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一燈如豆,月色如水,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靜,甚至比煙雨水月中的山村更靜。
古老的宅邸,重門深鎖,高牆頭已探出枝草,門上的朱漆顯然是被重新漆過,襯出這庭院的幽靜淒涼。
滄瀾流雲躺在牀榻之上,雙目緊閉,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呼吸還算平穩,可就是醒不過來。
滄瀾月靜靜地蹲在一旁,望著滄瀾流雲的臉,薄脣打成一線,心裡卻是不知在想些什麼。
一位女子輕輕巧巧地推門進來,一身湖綠色秋衣,襯得肌膚似雪,腰間一條珍珠腰帶,隨意環著,卻更顯得細腰如柳。
“老爺子的情況如何?”秦朝歌緩步走到滄瀾月的身旁,輕聲問道。
滄瀾月搖了搖頭,慢慢地站起身,房間裡的燭光顫了一下,影子託著他的衣袍,孤傲無限。
秦朝歌幽幽地看了滄瀾流雲一眼,黛眉輕擰了一下,嘆道:“距左胸三分處有劍傷,此時挽回性命,已然是萬幸。”
說到這裡,秦朝歌猶豫了一下,繼續道:“所以,你不必擔心,老爺子福大命大,定會沒事的。”
滄瀾月仍舊沒有接她的話,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深深,斂住了所以的眸光,突然道:“朝歌,我,錯了。”
秦朝歌嬌軀一震,微微低了低頭,沒有說話。
“我從一開始,便錯了。”滄瀾月望著窗外,眸色由濃轉淡,緩緩地道,“一直以來,我都認爲那‘煙焚散’的目標是我,卻不知,他們真正的目的,竟是……”
言及至此,滄瀾月頓了頓,道:“滄瀾有規,其子成親,其父必獨祭祖於堂,以告列宗。而這,卻正是他們所要的。”
秦朝歌沉默了片刻,輕聲安慰道:“這不能怨你,畢竟,誰也沒料到,是這般結果啊。”
滄瀾月沒有說話,長衫似雪,烏黑的流雲發垂在雙肩,用白色髮簪扎著,清秀的面孔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出完美的側臉,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複雜的氣質。
晚風吹過,秦朝歌冰藍色的眸子如一泓溪水般清澈,目光溫婉柔和且清澈,幽靜優雅,寧淡中又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傷。
她驀地走了過去,將頭輕輕地靠在滄瀾月的後背之上,呢喃道:“你不要這樣。你總是這般,將一切都擔在自己身上,我真怕,你會受不了……”
滄瀾月微微垂下眼瞼,沒有拒絕,也沒有接受。銀輝脈脈,沒有霧,也沒有云煙,竟也會讓人生出一種飄渺離世之感。
他忽地閉上了眼,緩緩地道:“朝歌,我何能,讓你如此待我?”
秦朝歌身子一僵,卻是伸手從身後將滄瀾月抱住,輕聲道:“我也不知,自第一眼見到你,我便已然……”
“朝歌。”滄瀾月突然打斷了她的話,淡淡地道,“過去的,已經回不來了。”
聽罷,秦朝歌身子一顫,沉默了,雙手自然滑下,微微向後退了一步,慘笑道:“月,我不逼你,或許,真是你我此生無緣。”
她緩步走到一旁,將靠在門欄上的綠綺拿起,坐在了窗邊,眼波流轉,柔情似水,但這柔情中似蘊含著一些別的什麼:“月,爲你奏一曲如何?”
然後,還未等滄瀾月回答,秦朝歌那纖長的手指便在弦上一劃,音符就如玉珠般蹦跳出來,和著月光,仿若世間的一切喧囂都已不復存在,一切都如此悠然,如此寧淡。
滄瀾月靜靜地聽著,眼神竟有些迷離。恍惚中,他看見月下的倩影,寂靜,默然;他又似看見桃林中,翩翩起舞的身影,嬌豔,靈動。
最後,停留在眼中的竟是一位少女,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卻有著一雙清澈而恬淡的眸子。烏黑的秀髮沒有挽髻,也無許多裝飾,反而更顯靈動。煙雨濛濛,她撐著紙傘站在雨中,宛如自然的精靈,與染綠的世界融爲一體。
“朝歌。”他驀地輕喚出聲。
樂聲頓止,秦朝歌擡眸,定定地向他望去。
滄瀾月走到牀榻前,握住滄瀾流雲的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晃了晃。
“是時候,去看看嵐叔了。”
……
暖曖的光線射進來,由銅鏡映出君生孤傲的背影,他的背脊挺直,一如白楊般挺拔。
他驀地垂下了頭,深黯的眼底充滿了平靜,緩緩地道:“我與那滄瀾月之間的關係,我想,你理應是猜得到的。”
婕煜捏緊了衣角,又放鬆,貝齒輕咬著嘴脣,卻是不接話。
“我,與他,乃親生兄弟。”
一個一個的字優雅地在君生脣邊消失,眼神寂寂,仿若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一般:“然而,那滄瀾流雲,卻並不是我們的父親。”
婕煜微微一蹙眉,卻是將衣角揪得愈發緊了。
“滄瀾雪膝下有兩子,長子名流雲,次子曰天縱。”君生沒有回頭,而是繼續道,“滄瀾天縱,一如他名字所云,天縱奇才,獨創‘滄笙歌’,獨步武林。”
言及至此,君生故意頓了頓,慢慢地道:“而我們的生身父親,便是那滄瀾天縱。”
婕煜抿了抿嘴,輕聲道:“我,不懂。”
“哦?”君生微微垂下眼瞼,周身竟散發著一股書卷氣,溫文爾雅。
“既然,你與月是親兄弟,那爲何……”婕煜猶豫了片刻,繼續道,“爲何要入那‘煙焚散’?”
“我並不是真的要對付滄瀾月。”君生轉身,來到婕煜面前,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而深邃,宛如秋湖,“這只是,故布迷陣。”
——故布迷陣?
婕煜習慣性地偏了偏頭。
“我真正的目標。”君生眼底驀地翻起一股滔天的恨意,然而在語氣上卻是極力保持著平靜,“乃是滄瀾流雲,那個老匹夫。”
婕煜很不自在地向後縮了縮,此刻的君生竟給人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滄瀾流雲?”婕煜抿了抿嘴,腮邊的兩縷髮絲,隨風輕柔地拂面,遲疑道,“他不是你們的叔父麼,爲何,你要如此對他?”
君生重新將面具帶上,似是不願婕煜見著他此時的表情:“叔父?呵,我們的父親,便是死在了他的屋內!”
——兄弟相弒?
婕煜臉色有些發白,一雙澄澈的眸子此時竟有了些許懼色,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似乎察覺到婕煜的變化,君生神色倏地緩和了下來,擡手,輕撫她的頭髮:“別怕,有我呢。”
婕煜的目光斂了斂,微微垂下頭,避開了君生的目光。
“嗯?”君生的目光閃了閃,伸出去的手也禁不住顫了一下。
“你先在院子裡轉轉吧。”君生站起了身,緩緩地走出了屋門。
“我還有一些事,需要處理。”
……
(卷三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