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依稀有清風拂過,夢中似有一個遙遠的風鈴,一搖一擺,漸隨漸遠。
落日緩緩西沉,金色的餘暉襯得桃花嬌紅似火,婕煜睜開眼,就看見一片如火一般的桃林。
一位女子輕倚在桃花下,飄廖裙襖裹緊綢緞,顯出玲瓏剔透的誘人身姿,烏雲高髻,面上蒙著層雪白的輕紗,額間輕點硃紅,卻似嬌媚動人。
滿林紅花,襯著她一身白衣如雪。她驀地伸出那隻素白素白的手,摘了朵桃花,斜廟在鬢角,鮮紅的桃花,雪白的面紗,人面在輕紗中,又如鮮花在霧裡。
——驚豔。
婕煜那雙澄澈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她忽地覺得此人有些熟悉。
——她似乎是,那日與君卿走在一起的女子。名字有些記不清了,好像叫……
“姻夢,我叫姻夢。”
仿若是猜中了她的心思一般,女子淡淡一笑,朱脣輕啓,聲音如春風輕吻綠草,花香中帶著流水清冽的芬芳。
——姻夢,很有一種淳濃染春煙的味道。
婕煜偏了偏頭,咬了咬嘴脣,試探著問:“嗯,請問,我怎麼會……”
“你是月的女人?”似乎沒有聽見她的提問,姻夢的那雙銀墨色的眸子精準地點在婕煜周身,緩緩開口,語氣略有些異樣。
——月的女人?爲,爲何每個人都這般問?
婕煜俏臉一紅,抿了抿嘴,正欲解釋什麼。
“他怎麼會看上你?”沒有理會婕煜的表情,姻夢微微擰起細眉,喃喃道。
語氣略微有些醋意,有些恍惚,還有一絲……幽怨。
——怎會看上我?
婕煜稍稍一愣,心裡有些委屈,卻是不甘心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請不要在意。”姻夢輕輕地轉了個身,輕盈得就仿若是在遠山飄動的三彩。
婕煜不服氣地皺了皺瓊鼻,掙扎著要站起來。
“嗯?”姻夢沒有回頭,卻是倏地笑了,笑聲如春風,又如春風中的銀鈴,“你似乎,有些不服氣呢。”
她微微垂下眼瞼,垂下幾縷烏黑的流蘇:“我辛苦將你從君生那裡帶出,你便這般報答麼?”
“啊?”婕煜面上有些發紅,心中的不平之氣頓消,隨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姻夢的目光斂了斂,忽地一嘆,慢慢地仰起了頭,視線拉得很遠:“月的心情,此刻,我約莫是體會到了一點了呢。”
婕煜再一次偏頭。
姻夢微微回眸,眼波流轉,柔情似水,美得如同罌粟般令人沉迷:“月他過得,可好?”
“月?”婕煜苦澀一笑,輕聲道,“我已離開他多日,你問我,我又如何而知?”
姻夢低吟了片刻,緩緩從地踱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平靜,波瀾不驚:“你可知,爲何君生會與月兄弟相爭?”
婕煜嬌弱的身子一顫,眼神有些躲閃。
“因爲你。”姻夢眸中起了一層變化,卻很快被平靜所代替,淡淡地道。
婕煜的肩輕劇地抖動,整個人如同抵達懸崖邊沿一般愧疚羸弱。
“離開他。”姻夢傾城的臉上掛著的表情冷然矜淡,語氣更是平靜得不起一絲波動。
——離開他?離開月?
婕煜擡眸,白皙削瘦的臉上儼然已盛滿淚痕,空靈的眼眸中不斷有晶亮的液體往外涌,並在不斷地滑落,滑落。
“我,做不到。”婕煜貝齒咬著嘴脣,聲音有些喑啞。
姻夢銀墨色的眸子裡閃過一抹不忍,輕輕一眨,便又隱去了:“這是我救你的唯一條件。只有如此,才能阻止他們二人兄弟相殘。”
婕煜微微向後退了一步,驚惶地搖了搖頭。
“你當真要毀了月?”陡然降至冰點的口吻。
——是呢,我怎可如此自私?
婕煜慘然一笑,狠狠地擦掉眼角懸掛的淚液,一步一步後退,深深地向著遠處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逃離了這片桃林。
望著婕煜狼狽的背影,姻夢斂下眸子,長睫毛陰影遮住瞳仁原有的光彩。
“若說人皆有夢,因夢而醒,亦因夢而眠。月,此夢如何?”
……
斜陽三月,黃昏中,夕陽的餘暉打在庭院的牌匾之上,更添幾分蕭索之意。樹梢搖拽,微風颶然,寂靜已極。
蟄雁驚起,遠處忽然隱隱傳來一聲馬嘶。
片刻間,走來一人一馬。馬行甚緩,牲口的嘴角,已噴出濃濃的白沫子,一望可知,是趕過遠路的。
來人是一位男子,膚色白皙,一襲寬緩的白袍雪裘微微開著,將完美的身形展露無遺,低垂著的長長的睫毛下,嵌著一雙如琥珀般閃爍著的深邃雙眸。
“青楓浦啊。”男子淺淺地笑著,目光斂了斂,卻是落在了那塊牌匾之上,不挪絲毫,“總算到了。”
“不請自來,滄瀾月,這便是你滄瀾家的作風麼?”
一個略帶揶揄的聲音自四周席捲而來,翻動著道邊的野草,一浪一浪地漂浮著。
只見一襲淺亞麻寬袍的君生正一手支在門畔,琥珀色的眼眸微微瞇著,面無表情的模樣,似乎是等待翁中鱉已久的姿態。
“不請自來?”一抹笑意緩緩化上脣邊,滄瀾月從懷裡拿出一張暗紅色的帖子,“我可是,受邀而來呢。”
“說吧。”就這樣兩兩對峙維持了十息,君生微微挑起眉尾,眼角凌厲淺淡地瞥過滄瀾月手中的喜帖,“你來,所謂何事?”
“我記得,你曾說過。”滄瀾月很內斂地笑著,“若是真要尋她,可到青楓浦,找你。”
“哦?”君生輕笑了一聲,琥珀色的眸子劃過一絲黯諷,“這次,你不搬出那滄瀾家作爲藉口了?”
滄瀾月那細長的眼眸清澈深邃,脣角稍稍勾動了一下,聲音仿若嘆息:“人,總是會變的。”
“今夜,她可是我的新娘。”君生沒有接他的話,眼眸危險地斂著他,緩緩地道。
“這不,還沒到晚上麼?”滄瀾月有些左顧而言他地道,“人會變;事,有時也是可以改的。”
君生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嘲諷道:“任何事皆可改,唯獨這事,不能。”
聽罷,滄瀾月嘴角的笑意微微收起,一字一頓地道:“我要帶她走。”
說到這裡,滄瀾月稍稍頓了一下,語氣卻是愈發地堅定了:“即使,與你動手。”
君生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驀地笑了,笑中略帶澀意,笑聲越來越大,隨著他的笑,整個庭院開始變得說不出的寒冷,如在冰窖裡一樣。
“這便是你的選擇麼,我親愛的弟弟?”君生緩緩止住笑聲,懶懶挑眉,眸中似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閃過。
滄瀾月身子微微一顫,卻是沒有回答。
“可是,我不能放她走。”君生學滄瀾月先前的口吻停了一下,冷冰冰地道。
“即使,殺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