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的東京灣, 寧靜裡帶著悠閒,遠處跨海大橋的輝煌燈火將灰暗的海水染成五彩繽紛的琉璃色,讓人不由想沉醉其中。
海水輕輕擊打著岸邊, 如同情人的私語, 朦朧間帶著曖昧, 儘管此刻市中心的各種夜間節(jié)目正漸入佳境, 但位於海灣邊緣的富人區(qū)卻完全是另外一種風光。隱藏於綠蔭中的點點星火, 像是墜落凡間的星辰,冷漠地注視著那一片虛像的繁華。
風織搬進這棟豪宅已經(jīng)半個多月了,這裡是姬宮武名下的房產, 坐落於海灣沿岸,儘管只是一棟不大的別墅, 但視野開闊, 斜對面就可以看到東京灣大橋, 因此價值不菲是自然的。
仲秋時節(jié),連微風都染上了涼意, 可矗立在頂樓陽臺上的女孩卻彷彿完全沒有感受到季節(jié)的變化,還是一身輕薄的浴衣,披肩都沒帶上。月光照耀下的臉龐,如同沉睡一般的靜謐,竟會讓人產生透明的錯覺, 烏黑的眼睛比夜空更深沉, 彷彿要把目所能及的所有光線都吸進去似的。淺淺的寂寞和蒼涼在這個如人形般的女孩身上彌散開來, 使得這個夜晚也變得哀傷起來。
“小姐, 夜深了, 天氣轉涼,還是請回房間去吧。”黑暗中, 有個同樣披著夜色的人悄然出現(xiàn),語氣是無比的恭敬,就像是幾十年來形成了習慣。
風中的女孩身形顫了一下,才緩緩轉過身,“我知道了,一會兒就下去。”
來人點了點頭,正要退下,卻因忽然傳來的聲音而停下腳步。
“這些天來真是麻煩你了,冢本先生,謝謝你。”風織的話語中充滿了真摯的感情。
冢本連忙道,“這點小事請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要不是小姐的庇護,我恐怕要在監(jiān)獄中養(yǎng)老了。”
風織不予置否,嘴角勾起一抹安靜的微笑,就像從前那樣彬彬有禮,謙和而生疏,在外人看來這分明就是千金小姐應有的氣質,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其中真正的含義。
“哦,對了。”冢本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過身,“西園寺家的靜香小姐請您參加明天的午茶會,時間是下午3點,小姐打算如何?”
“替我婉拒吧。”風織的眉頭都沒皺一下。
“我明白了。”冢本鞠了一躬,終於走了。
風織在月色下佇立良久,直到天邊染上第一縷拂曉的顏色。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並沒能持續(xù)多久,儘管風織是以冷漠和不愛待客的形象爲鄰里所知,卻還是有幾個不識相的傢伙故意來碰軟釘子。主人打發(fā)起來到也迅速,不過,有時候也難免會有偏差,比如這一次,就有一位很難纏的人到訪。
來人從頭到腳盡是閃閃發(fā)光的名牌,本身到反而好像被這些衣物給蓋下去了似的看上去不怎麼起眼,即使這樣,她還是自視甚高,一開口就完全是目中無人的樣子,“你就是傳說中爸爸的私生女嗎?住的地方到還算馬馬虎虎,雖然出身低賤,爸爸到也沒虧待你。”
風織看著她那副鼻子都翹到天上去的囂張樣,努力抑止自己的厭惡,冷冷答道,“這位小姐,如果你是特意來對我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我恐怕要下逐客令了。”
“啊啦,我還沒自我介紹,真是抱歉。”那人嬌笑了一下,濃郁的妝容使得她的笑容看起來很假,“我叫林千穗子,算是你的姐姐吧。”
風織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她不禁感到非常吃驚,照理說那個人爲她造的身份雖然是假的,但暗地裡不應該會和林家扯上任何關係,沒想到正主家裡人居然會找上門來,實在是讓人覺得很意外。
林千穗子誤以爲自己的氣焰嚇到了那個庶出的女人,雖然有些得意卻仍然沒好氣道,“哼,真想不到就憑你這點器量,怎麼會得到爸爸的寵愛。”
“什麼意思?”風織隱隱有種不安的預感。
“你還不知道嗎?”林千穗子裝出誇張的不解表情,“爸爸有意將公司股票的30%轉到你的名下,那幾個耐不住性子的傢伙可都急壞了,還以爲那老傢伙被你灌了什麼迷湯,我想,再過不久他們就會到齊了吧。”
這消息對於風織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她最怕牽扯上麻煩的人際關係,卻沒想到會再次陷入其中。不過這事也確實非常蹊蹺,那個林家的當家人應該比誰都清楚自己到底有沒有這麼一個庶出的女兒,他到底在打什麼注意?
她沉吟片刻,問道,“那個人,他真的有這麼說嗎?”
“啊呀,你真是冷淡,爸爸可是當著所有子女的面這麼宣佈的哦,哥哥中有幾個人當場就翻臉了,怪爸爸老糊塗。”林千穗子有些口無遮攔,什麼都一股腦兒倒出來,完了後還補充道,“不過呢,我可是什麼都沒說哦,多一個妹妹陪我逛逛街,說說話也不錯。”雖然她嘴上是這麼說,可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就不一定了。
風織趁著對方喳唬的這麼點功夫,立刻冷靜下來,“我想,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只要解釋清楚就沒事了。我會和那個人……父親大人說明情況,讓他打消這個想法的。”
“是這樣嗎?”林千穗子皺了皺鼻子,明顯不太相信有人會平白放棄這麼一個暴富的大好機會。
“嗯,請轉告父親大人,我明天回去拜訪他。”
風織和林家真正的千金小姐的對話就此結束,她也委實沒有心情招待這麼個嬌蠻的客人,匆匆讓冢本打發(fā)了她。
至於那個女人到底是來幹嘛的,她也沒心思多想,現(xiàn)在的風織滿腦子都被紛繁的各種假設塞滿,可是她越是努力想要理出頭緒,卻越是覺得混亂。
沒辦法,這麼胡思亂想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她只好等到明天答案揭曉的那一刻了。
只可惜,風織的想法還是太天真,她已經(jīng)做好準備接受各種古怪的答案,卻偏偏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拒絕見她,既然連面都見不到,那還談什麼說服?
這真是天底下最古怪的事情了。處於漩渦中的她百思不得其解,卻又無可奈何。
不知不覺間,風織已經(jīng)在外面消磨了一個下午,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悠,漸漸有股惆悵之情涌上心頭。看著櫥窗玻璃上映出的熟悉的面容,形單影隻,盡顯落寞,儘管處於商業(yè)界,周圍的熱鬧卻彷彿和她完全沒有關係。只有自己被拋得遠遠的,宛如洶涌的人流都只是海市蜃樓,亦或者,她本身才是那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擡頭遙望天空,夕陽西下自有一番迷人的風情,街上的人羣卻沒有一個有心思欣賞,或許此刻除了她之外,不會有人感受到那種寂涼。
秋天的街景,涼風瑟瑟,蕭條悲苦的不只有街邊的梧桐樹,還有孤獨的心靈。
隨著一下不大不小的剎車聲,一輛白色保時捷停在路邊,打斷了風織的獨處,車窗被搖了下來,裡面露出一張閒適的笑臉。
“林小姐,沒想到在這裡和你巧遇。”說話的是高島弘輝,帶著些許驚喜,不過當他看清風織的表情之後,卻忽然隱去了笑容,“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發(fā)生什麼事了嗎?”
風織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儘量保持微笑,“我還好,讓你費心了。”只是,微紅的眼睛卻讓她的話失去了說服力。
高島弘輝皺了皺眉,“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風織沒有拒絕他的好意,默默上了車。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先開口,高島是怕自己問話不當會傷了人家的心,而風織則根本就沒有心情說話。
安靜而壓抑的車內氣氛維持了十分鐘,高島終於憋不住了,他想了想才道,“先要恭喜你,聽說姬宮先生把遺產留給了你。”
“啊,嗯。”風織有點心不在焉,而後纔想起來自己的回答不太妥當,忙補充道,“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我明明跟姬宮先生的關係是最淺的。”
“你不需要覺得慚愧,那是你應得的。”高島頓了頓,又說,“至少,我覺得比落在那個男人手裡強百倍。”
“謝謝你的安慰。”風織側頭望著高島,有些感慨地笑道。
“沒什麼,不過你笑起來比你愁眉苦臉的樣子要好看得多了。”高島開玩笑道,接著又轉了話題,“和你在一起的那個醫(yī)生怎麼樣了?還和你住在一塊兒嗎?”他原本只是想提醒一下風織小心對方的居心,卻不知道這正觸到了她的傷痛。
風織只覺得心裡又開始隱隱抽痛,她明白高島的用意,很想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告訴他,他們兩個已經(jīng)分開,只是,這麼簡單的幾個字卻遲遲無法說出口。
高島意識到了自己是犯了什麼禁忌,剛想叉開這個問題,沒料到風織忽然慘然笑了起來。
“高島先生,可不可以幫我一個忙?”風織的聲音冷靜異常。
“請說。”高島竟然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回應道。
“我有東西忘記還給邑輝醫(yī)生了,能不能麻煩你把我送到他家門口?”風織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信用卡,然後,又將耳朵上的紅寶石耳釘取了下來,“走得太匆忙,有些東西就忘記了。”
“沒問題。”高島在知曉了地址之後,很爽快地答應了。
不到半小時,白色保時捷就停在了邑輝公館的大門口。
“要我等你嗎?”高島不放心地問。
風織微微鞠躬表示感謝,隨即又婉言謝絕道,“不用了,我也不知道會消磨多久。”
“那就後會有期了。”高島揮了揮手,開著車絕塵而去。
於是,風織再一次站在了餘暉下的白色洋館前,懷著和以前完全不同的心情,五味雜陳地按響了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