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紫色的夜幕下, 終於迎來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沒有風,細小的雪花也似乎有些無精打采, 不緊不慢地悉悉落下。空氣中的溼氣很大, 以至於這種不成氣候的降雪沒能在地面上留下多餘痕跡, 只剩化開的水漬, 浸染沒有遮擋的土壤。
烏雲似乎越積越厚了, 今夜的月亮還是不願意探出高傲的臉頰吧。風織坐在一塊凸出的巖石上,手裡有一下沒一下撥弄著枯黃的草葉,獨自在沉思, 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不同。
這裡是富士樹海的一隅,是自殺者的聖地, 正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處所, 同時也是衆多術師嚮往的靈地。
風織當然不是來自殺的, 她是來執行任務,最後的一次任務。
背後的結界, 在通過唯一的一位來者之後早已關上,而她的任務只是保護結界不被破壞,僅此而已。雖然看似簡單,不過她知道唯獨這一次,她是無法全身而退的。
沒有月光的的照耀, 使得原本就茂密遮天的樹林更加黯淡無光, 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不過風織所在的是一片較爲廣大的空地, 相比其他地方, 光線要充足很多。
這裡很快就會變成戰場,她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 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平靜。
在這樣隆重的儀式下退場,似乎也挺有意思的,她嘲諷的笑了笑,就在這時,樹叢的陰影裡發出了細微的動靜。
風織連眼睛都沒擡,只是櫻脣微動,清晰的聲音在沉靜的空氣裡盪漾開,“黑崎先生麼?”
幽暗中緩緩浮現出一個人影,身形纖弱,腳步卻堅定異常,粉狀的雪花落在他棕色的頭髮上,化成晶瑩的水滴,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光,翡翠綠的眼珠警惕地望向前方,隱隱還殘留著一抹困惑和驚訝。
他一邊戒備著周圍,直到確定空地附近真的只有一個目標之後,才慢慢走近。
“爲什麼知道是我?”黑崎密低聲問,手心裡暗暗攥著符咒,以防備對方突然發動進攻。
風織已經擡起了頭,衝著俊美的少年微微一笑,“直覺吧。”
黑崎密好像意識到什麼,神情都變了,可是風織卻彷彿什麼都沒察覺,依然笑得很甜美。
她慢慢站起身,伸了伸雙臂,害的警覺的黑崎密以爲有什麼狀況連忙後退了好幾步。
哪知道風織只是輕輕笑道,“我的這件和服好看麼?紫色的底配上左肩和下襬大朵的紅色櫻花,是我最中意的一款了,即使弄髒了也不容易察覺到呢。”
黑崎密有點搞不清楚狀況,詫異地盯著原地轉著圈的女孩直看。
“啊啦,怎麼了?不好看麼?”風織用袖口輕掩著嘴,側頭問道,長長的振袖延伸至腿部,看上去極其華麗。
面對這樣出乎預料的局面,黑崎密到一時間不知道要如何應對了,只能愣著,什麼話也沒說。
風織的眼眸斜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你是在擔心都築先生麼?他剛剛已經過去了哦,要跟過去嗎?”
“非常遺憾,這次的目標實際上是你,林風織。”黑崎密的聲音沉穩裡隱含著絲絲殺氣,看似沒有特別的動作,世界上已經做好了動手的準備。
可是,再一次超出他的想象,咫尺之間的那位女孩,非但沒有任何驚惶失措,反而依然笑得很安然。
“你……不覺得吃驚麼?”黑崎密不確定的嗓音明顯表現出他的不解和動搖。
“爲什麼要吃驚?我早就知道了啊。”風織笑瞇瞇的樣子彷彿在閨中密友開不大不小的玩笑。
“可是……不可能啊,如果你早就察覺,爲什麼……特意呆在這裡?明知道我要來抓你……”黑
崎密無疑從動搖變成了吃驚,原來沒有空隙的架勢竟然隱約有了縫隙。
好在風織根本沒有先發制人的打算,她並不直接回答,而是說,“都築先生已經從上次的陰影裡走出來了吧,真是可喜可賀。”
黑崎密似乎被說道了痛楚,聲音也不由大了起來,“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要是再做出過分的事情,我決不原諒你們!”
“這句話,還是請你對醫生說吧!不過,想見他的話還是要先過我這關,啊,不過說起來,這和你本來的任務正好重合呢。”風織的話語依舊帶著那麼點不正經的意味,讓黑崎密越來越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我真不明白。”
“不明白也沒什麼關係,只要我一個人明白就足夠了。”風織不變的笑容裡多了一絲惆悵,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的時候,目光陡然變得銳利起來,“想要我屈服的話就要有相當的實力,拿出你全部本事吧,不然是會吃苦頭的。”雖然她站著沒動,但無形間卻氣勢驚人。
黑崎密驚訝之餘,也有了動真格的念頭。
暗夜之下,另一場較量也正蓄勢待發。
半山腰的一處斷崖上,視線比較開闊,通常這種地方是不會有人專程來欣賞風景的,但凡事也有例外。
“今夜看不見星空,真是遺憾。”邑輝看著陰暗的天空,笑得有些無奈。
“我可不是過來看星星的。”都築麻鬥臉色蒼白,表情裡有著說不出的壓抑。
“啊呀呀,真冷淡。”邑輝輕笑,卻看不出有什麼失望的樣子,“下週就是聖誕節,到時候能夠下一場大雪就好了。”
都築麻鬥什麼都沒說,只是握緊拳頭注視著眼前那個銀髮的惡魔,以傷害他爲樂趣的男人。
風漸起,卻沒能驅散仿如要凝結般的緊張氣氛。
“真沒想到,你還會有勇氣站在我面前,看來你已經從京都的惡夢中走出來了呢。”邑輝任由冷
風弄亂他整齊的頭髮,享受似的瞇起了眼睛。
“和你不同,我有支持我的同伴,所以,不論是怎樣的痛苦,爲了他們,我也會重新站起來。”
“說得真是好聽,你明明就和我一樣,靠犧牲別人而活下去。”
“住口!”都築麻鬥猛地大吼,“我已經不會再被你的話所迷惑了。這次,我就是爲了和你,和過去做個了斷,才特別請命接下這個任務。我要向你證明,你再也不能左右我!”
“任務?”邑輝敏銳地捕捉到了麻鬥話裡透露的些微信息,皺起了眉頭,“你的意思是,你自願跳入我的陷進裡?”
“嗯。”聽到這話,都築麻鬥竟然有些放鬆地笑了起來,“你一定不知道,我們這次的真實目的並不在你。現在告訴你也沒關係了。”他仰頭望了望天空,“反正這個時候,密也一定將她抓住了。”
“她?”邑輝的眉宇鎖得更緊了,眼部周圍的白皙皮膚上居然隱現青色的血管。
“看來你還沒有注意到,和你日夜在一起的林風織有著怎樣不可告人的秘密。”都築麻斗的眼神裡第一次有了同情,在面對他曾經無比懼怕的男人面前。
“說!”邑輝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有一股難以言狀的抑鬱之氣正愈積愈多,幾近爆發,連自己的失態都未曾察覺,此時此刻,他只想弄清楚一切。
“林風織並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人。”都築麻鬥緩慢地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雖然不明白具體原因,但據說她在那個世界裡犯下了嚴重的罪過,幾無可恕。本來,在她死後是要圈禁她的靈魂的,不過卻由於冥府的失誤,使她流落到了這個世界。”
“哼,只不過是個小女孩,即使再怎麼犯罪,也不至於圈禁靈魂,你們到底在隱瞞什麼?”邑輝抑止不住煩躁地追問。
“這個……”都築麻鬥有些語塞,半晌才很沒底氣地喃喃道,“聽說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母親。”
“這不成理由。”邑輝不耐煩地打斷,“死在你手上的人更多呢。”
都築麻斗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如紙。
“這麼點事就動搖,還說要和我做了解,你能辦到麼?”邑輝的口氣裡有著難以掩飾的鄙夷和憤怒,“十王廳也是,總是做出一切卑鄙的勾當。”後半句幾乎是咬牙切齒了。
頓了頓,他才淡淡說,“算了,這次我就放過你。我倒要親自問問閻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時,漆黑的樹林裡忽然走出一個人影,伴隨著沙沙腳步聲的,是微揚的悅耳男聲,“沒有這個必要。”
“你是……神泉院久司?”邑輝一看清來人的相貌,就幾乎是低咒般地脫口而出。
“邑輝醫生還記得我,真是榮幸。”神泉院久司還是一身完美的衣裝,上流派頭十足,若是忽略他不合時宜的調侃口氣的話。
“你剛纔那話,什麼意思?”邑輝沒空理會對方挑釁似的話語,直奔主題,若是平時,他一定會冷嘲熱諷地針鋒相對半天。
“就是字面的意思。”神泉院久司墨玉般的眼珠裡含著笑意,“呀,說實在的,即使是我,要查清楚風織小妹妹的底細,還是費了不少功夫呢。”他看了看同樣一臉疑惑的都築麻鬥,“現在好像不是賣關子的時候,我就好心告訴你們吧。”
這個時候的邑輝早就沒空考慮老狐貍神泉院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他的精力全部都集中在了期待的答案上。
神泉院久司清了清嗓子,才緩緩而嚴肅道,“林風織,召喚師林家的第93代直系子孫,5歲時因逆風殺死親生母親,19歲死亡,死因是被自己召喚出來的召喚獸反噬,不過在死前,她輕鬆解決了本家派來追殺她的高級召喚師,啊,對了,其中爲首的好像是她親叔叔。不過,這一切都不是冥府對她窮追不捨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說到這裡,他停下來掃了眼聽得出神的兩人,滿意地暗自點點頭,才接著道,“她是終焉之龍的契約者,換句話說,她正是冥界那幫傢伙苦苦尋找的‘破滅的使者’。”
“‘破滅的使者’?”都築麻鬥低喃著問。
“這個嘛……”剛想解釋的神泉院很不湊巧被瀕臨暴怒的邑輝打斷了。
“剛纔,你說她的真名是……?”
“呵呵,你終於明白了啊。”神泉院笑得很壞心,“沒錯,她的本名就叫林風織,也就是說,你和她的契約根本沒有成立過,從一開始,她就不是你的式。”
“呀,早知道是這樣,在QUEEN CAMELLIA上我就動手了……”
神泉院後面的自言自語,邑輝完全沒有聽進去,他的腦海已經亂成了一團,不停反覆響起的只有那一句話:“從一開始,她就不是你的式。”
原來是這樣麼?我們從最初起就沒有任何關係……可爲什麼,你又要拼命留在我身邊呢?甚至對於我全部的過分命令都照單全收,從不反抗……
“啊,聽說你的搭檔黑崎密已經收服俱梨伽羅了吧,都築?”神泉院瞄到邑輝鐵青的臉色,故意很惡劣地挑起話頭。
果然,還不等麻鬥回答,邑輝就默唸起咒語,消失了,連他曾經最在意的人都沒有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