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翼自暗處走出來起,他同樣觀察著眼前之人。
自秋獮狩獵場逃出之後,他一直追隨公主潛入大祁皇宮,在這潛伏期間,他沒少打聽這深宮內(nèi)的人與事。
眼前之人,是大祁的皇后,她出身名門,家族勢力權(quán)顛半壁江山,連大祁的皇帝也要忌憚三分。
這種女人太危險,無論放在哪個國家、哪位皇帝,恐怕都不會喜歡。如其所見,大祁的皇后並不受寵,與皇帝的關(guān)係亦是如履薄冰,岌岌可危。
秋獮期間發(fā)生的事,他隱約感覺到這女人暗中動了什麼手腳,不僅如此,他還知道這個女人利用了公主。原本,他心裡對這個女人是厭惡的,直到今日他對她也毫無好感。
在他心中,這個女人知道的太多,對公主不利,太危險,決不能留。一國皇后無故暴斃,容易引人注目,引起大祁皇帝的懷疑。但若要不動聲色地殺了她,也並非完全做不到之事。
他本以爲(wèi)她行威脅之事,又懷疑她的居心叵測。可等她說出那番話,他除卻意外,還有些詫異。
她究竟想做什麼?
“你爲(wèi)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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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摩挲手中的紫砂杯,指腹滑過邊沿,不答反問:“那你倒是說說,本宮爲(wèi)何不這麼做?”
聞人翼微怔。
“謀逆,是株連九族的大罪,要砍頭的。他打算找死,本宮可不願意陪他一塊死。”我不禁哧笑,“你應(yīng)該清楚的,難道你們辛香國有膽奉陪?到時死的可就不只幾族的人了。”到那時,恐怕顛覆王朝,就得更王換代了。
聞人翼的臉色更不好看,一字一頓重重地說:“那如果,成功了呢?”
我緩緩收起笑,面無表情地盯著他。
“不會成功的。”燭火陰影下,面容詭白如霜。我說:“根本不可能成功。”
前生沒有成功過,今生有我,更不可能成功。
最糟糕的結(jié)局,就是所有人都死了,佑嘉皇帝成爲(wèi)唯一的贏家,站在最頂端的位置,顛覆天下。我若不想死,這個時候就必須佈下對我有利的棋子。
“你以爲(wèi)我兄長爲(wèi)何謀反、憑何謀返?縱文韜武略,一介丞相之子,他憑仗的是什麼?”
聞人翼臉色微變,閃爍不定:“我不知道,但既然我朝右相和公主皆信服於他,必是他手中有所掌控。”
我暗籲一口氣,看來我詐對了。也許莘月和那個右相已經(jīng)知道我二哥手中的真正王牌,但看聞人翼那心虛樣,鐵定是不知道的。難怪他容易受那什勞子左相矇蔽,巴巴地跑來刺殺佑嘉皇帝。
他若真到手了,到時可就換莘月跟那右相倒黴了。
佑嘉皇帝一死,大祁朝內(nèi)無王族,國勢必亂。縱使二哥有心操縱,可他羽翼未豐,那個時候如果人人都動了當(dāng)皇帝的心思,二哥要想獨佔鰲頭,可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了。
一旦二哥這邊出事,孤注一擲的莘月和右相必定鬥不過跟外人勾結(jié)的左相,弄死他們分分鐘的事,所有心血化爲(wèi)泡影付諸東流,人還活不活得成都是問題。
我瞟了一眼聞人翼。這人空有一身本事,奈何心思太乾淨(jìng),太純。這種人,好用,更好利用。
“若非辛香國此在危難之際,莘月決不會孤注一擲。然而成事,不畏艱辛不畏苦難,但求能成。但若明知不成,再挺而走險,便只能作死。”
我雙眸一厲,“皇上本就對我佟家有所猜疑,當(dāng)日你等行刺殺之事,皇上已將此事歸結(jié)於佟家,日後必定更加防備。莘月當(dāng)日爲(wèi)何捨身救皇上,又爲(wèi)何日日裝病在牀?爲(wèi)的是不讓皇上對辛香國起戒心。她冒性命之危所作的一切,全爲(wèi)國家,全爲(wèi)你們。可你呢?你聽信讒言,令她身陷囹圄,反而作繭自縛,你這是至她於死地,推她至萬劫不復(fù)!”
“我不是!”聞人翼目眥欲裂,滿臉痛苦,“公主,我不是……”
我以居高臨下之姿,憐憫地看他:“你辜負(fù)了莘月,她甘捨己身,一心爲(wèi)國、爲(wèi)百姓。她明知兇險,仍助你逃脫險地。可你,罔顧她的苦心。她讓你走,你卻不走,你在宮中,成了她的累贅。”
“你可知本宮如何發(fā)現(xiàn)了你?”
聞人翼茫然地擡首。
“她本養(yǎng)在宮內(nèi),什麼事也沒有。可偏偏爲(wèi)了見你,她偷偷跑出來,被人跟蹤。如若不是本宮碰巧遇見,中途截人,你以爲(wèi)莘月可還能平安地躺在那裡,而你又豈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裡說話?”我漠然地勾脣冷笑:“現(xiàn)在的你,可還有資格泰然自稱,忠心不悔?”
聞人翼猛然驚顫,怔愕地睜大眼睛。
我咕嚕咕嚕灌了一口茶,淡定地瞥過去,眼前的男人已經(jīng)沉浸在愧疚當(dāng)中,痛苦自責(zé)。
“本宮猜猜,你現(xiàn)在的心裡恨不得立刻狂奔出宮,只怕多待一秒便會對莘月造成多一分的傷害。”我擺手道,“可你現(xiàn)在走不了了,因爲(wèi)宮外到處都是追捕你的人。切莫小看大祁皇帝的手段,他只是沒想到刺客藏於宮中,若他有心找,你絕對逃不了。你現(xiàn)在必須爭分奪秒,若不離開大祁境內(nèi),那就只能留在這最危險的皇宮中,好好地隱藏自己。”
“你不安,是因爲(wèi)你處境兇險,無所依靠,而且此刻還多了本宮這麼一個超出你預(yù)料範(fàn)圍的人。你如今想做什麼,不難猜。”
聞人翼狠狠地盯著我。我要說慢一點,他可能就要一鼓作氣了結(jié)我了。皇后我惜命,現(xiàn)在還不能死,我挑眉道:“本宮敢在此斷言,便是不怕你。自然,你要殺本宮,輕而易舉。但你有沒有想過,一旦本宮出事,皇上會怎麼做?”
聞人翼沉默。
我們都清楚,縱使我死了,佑嘉皇帝也斷不會掉一滴眼淚,照舊日日上朝勤懇公務(wù)。但是,一旦我死了,佑嘉皇帝的注意力一定會被引至宮內(nèi),到時聞人翼將無所遁形。
“本宮今夜單獨與你會面,而非將你交出去,已經(jīng)表明了立場,本宮亦有自己的忌憚。”我嘴角扯起輕淺的弧度:“本宮活至今日,比平常人擁有的更多。得到的多,失去的也更多。唯獨不能失去的,不是權(quán)勢,也不是身份。”
聞人翼撐至此刻,已是心力交瘁,他的聲音有些頹然無力:“你究竟想做什麼?”
“縱使本宮不支持兄長謀逆,但也斷不可能袖手旁觀任其作死。莘月於本宮有恩,本宮向來知恩必報,也決不虧欠於她。”我坦然一笑:“本宮要保佟家不滅,保兄長不死,你要保國之不滅,保莘月不死,難道你不覺得,你我的目的已然一致?”
聞人翼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可你之前不是說……”
“前方有路可走,爲(wèi)何要另尋分岔口?兄長所謀之事,既無出路,爲(wèi)何要走?本宮所要做的,是撥亂反正!”我斜睨聞人翼,“本宮有原則有信用,看在莘月的份上,你們辛香國的難,本宮一併扛了。”
我瞧聞人翼那一臉的震驚,心裡估摸覺得我腦殼壞了。
成事在天,謀事在人。我正愁著往後的路將越走越艱難,沒想到老天就派了個聞人翼幫我,實在給力。
聞人翼一臉隱忍,眼神閃爍:“我豈能信你?”
“本宮居心不良,你當(dāng)然不可輕信。”我一臉理所當(dāng)然。這要是隨隨便便就信了一個認(rèn)識不到半個時辰的陌生人,那纔是真的腦殼壞了。
“……”腦殼隱隱生疼的某位默了。
我總算滿意地咧嘴:“所以,你要緊緊盯著本宮,總有一日你會知道本宮有多麼的用心良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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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人翼一臉牙疼的嘴角抽搐,此生頭一回見到如此不要臉之人。
可與之前相比,心中又莫名地落下了沉重的巨石,詭異地鬆一口氣。
他突然覺得,也許眼前的女人並沒有他想的那麼糟糕,或許只是有那麼點……古怪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