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到正廳, 綠桐擡眼見我,連忙跪地行禮。
我瞧了一眼桌上的東西,將目光落向她, 似笑非笑道:“綠桐呀~怎麼行如此大禮?”
“奴婢叩見娘娘。”她恭敬地伏首:“奴婢此次前來, 是代我家主子拜謝皇后娘娘的恩賜。”
我慢條斯理地往椅子一坐:“哦?可本宮怎麼看那桌上放的東西, 好生眼熟呢?”
綠桐面色微變:“我家主子只道是此禮過份厚重, 不敢讓皇后娘娘費心。她知曉娘娘的心意, 她日必登門拜謝,遂……”
我懶得聽這些官腔,擺手道:“綠桐, 咱們都是明白人,你也不用睜眼說那些瞎話。左右東西本宮送了, 你們娘娘什麼心思, 本宮心中有數(shù)得很, 你也不必如此誠惶誠恐。”
綠桐沉默地跪在地上低頭不語。
朱妃腹中可是皇上現(xiàn)今唯一的子嗣,我身爲皇后, 六宮之主,就算平時關係再不合,這份禮還是要送的。至於朱妃看不看得上眼、願不願收,那都是她的事。她就是非要駁我的面子,我也只當她不識趣小心眼, 不會拿她怎麼著。
倒是綠桐這般親自前來還禮, 還想當鄭重地給我賠禮, 真叫我這本就無心怪罪的皇后娘娘不知該拿她怎麼辦纔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何況人家如此懂事, 跟她家娘娘渾然不是同一個檔次,叫我好生難辦, 想給點臉色使使壞都不好意思。
我見她跟小媳婦似,有些憐惜,索性招手讓她起身到我身邊來坐。
綠桐自然不敢,只是恭謹?shù)貋淼轿腋罢径āN覕E眼瞅著她,揚了揚下巴,指向身邊的位置,以命令的口吻:“坐。”
綠桐抖了抖,這回終於不敢違抗,乖乖坐下去,如坐鍼氈。
皇后我就是這麼霸氣,皇后我就是如此任性!我鼻音一哼,托腮品茗:“綠桐啊綠桐,不是本宮說你家主子,都要當孃的人了,還是那麼不長進。本宮一出手,這東西可都是一等一的好貨,皇上那兒都稀罕,就你們娘娘那沒眼力見兒還特別嬌氣傲性,才瞧不上本宮的東西。”
綠桐嘩地一下又往我腳邊跪:“望娘娘見諒,主子這是懷了身孕性子躁……”
我不耐煩地嘖聲:“給我坐回去!”
綠桐顫了顫,趕忙把屁股挪回椅子上,好生委屈。
我也不看她,繼續(xù)說:“本宮剛不是在發(fā)脾氣,知道嗎?本宮是想說啊……你家主子不懷孕脾氣也挺差的了。宰相肚裡能撐船,本宮乃是宰相之女,肚量自然不一般,不會跟你家主子計較的。”
我斜了一眼綠桐,她搗蒜般點頭。我知道她肯定都仔細聽在耳裡,遂說:“你既然一心爲主,便好好守著你的主子,莫讓她到處招惹事端。這宮裡頭事多,她也別老是想招誰惹誰,好好顧著自己的肚子,也算是給她未來的孩兒積點福氣,爲自己積點陰德,免得將來衆(zhòng)叛親離,落得淒涼。”
綠桐皺眉看我,我知道我說的話過份了,說不好都像是在咒罵別人。可我說的句句肺腑之言,綠桐要是真心爲主,就不該縱容朱妃那胡鬧的性子。
我說不得太多,話也只能說到這個份上,餘下的讓她自己參透。我讓小桃紅把禮收回庫裡去,反正我省下一筆,朱妃愛要不要。綠桐知道我沒有怪罪的意思,忙不殊地賠禮道謝。
我忍不住哂笑:“在本宮面前,還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宮女來替誰賠不是。”
綠桐怔怔,悶聲說了句:“娘娘,其實奴婢知道,這宮裡面恐怕沒人比您這雙眼看得更清,沒人比您心兒更真,也只有您願意說那樣的話。”
我懶洋洋地報以一笑:“本宮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只不過是你家娘娘心眼糊塗,識人不清。”
見到她踏出屋門,我忍了忍,終是沒忍住:“顧著你的娘娘,自己萬事小心。”
綠桐深深地回看我一眼,欠身謝過便告退離去。
*
在這深宮之內,興許此刻唯有莘月嘗得一番安寧。
這陣子佟明容忙著調查戶部一案,除了偶爾有所書信來往,卻是幾乎沒有見面的機會。年關將至,莘月免不了思鄉(xiāng)情懷,又擔憂形勢嚴峻,心中憂慮。
夜裡她望著明月,月影落在雪地,相形獨影,心中無比惆悵。
一縷冷風吹拂而過,她忍不住瑟縮一陣。不遠處樹下發(fā)出咔嚓一聲,莘月心神一凝,冷喝:“誰!”
黑影倏地消失,餘留冷清。
莘月怔了怔,輕步走了過去。雪地裡躺著一枝斷成兩節(jié)的枯枝幹,似乎是被人不小心踩斷。莘月蹲下,空氣中飄蕩著一種奇特的淡香,一般人很難發(fā)現(xiàn),唯有莘月常年接觸香料嗅覺敏銳方能察覺。
她嗅著這抹淡得幾不可察的味道,雙眉緊攏,對著空無一人的庭院說:“出來。”
庭院悄無聲息,莘月冷聲道:“出來,我知道是你,不要讓我說第三次。”
院中靜寂,一度讓莘月懷疑自己可能多想了,直到黑影出現(xiàn),踏雪而來。
莘月冷冷看著,一直藏身於暗處的正是近日閒來無事被皇后放養(yǎng)的聞人翼。
“公主。”聞人翼默然低頭。
其實但凡有空,聞人翼都會來這裡悄悄看公主一眼。只要一眼,見她安好便已心滿意足。
莘月神情複雜,在看到聞人翼出現(xiàn)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這陣子一直暗中守護她。他不現(xiàn)身,只是因爲自己的一句話,讓他不要出現(xiàn)在她眼前。
莘月長吁一聲,對於聞人翼,她根本惱不起來。只因她倆自幼長大,她最知聞人翼的秉性,忠厚老實,一直追隨而來,不過是當初被左相利用,以及想要帶她回去。
聞人翼的心思,她不是不知,只是她無法迴應。
“你一直留在宮中?”莘月輕聲問。
聞人翼默默點頭。其實在此之前他在大祁皇后的幫助下來回出入皇城,大祁皇后也已告訴他,如果有一天他想離去,她可以幫他。經(jīng)過這段子的相處,其實他大體瞭解這位皇后的行事和爲人。
有她的對比,他才知道自己有多麼的愚蠢和莽撞。他知道自己也許什麼也幫不上公主,唯有守在公主身邊,無論她接下來的意願爲何。
莘月?lián)u頭:“也罷,你能隱忍至今,也是出乎我的意料。如今你我身在異鄉(xiāng),不該在這種情況下起內訌。”
聞人翼一聽莘月語氣放軟,心情瞬間飛漲:“那你願意回國了嗎?”
莘月?lián)u頭:“不。”
聞言,聞人翼飛漲的心情又跌了回去,鬱卒地低頭。
莘月憂心忡忡:“最近我收到右相的消息,齊俞國與左相之間產生矛盾,我們可以利用這個空隙,待我將之內應部署完畢。近日大祁皇帝曾命人前來問話,恐怕是已經(jīng)打算派人出使辛香國,可佟明容卻有事絆身,我得想辦法幫他,一旦讓其他人出使辛香國,恐怕便會察覺境內形勢不妙,只怕大祁皇帝將要插手,明容與右相無法接應,屆時局勢將難以控制。”
聞人翼忍不住道:“……難道姓佟的就真的那麼好?難道他當了皇帝就不會像現(xiàn)在的大祁皇帝一樣覬覦我們國家。”
“你不懂!”莘月冷聲道:“大祁皇帝野心勃勃,他根本早有覬覦之心,只有吞入腹中佔爲己有,纔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佟明容與我們立契爲盟,只要他當皇帝的一天,就不會讓我們國家遭受侵害,更不會動我等一分一毫!”
“可是……”聞人翼心中不甘,誰知道那佟明容得了皇位,到時會否反咬一口?
“我相信他。”她相信他,無關辛香國是否曾經(jīng)對他有所恩饋,而是早在許多年前她已於心中暗誓,願將自己的一切託付於他。
聞人翼定定地看著公主充滿柔情的雙目,眼神黯淡。他攥緊雙手:“遲了……”
莘月身子一震。
聞人翼單膝跪地:“大祁皇后早已知悉一切,她不會讓你們成功的,一切都已經(jīng)遲了。”
莘月猛然驚駭:“你是說……”
聞人翼撇開臉,疲憊地合上雙眼:“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你們贏不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