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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離開巴黎!馬上!無論你正在做什麼,停下來走掉!……這是你政府的命令,他們要你離開這裡。他們要孤立他。)

瑪麗把香菸捻滅在牀邊小茶幾上的菸灰缸裡,目光落在那本三年前出版的《波多馬克》季刊上,一瞬間想到了賈森迫使她同他進行的那場可怕的遊戲。

“我不要聽!”她對自己大聲說,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她自己的聲音使她吃了一驚。她走到窗前,他曾經站在這個窗口,恐懼地眼望窗外,試圖使她明瞭。

(我必須知道某些事情……足以使我下決心……但也許不是所有的事情。我的一部分必須離開、消失,我必須能夠告訴我自己,過去的已不復存在,而且有可能我從來都不是,因爲我沒有關於它的記憶。一個人記憶中沒有的事就是不存在的事……)對他來說。

“親愛的,我的愛。不要讓他們這麼對待你!”她的話語現在不再使她吃驚了。因爲他好象就在這間房裡,聆聽著、注意著他自己的原話,願意逃走、消失……同她一起,但是在她內心深處她知道他不會這樣做,他不能安於半真半假或四分之三謊言。

他們要孤立他。

他們是誰?答案在加拿大,然而加拿大被切斷了,又一陷阱。

賈森對於巴黎的感覺是對的,她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不管它是什麼,它就在這裡。如果他們能夠找到一個揭開帷幕,讓自己看到他正被人操縱,那麼其它問題就好辦了。答案就不會再把他推向自我毀滅。如果能說服他,不論他過去犯下了什麼他現在已經忘卻的罪行,他只是一樁更大罪行的一個走卒,那麼他或許能夠走開,同她一起消失。任何事情都是相對的。她所愛的人必須對自己講的,不是他的過去不復存在,而是存在過,但是他能夠容忍這個過去,讓它平息下來。他需要的是理性,是信心,相信他過去的罪行遠比他敵人要世人相信的輕得多,否則他們是不會利用他的。他是替罪羊,有人要他代替另一個人去死。但願他能夠看到這一點,但願她能夠說服他,如果她做不到,她會失去他。他們會捉住他,殺掉他。

——他們——

“你們是誰?”她對著窗口,對著窗外巴黎的燈光大聲喊道,“你們在哪裡?”

她感到寒風吹到臉上,似乎窗玻璃已熔化,晚風衝進室內。隨後她的喉嚨一陣緊抽,剎那間她無法吞嚥……無法呼吸。她馬上又恢復了正常呼吸,她害怕了。這過去在她身上發生過,在他們到達巴黎的第一個晚上,在她離開咖啡館到克倫尼博物館石階上去找他的時候。當時她正順著聖米歇爾路迅速往前走。寒風、喉嚨腫脹……在那一瞬間她曾無法呼吸。後來她以爲她明白了爲什麼,也是在那一時刻,在幾個街區外的索邦區內,賈森曾匆匆作出了決定,雖然不到幾分鐘他改變了,但是他確曾作出了決定,他下決心不再去找她。

“停住!”她大聲說,“這是發瘋,”她又說,搖搖頭,看了看手錶。他已經走了五個多小時。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伯恩在蒙帕奈斯街那家過時的旅館前面走下出租汽車。以後的一個小時將是他短暫的有記憶的生命中——這生命在諾阿港之前是一片空白,從那之後是場噩夢——是艱鉅的時刻。噩夢將繼續,但是他將一個人單獨去承受。他太愛她,不忍心叫她一起去忍受。他將想辦法消失,把她與該隱有關聯的證據帶走。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他去赴一個不存在的約會,就不再回來。在這一個小時內他要寫個條子給她:

事情已經結束。我已找到了我的路標。回加拿大去,爲了你我的緣故什麼也不要說。我知道到哪裡去找你。

最後一句是不該寫的——他永遠也不會去找她了——但是必須要有個微小的美妙希望,如果要想她登上去渥太華的飛機。最終——隨著時光的消逝——他們在一起相處的幾周時間會減退成一個暗存的秘密,一個儲藏短暫的財富的暗窖,只在奇妙的寧靜時刻纔開啓和觸動。然後又什麼也沒有了,因爲生命是爲活的記憶而存在的,冬眠狀態的記憶毫無意義,對此沒有人能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他走過大廳,向坐在大理石櫃臺後面讀報紙的接待員點了點頭,這人幾乎沒有擡起頭來,只看到進來的人是住在旅館裡的。

電梯一路轆轆地呻吟著升到五樓。賈森深深吸了口氣,伸手開門。他必須避免戲劇性的做作,要不動聲色。變色龍要隱入森林中僻靜的地方,在那裡找不到任何足跡。他知道該說些什麼,這一點他已同那他所要寫的條子一樣認真考慮過了。

“夜晚的大部分時間我在走來走去,”他說,擁抱著她,撫摸著她深紅色的頭髮,把她的頭摟在他的肩上……疼愛著,“跟在形容枯槁的店員後面,聽那些熱烈的廢話,喝泥漿般的乏味的咖啡。去古典服裝公司是白費時間,那是一個動物園,猴子和孔雀表演得好熱鬧,可是我認爲沒有一個人真正知道實情。只有一個可能,不過也可能只是個狡黠的法國人在尋找一個美國目標。”

“他?”瑪麗問,她的戰慄減輕了些。

“一個管電話交換機的男人,”伯恩說,一邊描繪那張無從辨認但又是如此熟悉的面孔,一邊驅逐著耀眼的爆炸和昏暗以及狂風的影像。那個人現在只是一個工具,他驅散這些影像,“我同意午夜時分在奧特弗勒路上的巴斯特靈格同他會面。”

“他說了什麼?”

“很少,可足以使我發生興趣,我在提問題的時候發現他注視著我。那地方相當擁擠,所以我能夠不受限制地走來走去,同店員談話。”

“問題?你問了什麼問題?”

“凡是我能想到的。主要是關於那個經理——就叫她是經理吧。今天下午出了那樣大的事,如果她是卡洛斯直接的接頭人,她就該近乎歇斯底里了。我看到了她,她並不那樣。她的一舉一動好象什麼也沒發生過,只是店內當天營業忙碌而已。”

“但她是個接頭人,象你所說的,達馬克解釋過,那卡片。”

“間接的。她接到電話,得到指示該說些什麼,然後自己再掛一個電話。”實際上,賈森認爲這虛構的評估是有根據的,雅格琳·拉維爾的確是一個間接接頭人。

“你不可能這麼走來走去提問題而不引起懷疑,”瑪麗反駁說。

“能,”伯恩回答,“如果你是個美國作家,要爲一家全國性雜誌寫一篇關於聖奧諾雷路上的商店的報道。”

“這主意真好,賈森。”

“這辦法成功了。沒有人願意被漏掉。”

“你瞭解到什麼?”

“象其它類似的商店一樣,古典有它自己的顧客,都是有錢人,多數彼此認識,免不了伴隨著通常的婚姻糾葛和私通。卡洛斯知道他在幹什麼,那裡有定期的代客接聽電話服務,可與電話薄上所開列的服務內容不同。”

“他們告訴你的麼?”瑪麗問,握住他的手臂,望著他的眼睛。

“話沒有這麼多。”他說,留意到她不相信的眼神,“所有人都強調那個貝熱隆有才華,可是舉一反三,你可以得到一個概貌。每個人似乎都唯那個經理是從。從我所瞭解到的情況看,她是社會情報的總彙,雖然她能告訴我的只是她給某人幫了忙,照顧了某人,這個人又同樣幫了某個人的忙。情況來源無法追蹤,不過這就是我全部所得。”

“爲什麼今晚要在巴斯特靈格會面?”

“我臨走的時候他走過來,說了件很奇怪的事。”賈森用不著現編謊話。不到一小時前他在阿根托爾一家一流餐館裡讀過一張條子上面的詞句,“他說,‘你也許是你說的那個人,然而也許不是。’接下來他建議晚些時候離開聖奧諾雷一起喝點什麼。”伯恩看見她的懷疑在消除。他成功了,她相信了他精心編造的謊言。怎能不信?他是一個非常有本領的人,非常能想辦法,這評價對他並不討厭,他是該隱。

“他也許就是那個人,賈森。你說過你只需要找一個人,可能就是他!”

“我們會搞清楚的,”伯恩看看手錶。他離開的時間快到,要開始計時,他不能回頭看,“我們還有大約兩小時的時間。你把公文箱放在哪裡了?”

“在慕力斯旅館,我在那裡登了記。”

“我們去把它取出來,然後去吃晚飯。你還沒吃吧,吃了嗎?”

“沒有……”瑪麗表情疑惑,“爲什麼不讓手提箱就放在那裡?那裡非常安全,我們不需要爲它擔心。”

“如果我們要匆忙離開這裡就要擔心了,”他幾乎粗暴地說,向櫥櫃走去。一切都是程度問題,摩擦的跡象漸漸流露在語言、目光和撫摸上。沒有什麼可吃驚的,沒有什麼虛假的英勇行爲,她會看透這類策略的。只要她看到他的條子時能夠了解真情就足夠了。

——“事情已經結束,我已找到我的路標……”——

“怎麼啦,親愛的?”

“沒什麼。”變色龍微笑著,“只是有點累,也許還有點氣餒。”

“開哪,爲什麼?一個男人要在深夜同你秘密見面,一個電話接線員。你可能從他那裡明白點什麼,並且你深信你已把卡洛斯接觸的範圍縮小到那個女人身上,她也一定能告訴你點什麼——不論她願意不願意。雖說可怕,可是我想你應該感到興奮。”

“我不敢說我能解釋它,”賈森說,看著鏡中的她,“你必須明白我在那裡發現了什麼。”

“你發現了什麼?”她問。

“我發現,”他解釋道,“那是另一個世界。”伯恩伸手去拿威士忌和酒杯,“另一批人。溫柔、美麗和輕浮的世界,綴著很多小聚光燈和黑天鵝絨。除了閒談和縱情聲色之外沒有任何事情需要認真對待。那些眼光繚亂的人們中的任何一個——包括那女人——都可能就是卡洛斯的接頭人,而他們本人自己卻從來不知道,甚至從來沒疑心過。象卡洛斯這樣的人會利用這種人,任何象他這樣的人都會,包括我在內……這就是我的發現。令人沮喪。”

“而且不合理。不管你怎麼想,那些人作出決定是有意識的。你所談到的縱情聲色也需要這樣,他們會動腦筋。可你知道我是怎樣想的嗎?我看你累了,餓了,需要喝一兩杯。我希望你今晚能夠把問題放一放。你已經整整忙碌了一天。”

“我辦不到。”他嚴厲地說。

“好吧,你辦不到。”她不和他爭。

“請原諒,我有點激動。”

“是的,我知道。”她向浴室走去,“我去梳洗一下再一起出去。親愛的,給你自己倒上一杯厲害點的。你很想喝,我看出來了。”

“瑪麗?”

“什麼事?”

“要儘量理解我。我在那裡所發現的使我不安。我原以爲不是那樣,要容易一些。”

“你尋找的時候,我在等,賈森。不瞭解情況,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記得你要給加拿大打電話。沒打嗎?”

她停了一下腳步:“沒有,”她說,“時間太晚了。”

浴室門關上了。伯恩走到對面的寫字桌前,拉開抽屜,拿出紙張,提起圓珠筆寫下這些字句:

事情已經結束。我已經找到我前進的路標。回加拿大去,爲了你我的緣故,什麼也不要說。我知道去哪裡找你。

他摺好信紙插進信封,捏著封口一面伸手去摸他的錢夾。他拿出法國及瑞士紙幣,塞到那摺好的信紙後面,然後封好信封,在信封上寫上:瑪麗。

他非常、非常想添上:我親愛的,我最最親愛的。他沒這樣做,他不能。

浴室的門打開了。他把信封放在他的夾克口袋裡:“很快嘛,”他說。

“是嗎?我不覺得。你在做什麼?”

“我想找支圓珠筆,”他回答,拿起圓珠筆,“如果那人有什麼東西告訴我,我想能夠記下來。”

瑪麗在櫥櫃旁邊,她一眼瞄到那乾的空杯子:“你沒喝酒。”

“我沒用那杯子。”

“喔,我們走吧?”

他們在走廊上等候那老爺電梯,兩人之間的沉默有點古怪,真正說來是難以忍受。他伸向她的手。當觸及時她抓住了他的手,雙眸凝視著他。她的目光告訴他,她的剋制能力正在接受考驗,而且她不理解爲什麼。信號已在無言中發出和接收,無聲也無形,但是它在那裡,而且她也已經聽到。倒數計時還在進行,嚴格的,不可逆轉的,他出發的前奏。

(啊!上帝,我如此愛你。你在我身邊,我們緊緊靠著,但是我正在死去。你不能同我一起去死。你不應該。我是該隱。)

“我們會順利的,”他說。

金屬籠子隆隆響著搖搖晃晃進入停機位置。賈森拉開黃銅格柵電梯門,突然喃喃咒罵了一句。

“老天,我忘了!”

“什麼?”

“我的錢夾。今天下午我把它放在櫃子抽屜裡,以防萬一在聖奧諾雷出什麼事。你在前廳等我一下。”他輕輕地扶她走出電梯門,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撳電梯上的電鈕,“我馬上就下來。”他關上格柵門,那黃銅的格子切斷了她那惶恐的目光。他轉過身去,很快走回房間。

進去之後,他從口袋裡拿出信,把它靠在牀邊檯燈底座上。他朝信凝視片刻,心頭痠痛難忍。

“再見,親愛的,”他低聲說。

伯恩在瑞伏里路上的慕力斯旅館外面濛濛細雨中等候,通過進口處的玻璃門注視著瑪麗,她在總服務檯前面,已經簽好字在臺上領出了手提箱。現在她顯然在向那略微吃驚的辦事員要賬單,準備爲那間要了不到六小時的房間付錢。賬單過了兩分鐘纔給她,很勉強。慕力斯的客人不該有這樣的行爲。確實,整個巴黎都不歡迎這類抑制情感的客人。

瑪麗走到人行道上,在遮雨篷左面的陰影處和毛毛霧雨中同賈森會合。她把手提箱交給了他,脣上現出勉強的微笑,聲音中帶著點緊張。

“那人對我不以爲然。他肯定以爲我用他的房間做了一系列馬上可以賺到錢的買賣。”

“你對他怎麼說的?”伯恩問。

“我的計劃改變了,就這些。”

“對,越少說越好,你的名字寫上了登記卡。要編一條你爲什麼去那裡的理由。”

“編?……我該編一條理由?”她審視著他的眼睛,微笑消失了。

“我是說我們要編造一條理由,當然啦。”

“當然。”

“走吧。”他們開始向拐角走去。馬路上車輛嘈雜,天上的濛濛細雨更密了,霧也更厚了,顯然大雨即將來臨。他挽著她的手臂——不是爲了領著她走,甚至也不是出於禮貌——僅僅是愛撫她,爲了擁抱部分的她——剩下的時間太少了。

(我是該隱,我是死亡。)

“我們能走慢些嗎?”瑪麗突然說。

“什麼?”賈森意識到他幾乎一直在小跑。有幾秒鐘他又在那迷宮裡奔跑,斜著身子,感覺到,又沒有感覺到。他擡起頭往前看,找到了一句話回答。路口拐彎處有一部空的出租汽車停在一個耀眼的報攤旁邊。司機正從打開的窗子裡面對賣報人大聲說話,“我要叫住那輛出租汽車,”伯恩說,步子沒停下來,“快要下雨了。”

他們到了轉彎地方,氣喘吁吁地眼看著那輛出租汽車開走,向左拐了瑞伏里路。賈森擡頭望著夜空,感覺到雨水敲打在臉上,不知所措。雨已經來臨,他望著在報攤炫目燈光下的瑪麗,她在這場突然的傾盆大雨面前畏縮了。不。她不是在畏縮,她在盯著什麼……懷疑地、震驚地盯著。充滿著恐怖。她突然尖叫起來,臉扭曲著,右手手指捂著嘴。伯恩抓著她,摟住她的頭靠在他潮溼的大衣上,但是她不能停止叫喊。

他轉身尋找她歇斯底里的原因。他看見了,並且在那難以置信的半秒鐘的瞬間。明白他已用不著再算時間了,他已犯下了最後的罪行,不能離開她了,不能,現在還不能。

報攤第一個架子上是一份早晨的小報,黑色的標題在燈光的光環下使人震驚:

兇手在巴黎

蘇黎世兇殺案中一個婦女在追捕中

涉嫌數百萬巨竊案

在這聳人聽聞的標題下面是瑪麗·聖雅克的一幅照片。

“不要叫了!”賈森輕聲說,用他的身體遮住她的臉,避開那感到奇怪的賣報人,一面伸進口袋去摸幾個硬幣。他把錢丟在櫃檯上,抓了兩份報紙,然後推著她沿著昏暗、浸淫在雨水中的馬路走下去。

他們倆現在都在迷宮裡了。

伯恩打開房門領著瑪麗進去。她站著一動不動,盯著他,她的臉蒼白而驚恐,呼吸沒有規律,一種可以聽得見的恐懼與憤怒的混合物。

“我給你弄一杯喝的,”賈森說,走向櫥櫃。倒酒時,他的眼睛無意中看了下鏡子,立即產生了一種抑制不住的衝動想把鏡子打碎,他自己的形象對他來說是如此可鄙。他到底幹了些什麼?啊,上帝!

(我是該隱,我是死亡。)

他聽到她一聲呻吟,轉過身已經來不及阻止她了,距離太遠不可能衝過去把那可怕的東西從她手中奪過來。啊,上帝,他把這給忘了!她發現了牀頭櫃上那個信封,已經在看。她一聲尖叫,受了灼傷似的尖叫,可怕的痛苦的哭號。

“賈森……”

“求求你!不要!”他從櫥櫃邊跑過去抓住她,“別在意!那已經不算數啦!”他徒勞地大聲說,看著淚珠從她眼裡涌出,一行行從臉上流下來,“聽我說!那是以前,不是現在。”

“你要走!我的上帝,你要丟下我!”她雙目茫然,象兩個空洞的可怕圓環,“我早知道!我感覺到了!”

“那是剛纔的事!”他說,強迫她看著他,“可是現在已經過去。我不會離開你了。聽我說,我不會離開你了。”

她又大聲尖叫:“我喘不過氣來了!……這麼冷!”

他把她拉到身邊,抱在懷裡:“我們必須重新開始。要明白。現在不一樣了——我不能改變我的過去——可是我不會離開你。不能象這樣離開。”

她雙手抵著他的胸膛,沾著淚水的臉向後仰著,乞求說:“爲什麼,賈森?爲什麼?”

“以後再告訴你,現在不行。暫時什麼也不要說,只要擁抱我,讓我擁抱你。”

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歇斯底里也自然而然地過去了,現實又成爲生活的中心。伯恩把她帶到一張椅子上,她的衣袖鉤在磨破了的椅子花邊上,他倆都笑了。他跪在她身旁,默默地握著她的一隻手。

“想喝酒嗎?”他最後說。

“想,”她回答,當他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她緊緊地握了下他的手,“這酒你倒出來有一會兒了。”

“味道不會跑掉的。”他走到櫃子前面,拿來兩半杯威士忌。她喝了她那半杯,“覺得好些了嗎?”他問。

“踏實了一點,可是還有些迷迷糊糊……害怕,難免的。也許還有些憤怒,我不清楚。不敢想。”她喝了一口,合上了眼睛,她的頭緊緊靠在椅背上,“爲什麼你要寫這張條子呢,賈森?”

“答案很簡單。我想我必須這樣做。”

“然而這根本不是個回答。應該告訴我的不止這個。”

“是的,確實如此,我會的。我現在就說,因爲你應該聽一聽。應該讓你明白,你必須保護你自己。”

“保護——”

他舉起手,打斷了她的話:“以後再談這一點。全部,如果你願意。可是我們必須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弄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不是關於我,而是關於你。應該從這一點開始,你能不能辦到?”

“那報紙?”

“是的。”

“天曉得,我有興趣。”她說,微微笑了笑。

“拿去。”賈森走到牀邊取他丟下的兩份報紙,“我們兩人各看一看。”

“不做遊戲了?”

“不做遊戲了。”

他們無言地讀著那篇長篇報道,裡面敘述了蘇黎世的神秘活動和死亡事件。瑪麗不時發出大聲喘息的聲音,對她所讀的東西感到震驚,裡面搖頭表示懷疑。伯恩一句話也沒說,他看到了伊里奇·蘭米雷士·桑切斯的黑手,卡洛斯將追趕該隱到天涯海角,卡洛斯要幹掉他。瑪麗·聖雅克是可以犧牲的,不過是誘餌,將死在捉到該隱的陷阱中。

(我是該隱,我是死亡。)

這篇報道實際上分兩部分——猜測的古怪混合體,拿不出證據的時候就由推測來接替。

第一部分描寫加拿大政府僱員、女經濟學家瑪麗·聖雅克。她在三起兇殺的出事現場,她的指紋已由加拿大政府確認。此外,警方找到一把卡里隆飯店鑰匙,顯然是在貴山碼頭的暴力事件中丟失的。它是瑪麗·聖雅克的房間鑰匙,由飯店辦事員交給她的。他很清楚地記得她——記得,在他當時看來,是個正處於高度不安狀態的客人。最後的一項證據是離斯德普得克大街不遠另兩起兇殺出事地點附近一條小巷中發現的一支手槍。彈道檢查證明它是兇器,還有指紋,也已經由加拿大政府證實。指紋屬於這個女人——瑪麗·聖雅克。

從這裡開始,文章開始脫離事實。它談到,在火車站大街一帶傳聞發生了一起數百萬美元的盜竊案,是用電腦操作來處理一個屬於名叫紋石七十一號的美國公司以數碼記名的秘密賬戶。那銀行的名字提到了,當然是聯合銀行,但是其它一切都含含糊糊,晦澀不明,猜測多於事實。

根據“不願透露姓名的消息來源”,一個持有正式密碼的美國人撥了幾百萬美元到巴黎的一家銀行,但是過戶給了一些特定的人。被轉讓人在巴黎等待手續交接清楚之後提走幾百萬美元逃之夭夭。???※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這次行動之所以能得逞,追溯原由乃是那個美國人獲得了聯合銀行賬戶的準確代號,只有識破銀行入賬的年、月乃至日的數列編碼——這是秘密存款的標準程序——纔可能取得驚人的成功,而類似這樣的分析只有通過複雜的電腦技術和對瑞士銀行手續的透徹瞭解才能辦得到。當詢問時,銀行的一們高級職員,伏爾特·阿芙爾先生承認了有關美國公司的事情正在調查中,但根據瑞士法律,“其它情況本銀行無可奉告——對任何人都一樣。”

下面寫的是瑪麗·聖雅克與此事的關係。她是受過國際銀行業務程序大師培訓的政府經濟學家,也是技術熟練的電腦程序設計專家。據懷疑,她是同謀者。她的專門技能是這樁鉅額盜竊所必需的。另有一名男嫌疑犯,據報道在卡里隆飯店曾有人目睹她與這人在一起。

瑪麗先看完,就讓那份報紙滑到了地上。聽到聲音,伯恩從牀上望過去。她正盯著牆壁,一種不可思議的深思的寧靜籠罩著她。這是他最想不到的反應。趕快讀完,他感到壓抑和絕望——片刻間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話。

“謊言,”他說,“並且是由於我的緣故編造了這些謊言,由於我的身份和職業。引出你來,他們也就找到了我。我很難過,難過得無法向你表達。”

瑪麗把目光從牆壁轉到他身上:“它不僅是謊言,賈森,”她說,“作爲謊言,實情又嫌多了些。”

“實情?唯一的實情就是你曾在蘇黎世。你從來沒摸過一支槍,從來也沒到過斯德普得克大街附近的衚衕,沒丟失過飯店鑰匙,也從未走近過聯合銀行。”

“同意,可那不是我指的實情。”

“那是指什麼?”

“聯合銀行、紋石七十一號、阿芙爾。這些是事實,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事實總會公開讓人知道——尤其是阿芙爾的承認。瑞士的銀行家是謹慎的人,不會揶揄法律。不會!監禁的判決太嚴厲了。關於銀行機密的章程在瑞士上最神聖不可侵犯的,爲了他所講的那番話,阿芙可能被判坐幾年牢。這樣的賬戶連暗示都不可以,更不用說指名道姓確認了。除非有一個權力之大足以否定法律的權威機構授權他說那些話。”她停下來,雙目又茫然朝著牆壁,“爲什麼?爲什麼聯合銀行或紋石或阿芙爾會構成情節的一部分?”

“我來告訴你。他們想捉我,而他們知道我倆在一起。卡洛斯知道我們在一起。找到你,也就找到了我。”

“不,賈森。事情超出了卡洛斯的範圍。你確實不瞭解瑞士的法律。即使是卡洛斯,也不可能使他們這樣耀武揚威。”她望著他,但實際上視而不見,她在穿越自身的迷霧,“這不是一個情節,而是兩個。兩個全都是用謊言編造的。第一個與第二個的聯繫是空洞無力的推測——公開的推測,作爲根據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公開的銀行業務危機,除非等到經過透徹的私人調查證實了這些事實以後。而第二個情節,就是從聯合銀行竊取幾百萬的一清二楚的假聲明,給添加到同樣也是假造的情節上去,那就是我在蘇黎世殺了三個人而被通緝。那是添加上去的,有意添加的。”

“請你解釋一下。”

“很清楚,賈森。我告訴你這一點,你要相信我,事情明擺在我們面前。”

“是什麼?”

“有人想給我們一個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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