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黃綠相間的琉璃屋檐,閣樓的輪廓從蔚藍的天空中勾畫出來。凌空高聳的硃紅殿柱,絢麗巨大的匾額楹聯,無不給人一種大氣浩瀚的感覺。
一位中年男子立於閣樓的頂層,身著一襲潔淨而明朗的白色錦服,一雙眸子,冰冷寒冽如深夜的大海,遙望著遠處的景色,臉上略顯複雜。
他倏地攤開手,閉上了雙眼,感受著微風輕輕從掌間劃過,然後雙手又忽地握緊,似是將萬物捏於股掌,微微發白的髮絲隨風而動,卻給人以穩如泰山之感。
“這便是流月,沖刷過每一個人。”男子緩緩地道,“敗者,終會在勝者面前,被沖刷得魂飛魄散。”
“而敗者的骨灰,”男子輕撫著欄桿,淡聲道,“則是勝者的養料。”
風,變得愈發大了,肆虐地撕扯著男子的衣角,變得有些狂躁不安。
男子仍舊是閉著眼,單手一指,頓時一股氣流自身盪開,絞碎了那脆弱的風,化作點點殘念。
男子雙手一負,微微揚起了頭:“君生?”
“是我,老爺。”君生自後緩緩走出,靜靜地站在男子身後。
男子微微睜開了眼,薄脣輕啓:“事情辦得,可好?”
君生的眸子晃了晃,不緊不慢地回答:“一切,您不是已經瞭解得很清楚了麼?”
男子重新閉上了眼,並沒有接他的話,卻是將一隻手輕輕地放在了那欄桿之上:“那滄瀾流雲,還活著。”
“是的。”君生的語氣淡淡,沒有一絲情緒波動。
“理由。”男子微微蹙眉,卻又是瞬間展開,手上用力,欄桿立時被捏得粉碎。
聽罷,君生垂眸,卻是沒有答話。
“不要學夢兒。”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男子整個人又變得深不可測,臉上似被蒙上了一層霧,看不清他的表情,“她是我的女兒,而你,不是。”
“我知道。”君生揚眉,薄脣抿成一線,“我是滄瀾天縱的兒子。”
男子沒有說話,仍是揹著身,驀地一擡手,頓時一股勁風,如閃電般,朝著君生肆虐而來。
君生向後連退三步,雙袖一舞,片片赤楓迅速化作蝴蝶印記抵於身前。
“啪!”勁風毫無阻擋地穿過赤楓,打在了君生胸口,君生登時向後飛去,撞在了身後三丈處的一根柱子上。
君生悶哼一聲,嘴角已然掛著一條血絲。
然而,男子卻是長袖一緩,腰間的綢帶隨風一揚一揚的,仿若什麼事都未發生過一般。
“那‘滄笙歌’,你可發現了?”男子絕口不提方纔之事,而是輕聲地問。
“沒有。”君生慢慢地直起身,伸手擦去嘴角的血絲,答道,“它並不在滄瀾流雲身上。”
“哦。”男子低吟了片刻,單手一揚,“你,且下去吧。”
“是,老爺。”君生的眸中星光漸斂,緩緩地轉過了身。
“慢。”似乎想到了什麼,男子突然道,“將你的面具戴上。平日,不要隨意取下。”
聽罷,君生的身子微微一顫,嘴上卻是淡淡地道:“是,君生明白。”
……
君生走後,男子緩緩地睜開眼,自眼底翻滾著淺淺的殺意,輕輕一眨眼,便又淡去了。
“雅父。”男子沒有開口,然而聲音卻從四周盪開。
“在。”話音剛落,雅父便如鬼魅般,出現在這樓閣之上。
“替我監視著君生,如有異動……”說到這裡,男子忽地頓了頓,慢慢開口,聲音不大,卻劃破了蒼穹,“殺。”
聽罷,雅父身子顫了顫,嘴上卻是恭敬地答道:“是,老爺。”
“好了,你,去吧。”男子擺了擺手,似乎有些疲倦。
“是,老爺。”雅父拜了一拜,便退了下去。
倏然間,風又起,捲起那粉碎的欄桿碎片,撒向遠方,零零落落,紛紛揚揚。
過了一會兒,男子驀地嘆了一口氣,似乎在惋惜:“那‘滄笙歌’,竟不在滄瀾流雲身上。”
男子擡眸,眼裡似有光華流動,喃喃道:“看來,是我想得,過於簡單了。”
“不過,那完整的‘滄笙歌’。”男子將目光放得很遠,“必是我的,囊中之物。”
……
又越過了那道九曲橋,君生低垂著頭,輕輕地推開了門。
他輕輕地插上門閂,慢慢地轉過身子,靠在門上,看著對面的窗戶。
他的嘴角倏地掠過一抹笑意,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的人竟似完全變了,哪裡還有一絲受傷的模樣。
他緩步走到了牀榻前,伸手輕輕地敲了兩下。然後,那牀榻竟像是有回聲一般,又自己響了兩下,力度大小竟與方纔差別無二。
君生嘴角的笑意愈發濃了,伸手將牀榻翻起,自塌下爬出一個男子,長相與君生相去甚遠,然而身材卻與君生極爲相似,最難得的是,他有著一雙琥珀色的眸子。
“將它戴上。”君生拿出一張面具,遞給了那男子,下巴微微擡起,肌膚上隱隱有光澤流動,“你,就坐在這裡,不要動,也不要說話。”
男子點了點頭,聽話地將面具戴上,坐在了一邊。
見罷,君生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腳下一動,人便已然進入了那塌下的密道里。
陰森的密道,壁上已長滿蒼苔,有些沉重潮溼的感覺。
倏然間,九盞蠟燭燃起,一直線地排開,點點火光跳躍著,君生的影子在牆上一閃一閃的,他的臉龐亦是忽明忽滅。
君生慢慢地走著,一步一步,看似散亂無奇,實則是踩著某種特殊的節律步調,彷彿一步踏錯,便會萬劫不復一般。
密道的盡頭是一道鐵門,竟是用三尺厚的鋼板做成的,重逾千斤。
門上有十二把鎖,然而,君生只掏出了一把鑰匙。
小心地將第四把鎖打開,只聽一聲轟響,鐵門便開了。
“這麼早?”屋裡傳來一個風輕雲淡的聲音,這裡只有一支蠟燭,映出那人手裡拿著的烏木摺扇,襯出那人腳下穿著的灰布棉鞋。
君生嘴角含著內斂的笑意,緩緩地道:“你不是,來得更早?”
“呵,也是。”男子從暗處走出,露出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是我,過於計較了。”
眉間滄桑似水,脣角溫潤如風。
這不是昔日,在茶館裡說書的,時皆忘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