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婭披麻戴孝，跪在靈堂裡，神情木然。我前去單獨弔唁安長老時，她也僅知道木然還禮，我瞭解一個剛失去父親的女兒的悲傷，這個時候任何人的安慰都無濟於事，就讓她一個人安靜安靜吧。我遣散了賓客，只留下幾個女眷陪伴安婭。
安若泰是一個值得敬重的人，亞瑞特沒有了他，確實是重大的損失，沒有這些長老的輔佐，我都不知道如何能夠使戰禍之後的亞瑞特政通人和。對於只知道打打殺殺的我來說，那是一付無比沉重的擔子。
出了安府，夜已深了，可是作爲新任族長的我仍有事務要處理。我回到族長的府邸，烏瑪和亞瑟斯仍在認真地討論關於亞瑞特新律法的事情，白紙雖攤了一地，但是並沒有寫出幾個字。我呆了一呆，這個事情看來不是一時半會能夠解決的，可是烏瑪不帶領亞馬遜人離去，我哪有膽量帶瑪維娜走？
我呆了片刻，知道自己在這方面一竅不通，參與進去只會添亂，當下也不驚動兩個首領，轉身出門，乘上馬車又往安府趕去。
在馬車上，我感覺到深深的疲憊，族長這個活看來根本不是我能幹的，我適合打打鐵，練練功，過流浪漢的生活。在羅格，我連六個人的團隊都管不好，何況是一個古老的民族。任由我這個莽漢去領導一個民族是遺禍無窮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
可是，長老會覆滅之後，誰纔有能力領導羣雄呢？亞瑞特的族長不但需要絕對的武力，還需要一定的威望，誰能夠擔此重任？
我想起了蘇克，拋開我對他的懷疑不說，他確實是能夠勝任族長的，並且乾得很出色，但是蘇克從小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對於政治上的事耳濡目染，一旦上任也就能夠輕車熟路。下任族長的人選看來還得在這幾位長老家族的後輩中去尋找。
我當即做了個決定，見一見幾位保守派長老的年過二十的男性後代，已經被投入監獄的長老家族就免了，畢竟政治主張還是最重要的，勾結外族遺禍子孫的事情不能再發生。雖然我知道在這個時候召見剛剛失去親人的孩子不是最好的時機，但是我確實已經沒有時間等了。
返回到安府的時候，早已過了子夜，我借用了安家的一間大房子，準備接見下任族長的候選人。
四位長老已經過世，亞瑞特新的政治勢力還沒有形成，如今部族的一切權力全部集中在我這個新任族長身上，我的詔令自然沒有人敢怠慢。曾經跟安長老一個派系的七個家族的後代全部遵照我的指令聚集在門外，這當然也包括了上任族長的後人。
名單早已傳了上來，並有這些人的生平簡歷，那些已年過二十的長老家族的後人幾乎都在軍中任職，這些名單當中並沒有安長老的後人，安婭是安長老唯一的後代，可是安婭是女兒，不在召見之列。
最爲我看重的安長老卻沒有後人可以供我挑選，這多少讓我有點鬱悶。
“燕天行。”我呼叫第一個候選人的名字，那是上任族長的兒子，現年37歲，任驃騎營都尉，71級雙手劍武士。
燕天行走了進來，對我行了單膝跪拜禮，“驃騎營都尉燕天行參見不滅之王！”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不必多禮。
“你在中級訓練營殺了多少人？”我淡淡問道。
燕天行遲疑了片刻，緩緩作答，“一十七人，族長！”
我沒有立即問第二個問題，但是我已經判斷出，這個人比較沉穩。
“你在角鬥場上殺死對手時有什麼感覺？”我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燕天行沒有立即作答，停頓了片刻這纔回答道：“是痛苦！”
“好了，我沒問題了，你可以回去歇息了。”我微笑著揮了揮手。
“是！”燕天行這次倒沒有任何猶豫，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我對燕天行的判斷是沉穩，工於心計，懂得審時度勢，因爲我宣佈廢止不朽之王的律法，他猜度我對中級訓練營的態度一定極度痛恨，因此他的第二個回答是迎合我的，但不一定是真話。一個首領確實應該有很深的城府，不愧是族長的後代。
“楊致遠！”我呼喚第二個候選人的姓名，楊長老的兒子，34歲，虎賁營副將，72級開山斧武士。
“你在中級訓練營殺了多少人？”我仍然是那個問題。
“一十三人！”楊致遠沒有一絲的猶豫。
“你在角鬥場上殺死對手時有什麼感覺？”我重複著我的問題。
“痛快！”楊致遠回答道。
同樣有個痛字，但是那種感覺卻截然相反了。
“你回去吧，我沒有問題了。”我輕輕揮了揮手。
楊致遠躬身行禮，退了下去。
直爽，但是魯莽，和他的父親一樣，上陣殺敵是一把好刀，但是沒有領導者的潛力。
“米勒高！”我呼喚第三個候選人的名字，米長老的兒子，39歲，槍騎營都尉，73級長槍武士。
“你在中級訓練營殺了多少人？”
米勒高一愕，面露懼色，“族長，我只是爲了活下去才殺人，這也是部族的鐵律，我……”
我微微一笑，“我理解，當年我也是爲了活下去才殺人，沒事，不要害怕，我只是想見見你的面，你的父親是部族的楷模，你也要努力。你可以回去了。”
“是！不滅之王！”米勒高大大地鬆了口氣。
單純，有些懦弱，是良民，可惜沒有王者之風。
“簡非凡！”我呼喚第四個人的名字，簡長老的兒子，30歲，虎賁營校尉，68級戰錘武士。
“你在中級訓練營殺了多少人？”
簡非凡低著頭，反問道：“族長，在鐵令如山的規則下殺人可恥嗎？”
我一愕，道：“不可恥。”
“哦，那我就放心了，我殺了一十六個人，族長！”簡非凡這纔敢擡起頭來。
“你在角鬥場上殺死對手時有什麼感覺？”我繼續問道。
簡非凡眼珠子轉了一轉，“族長，恕我無禮，請問
您當年殺人時是什麼感覺？”
我又是一愕，隨即輕輕揮手，“沒事，我只是想見見你，你可以回去了。”
這個人很聰明……我啞然失笑。
見完最後一個人時，天已亮了，一共十七人，大概也就是這幾個類型，沒有一個人能夠讓我感覺十分滿意。無論是沉穩的，爽直的，順從的，機智的，我都沒有看到他們具有王者的潛質。仁者爲王，這個是不會錯的，不朽之王雖也算偉大，但是他那樣的王太過於強勢，窮兵黷武，草芥人命，我希望能有一個王者能夠把亞瑞特變成像羅格那樣，沒有階級的鬥爭，沒有階級的壓迫，能夠讓族人相對平等和自由。
安莉統治著一個無政府組織的大陸，不如我也扮演痛苦女士那樣的角色吧……我呆呆地想著。
可是這個世上能有幾個痛苦女士？安莉的無爲而治，其實也是建立在絕對力量之上的，安莉也許也算不上仁者，數百年來在大陸的任何角落，痛苦女士的名字都令人聞風喪膽。正是這種恐怖的威懾，外族的政治力量不敢踏足那片土地，生活在羅格的各種組織也不敢鋒芒太露，才形成了羅格獨特的平衡。我沒有安莉那樣無敵的神力，沒有她洞若觀火的讀心術，這樣的角色是扮演不來的。
連日苦戰使我身心俱疲，瑪維娜的魂飛魄散使我傷心欲絕，四位長老的離世使我愧疚難當，這繁忙的公務使我心力交瘁，我真想倒下去沉睡十天半月，但是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我伸展了一下痠軟的腿腳，走出房間。
靈堂上，安婭仍木然跪在當中，藥蘆邊，年邁的迪卡凱恩倚門而睡。我心裡一陣內疚，對於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我似乎對他太不尊重了。
我脫下披風，蓋在老人身上。
迪卡凱恩睜開了眼，“嚯嚯，年輕人，你總算也關心老頭子一回了。”
我難堪地笑笑，“大師，請幫我想個辦法，我怎麼才能早日上路。”
迪卡凱恩瞇著眼，“很難嗎？”
我點點頭。迪卡凱恩搖頭道：“你找亞瑟斯和烏瑪替你擬政綱，當然會很慢啦，別看他們是一方霸主，也就是一介武夫。嘿嘿，所託非人啊。偏偏有人瞧不起我這把老骨頭，咳咳，我也樂得清閒啊。”
我大呼慚愧，放著一個博學的智者不用，卻委託兩個尚武的王者，難怪他們忙一天都寫不出幾個字了。
“大師，張龍愚鈍，一直都太虧待你了，你不要見怪，請成全了我吧。”我對著迪卡凱恩一揖到地。
迪卡凱恩揉揉眼，“老頭子要是怪你，就躲在羅格享清福了，何苦屁顛屁顛跟你行萬里路？你的事情並不太難，你只要暫時給我一個身份，這件事我今天就給你辦好。”
我立即叫來書記官，以族長的名義擬詔，授予迪卡凱恩亞瑞特首席長老之職位，全權負責新律法的編撰，首席長老可以調用一切他認爲需要的資源。
迪卡凱恩呵呵大笑，“老了老了，還做了一回大官，不負我多年苦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