆開狼頸,疑惑地伸手取下,翻來覆去地看了看。
“這是一枚將軍符,”女子喃喃地說著,擡起頭望著白狼,“你從哪兒找到的?”
白狼扭過頭望向遠處的曠野,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
女子跟著白狼的視線望去,臉上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
*
河岸邊。
紅衣女子從狼背上輕盈地躍下,朝岸邊一個掩沒在草叢中的黑影走去。白狼甩了甩頭,緩緩地跟在她身後。
撥開草叢,那黑影原來是一具屍體。
“他曾經是一位將軍嗎?”女子站在屍體旁安靜地看著,眼神裡充滿了憂傷。
屍體全身的鎧甲已經破爛,左手深深地插入泥土,早已乾涸的血液將身下的野草染得鮮紅。
白狼走到屍體的一側,用鼻子頂住他的腹部將他翻了過來。沉重的頭盔滾落在一旁,露出一張沾滿血污的臉。女子有些害怕的退了幾步,但最終還是蹲下身子,伸手往屍體鼻下探了探。
“還活著!”女子低低地叫了一聲,有些驚喜的看著白狼,“天神,快來幫忙?!?
*
山坡上的洞穴前。
女子正費力地將重傷的將軍從狼背上往下移,耳邊的鬢髮貼在了佈滿汗水的臉頰上,雪白的皮膚下隱隱滲出一抹潮紅。
過了很久,將軍終於被移到了一塊平整的石頭上,女子急忙從洞穴裡抱出一大堆絲布與草藥,又撿來一些尖銳的石塊。天神望著忙忙碌碌的女子,焦急地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幫些什麼,於是索性叼起一隻大桶朝遠處跑去,不一會兒,便銜著滿滿一桶水跑了回來。女子接過水,微笑著拍了拍天神的腦袋,然後又轉過身去,看著昏迷
的將軍。
“先幫他包紮傷口吧。”
女子甩了甩手去解將軍的鎧甲,才發現已乾的血液將甲衣與傷口緊緊地黏在了一起,稍稍一用勁,便又有血液從傷口涌出。無奈之下,女子只好先用沾水的布條敷在傷口處,待血塊化開後,再用堅硬的石頭將這一塊衣物劃開取下,然後把磨碎的草藥塗在傷口上,最後再綁上布帶。
每一處傷口都要用同樣的方法處理,不一會兒女子就累得氣喘吁吁。白狼蹲在一邊,時不時將染得鮮紅的水桶銜走,換來一桶乾淨的水。
*
時間漸漸過去,夕陽西下。
遼闊的曠野被落日灑上一層細碎的橙紅,宿歸的鳥兒在彤雲下盤旋,遠處已經暗淡的山谷中騰起嫋嫋地炊煙,直到天空才逐漸散去。山坡上,女子還在不停的忙碌著,天神靜靜地守在一旁,巨大的夕陽將他們的影子鑲嵌在了無邊的夜色中。
*
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女子終於坐了下來。她靠在洞口安靜地看著天空中的一輪明月,將軍躺在洞裡,篝火在一旁緩緩地燃燒,照映著他依舊昏迷不醒的臉龐。
白狼走了過來,依偎在女子的身邊。
“天神,”女子伸手撫摸著它脖子上的絨毛,“他是一位將軍啊。”
白狼低低地叫了一聲,有些睏倦地半閉著眼睛。
“我小的時候,母親也經常提到父親,說他也是一位將軍?!迸涌粗律?,彷彿在自言自語,“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後來母親也走了,她去找父親,就再也沒有回來。”
“難道將軍都是這樣的嗎,會受這麼嚴重的傷?”女子拍了拍白狼,“吶,天神,要是父親也變成這樣,卻沒有遇到能救他的人,那該怎麼辦呢?”
白狼睜開眼,巨大的頭往女子的臉上蹭了蹭,喉嚨裡發出低沉的吼聲,像是在安慰她一樣。
“呵呵,是嗎,”女子笑了,輕輕地抱住白狼,“是我想太多了嗎,母親那麼愛他,一定會找到他的,對吧。”
白狼搖了搖尾巴。
“好啦,睡覺吧?!迸有χ吭诹税桌堑纳砩?,又擡眼看了看洞中躺著的人,“早日康復啊,將軍?!?
寂靜的曠野上,只有蟬蟲還在鳴叫,清冷的月光緩緩照射著大地。洞口前,女子安靜地睡著,白狼將身體彎成一個圈,把她圍在了當中,巨大的尾巴輕輕覆蓋在了她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