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寧……”
男人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了一塊石頭上,完全沒有了剛纔的神采。半晌,他擡起頭來,看著面前無數正望著他的征夫和婦孺。
“這麼說,你們都是夏南人……要前去攻打大黎?”
突然,一個婦人衝到了男人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公子,救救我們吧,我們不想戰爭,我們不想死……我們連飯都吃不飽,拿什麼去打仗啊……”婦人的聲音哽咽起來,“我的丈夫死了,兒子死了……公子,我們不想死啊,救救我們吧……”
男人把頭深深地埋進了臂彎裡,讓誰也看不見他此時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他擡起頭來,對著衆人說,“你們不是要去大黎嗎?……我和你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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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下了地平線,遼闊的蒼穹變成了冰冷的鐵青色,隊伍的前方騰起嫋嫋的黃煙,隨著風勢飄向大黎的方向。
“是停軍火。”男人騎在馬背上低聲說道。停軍火是一種傳遞信號的煙火,行軍打仗時往往人數衆多,傳遞信息很不方便,經常會延誤戰機,所以軍陣中統一採用了一種點火通信的制度。根據不同的燃料產生不同的煙火來向士兵們傳遞命令。紅色的煙是警戒火,黑色的煙是撤退火,而黃色的煙則是代表停止行軍的停軍火。
“大家都休息吧,今天就到這裡了。”
男人翻身下馬,此時的他已經換上了那個軍官的裝束,儼然一副百夫長的打扮。
征夫們紛紛放下了扁擔和拖車,筋疲力盡地坐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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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的夜晚,氣溫驟然下降。人們點起了篝火,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取暖,這麼龐大的隊伍裡沒有一個人說話,他們默默地坐著,注視著不斷跳動的火苗?;鸸庥持麄冦俱驳哪橗嫞l出噼噼啪啪的響聲。
男人遠遠的離開人羣,靜靜地坐靠著一棵已經枯死的大樹。他擡頭望向深邃的夜空,月亮不知躲到了哪裡,只留下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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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一個女人的聲音在男人的耳邊響起。他扭過頭,看見白天偷餅的那個女人正朝這邊走來,懷中抱著的女孩此時正在熟睡,面容恬靜安詳。
“吃過東西了?”
“恩,多謝公子了。如果不是您給我們及時發糧,柳
兒她估計就活不了了……”女人嘶啞的聲音逐漸哽咽起來,然後突然跪在了地上,“公子的救命之恩我們永世不忘,請問恩人尊姓大名……”
男人伸手摸了摸女人懷裡的孩子,神情變得有些恍惚,“戰爭原是爲了讓自己的國家更爲強盛,百姓更加富足,卻反而成了殺人的工具。百姓吃不飽穿不暖,即使獲得再多的勝利,即使贏得了全天下的土地,又有什麼意義呢?……”
男人突然不說了。他想起了十年前,當他拿起將軍的領兵符時,曾發誓要讓大黎國的百姓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於是他四處征戰,讓周圍的小國全部歸順在大黎之下。在他看來,只有統一,才能真正的避免戰亂,恢復和平。當時,也正是在他和朝中大學士守臣這兩人一武一文的共同努力下,大黎國才被治理得井井有條,日益昌盛。
然而他現在才明白,戰爭永遠都是戰爭,無論被冠以什麼樣的名義,它能帶來的都只有仇恨。兩年前,當他的軍隊在平星谷全軍覆沒後,所有曾在大黎國壓制下的國家都奮起反抗,讓大黎再一次陷入血與火之中。
“起來吧。”男人回過神來,“你現在叫我‘恩人’,也許當你真正知道我是誰的時候,會恨我呢……”
男人轉身準備離去,半晌,他又低頭看著正滿眼疑惑地望著自己的女子。
“你叫我白楊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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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軍的第五天,他們來到了一個大峽谷中。
兩天前,運糧隊接到前線的戰報,說大軍在永寧遇到了頑強地抵抗,一時無法破城,而軍中已糧草緊缺。於是他們加快了行軍的步伐,終於進入了大黎的邊境,然而映入眼簾的是隨處可見的被燒燬的房屋和殘缺不堪的屍體,曾經繁華的大黎已儼然成爲了一個人間地獄。那些被攻陷的城池的城牆上濺滿了鮮血,斷裂的雲梯斜倒在泥土裡,可以想象當時城門前發生過一場怎樣慘烈的戰鬥,而且這樣的戰鬥每天仍在不斷的上演。
“大概明天就可以到達永寧了吧。”白楊在馬上輕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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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有些涼了,今天一早就下起了大霧。白楊向千夫長申請給征夫們發些衣物保暖,但被斷然拒絕??赡苁秦撠熝核瓦\糧的軍官太多,那個千夫長竟然沒看出白楊是假冒的。事後連白楊自己都感到有些慶幸。畢竟這裡還有許多官兵和無
辜的百姓,他不想引起太大的騷亂。
白楊朝四周看了看,狹長的山谷中霧氣瀰漫,憑肉眼也只能看到周圍五米以內的地方,而兩旁的山道也被密密的樹林覆蓋,安靜得連一隻鳥叫都沒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突然涌上白楊的心頭,憑藉幾十年領軍的經驗,他知道,這樣的山谷是埋伏的絕佳地點!
一聲“小心”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從遠處突然響起一聲慘叫,白楊立刻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濃霧遮蓋在眼前,根本什麼也看不見。
又是一聲慘號,人羣頓時驚慌起來,他們丟下擔子,毫無方向地四處逃竄。
“不要亂!”白楊大吼。忽然感到背後一陣涼意襲來,他伸手一抓,赫然是一隻細長的鐵箭。果然中了埋伏,白楊心中一陣憤懣。
“快點火把!”
白楊揚鞭策馬,在人羣中穿梭,試圖穩定混亂的人們。
遠處,無數的火把逐漸亮起,千夫長帶著糧隊護衛軍迅速地在人羣中排開,維持著糧隊的秩序。同時將手中的銅盾連接在一起,組成了一道盾牆,抵擋越來越密集的箭雨。
傷亡不斷的增加,白楊策馬在人羣中跑動,替他們擋掉飛來的箭矢。但箭雨畢竟太厚太密,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圍的人不斷死去,他想救他們,但無計可施。那些撕心裂肺的喊叫聲迴盪在他的耳邊,讓他想起了兩年前平星谷的那場戰役。面對夏南國的軍隊,他的士兵一個接一個的倒下,而現在在他面前逐漸死去的卻是夏南的百姓,到底誰應該死去。夏南或是大黎,他們之間難道真的有區別嗎?同樣是百姓,無論是哪個國家,他們不都是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嗎?可是,卻被種種原因無情地捲入了這場戰鬥,將一生的糾葛在永無休止的悲傷與仇恨之中。
*
霧漸漸地散去,白楊的身邊已經變成一片血海,活著的人們驚恐的抱在一起,嚶嚶地哭泣。千夫長帶著士兵們收起盾牌,拔出了腰間的長刀,警覺地望著山谷兩邊逐漸清晰的山道。白楊順著他們的目光看去,濃霧消散處,顯露出無數錚亮的鐵甲和鋒利的刀刃。成千上萬的戰士手持弓箭,指向被圍困在山谷中的人羣,他們的頭頂上巨大的旗幟迎風飄揚,翻騰的聲音如同猛虎的咆哮。
白楊愣在了原地,那些旗幟上赫然龍飛鳳舞地繡著一個大字——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