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卡凱恩真是個人才,一日一夜的時間就將厚厚一沓,堆起來幾乎和我一般高的施政方案寫了出來。迪卡凱恩讓負責具體撰寫的文官一一在我面前唸誦……事無鉅細,極盡繁瑣之能事,聽到後來我幾乎忍不住呼呼睡去。
“唉,退位讓賢,明智之舉啊。”迪卡凱恩不無諷刺地看著昏昏欲睡的我。
“大師,只念大綱吧。”我忍不住求饒,本來決定一早就帶瑪維娜離開,可是這施政方案我只聽了一小半,一天就將要過去了。
迪卡凱恩嘆了口氣,“爲什麼像老頭子這般雄才偉略的人,就沒有機會稱王稱霸呢?有些人躲都躲不及,卻偏偏被推上王位,世人愚昧啊。”
我苦巴巴地望著迪卡凱恩,老頭子瞪著眼道:“算了,我看你的魂早就飛了,你就相信老頭子吧,我不會讓你的族人遭罪的,剩下的就不念了吧。我只說幾點,一,取消長老會,所有權力歸族長所有,你看你們的長老會只會互相傾軋,在很多具體措施上,族長都不能夠一錘定音,現在是兩派,將來不知道會有幾派,乾脆斬草除根,王者的決定需要有最高的執行力,這樣你矇昧的部族纔會進步。二,依照你的意思,改變武士爲尊的局面,激勵生產者和公益事業者。三,實行稅收制度,改變一切資源由部族權力機構歸集和分配的局面,使族人有自由支配自己稅後財富的權力。四,財政收入用於支付軍費,支付公益事業者的津貼,用於公共建設,用於部族福利,使鰥寡孤獨皆有所養,老有所依……,三十,取消奴隸制,貴族不再擁有免費勞力的特權,僱傭勞工需要支付薪酬……,四十,設立建設司,負責公共設施的建設……設立教育司,負責文化教育和武士培養……設立財政司負責財政收支……”
雖是大綱,但是迪卡凱恩仍然絮絮叨叨說了上百條,但是這些我都基本聽進去了,和我的大致主張並無明顯相悖之處。
“大師,對於貴族……”
迪卡凱恩瞪著我,“你想亞瑞特再來一次動亂嗎?這個時候,不能夠過分威脅貴族的權利,除非你有痛苦女士的手段。”
我呼了口氣,對迪卡凱恩一拜,“大師辛苦了。就這樣頒佈吧。”
迪卡凱恩翻了翻白眼,“去看看你的孃親吧,明天的事,我來安排,咳咳,這個大官還沒當過癮呢……”
日已偏西,想想我即將遠行,確實應該再去拜祭一下我苦命的母親。
凌姬陵已經修建一新,就連在地震中毀壞的花草都已經補種。那鐫刻著我拙劣文字的石碑屹立在陵前,現在再也沒有人會懷疑它的合法性了。
我呆呆地跪在陵前,旁邊大小官員跟著跪了一地。
數百年了,我的父親不知魂歸何處。那已被湮滅的歷史已經看不清真相,我不知道蘇克是否如那本禁書所說,對我的父親犯下了滔天的罪行,那本禁書本身也是陰謀的一部分,甘德、馬瑞夫的守衛者之名純屬虛構,而那三個貨真價實的守衛者又根本不是生命形態的存在,就算確有其事,這個仇我還能找誰去報?我本來把這筆賬全算在不朽之王頭上,可是知道了他的初衷之後,我又沒有辦法全盤否認他。大義使然,那就一定錯了嗎?況且我也確實沒有能力擊敗他,他是一個能力超出了人類範疇的強者,甚至連具有弒神能力的“巫妖王之
怒”也奈何不了他。
按照不朽之王的世界論,不知道我的爹孃是否早已進入了那生生不息的輪迴。這樣說來,生命也是可以在輪迴中永恆的。不知道他們在來生是否還有緣相愛。
我的塔麗莎呢,她的魂魄是否還堅持著等待我的到來?
次日,迪卡凱恩安排了一個萬人大會,當禪讓的決定公佈後,族人譁然,跪了一地。
安婭面無表情。
我大概是亞瑞特歷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族長,甚至連正式的登位儀式都還沒有舉行。而安婭將成爲亞瑞特歷史上第一個不是武士的族長,也是第一位女性族長。由於我已經徹底廢除不朽之王時代定下的法律,安婭不需要通過遠古守衛者的考驗。
“族人們,我在天上看著你們。”,不管族人有怎樣的異議,我微笑轉身,倉惶逃逸。
“張龍……”烏瑪在身後追了過來,我嚇得心膽俱裂,哪裡敢回頭?
“烏瑪族長,此間戰事剛停,大家都損失慘重,惡賊的險惡用心已昭然若揭,你還是趕快趕回去,提防後方有大亂。我和張龍要立追擊這陰謀的幕後推手……”迪卡凱恩擋住了烏瑪的去路。
有迪卡凱恩在身邊倒也不是件壞事,我搖頭微笑,頭也不回地直奔安府。
經過了安婭的調理,瑪維娜的臉色已經和正常人一般紅潤,甚至體溫都正常了,只是仍然沒有任何知覺。
我輕輕撫摸瑪維娜羊脂白玉般手背,“瑪維娜,我們要遠行了……”
我擴散冥思,尋找督瑞爾的藏身之處,那巨大的冰蟲感應到我的精神力,立即從土裡鑽了出來。督瑞爾一直跟著我,我也弄不清是什麼原因,但是既然盲眼先知的壁畫上有他顯要的位置,安莉在臨終前也曾提到要我設法幫助他,想必他也和我的命運息息相關,此後的路途有一個力量強大的異獸跟著,也許能夠幫上不少忙,至少在那奇怪的獵殺者出現時,我也不必狼狽地逃命了。
帶上戰槍,帶上瑪維娜的全套裝備,帶上安莉的花籃,帶上兩顆頭骨,帶上痛苦木盒,帶上痛苦之杖……一切收拾停當了,安婭面如寒霜地走了進來。
“安婭……”也許我現在該叫她族長。
“大英雄要遠行了嗎?”安婭冷冷道。
她的冰冷讓我莫名其妙。
“把這些帶上吧。”安婭遞給我一個大布包,那裡面有尚未被她糟踐完的“痛苦之花”以及幾個藥瓶,“這些東西對我已經沒有用了,還有那些以痛苦之花爲原料煉製的藥,說不定你還能用上……還有,青色的瓷瓶裡是給你的美人活血的藥,白色瓷瓶是營養,每次的劑量不要超過一個指甲蓋,你至少隔天就要料理一次,不然她的身體就會壞死……還有,保持她的身體清潔,生了毒瘡就會很麻煩。”
我接過布包,感激地點點頭,“安婭,亞瑞特交給你了。”
安婭忽然冷笑道:“我不會感謝你了。你要記住,從今以後,你就是我的一條小狗!”
我不由一陣眩暈。
安婭替瑪維娜穿上衣裳後,自顧自走了,再沒有說一句話。
我抱起了瑪維娜,卻忽然發現我只有兩隻手,根本拿不了這許多東西。
“把瑪維娜放花籃裡吧,烏瑪不肯走,非要跟你說幾句話。”迪卡凱恩從門外走了進來。
“怎麼放?”我瞪著迪卡凱恩,那花籃太小,我不知道它是如何裝下督瑞爾和迪卡凱恩的身體的。
“嘿嘿,虧你還是個法師,你就不會使用精神力嗎?你看這花
籃有多少格子?”迪卡凱恩陰陽怪氣地笑道。
我看了看那經緯交錯的花籃,鏤空的方形很多。
“每一個格子都能夠容納像督瑞爾那樣龐大的身體,你就把一股腦的雜物都放進去吧,一點問題都沒有,還有,老頭子禁不住風吹日曬的,我也到裡面去躲躲。”迪卡凱恩眨眨眼。
當真是匪夷所思,我啓動精神力,心裡念道:“開啓……”
安莉的黃金花籃立即形變,變成了一張平鋪的竹篾狀事物,平鋪起來的面積很大。
我用力眨了眨眼,再次被安莉的神技震驚。迪卡凱恩蹦到那平鋪的事物上,示意我將隨身的物品全部放在上面。
我將必須的物品一一放到那竹篾狀的物體上,默唸道:“閉合……”
轉瞬間安莉的黃金花籃又恢復了原狀,往裡一看,卻空空如也。
“大師……”我驚奇得禁不住叫出聲來。
“沒事,我在裡面呢,寬敞得很,舒服得很。”迪卡凱恩的聲音清晰可聞,似乎還有回聲。
我再次律令花籃展開,花籃又變成了一件平鋪的事物,可是迪卡凱恩和剛放進去的物品卻無影無蹤。
“大師……”我忍不住再次驚奇地叫出聲來。
“嗯嗯,比老頭子還要羅嗦,你開啓的是另一個存儲空間,我替你保管著物品呢,丟不了。”迪卡凱恩的聲音依然清晰可聞我幾乎要暈過去了,安莉的技能是從何而來的?這簡直就是妖法……
“張龍!”烏瑪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我立即驚出了一身汗,趕緊做賊似的將瑪維娜的身體放在那平鋪的事物上,律令閉合。
安莉的花籃剛剛恢復原狀,烏瑪和亞瑟斯就走了進來。
“張龍,你躲在藥蘆裡幹什麼?”烏瑪的表情有些異樣。
“我……咳咳,我是想向安婭討一點讓皮膚變黑的藥……”我做賊心虛,左顧右盼。
烏瑪盯著我,忽然噗嗤一笑,“你不做族長,你的心意我瞭解了,你找到瑪維娜以後,要勇敢一點,瑪維娜不會愛上別人的,只要你肯跟她道歉,她自然就會跟你走。此後,你們有多遠就走多遠吧,不要讓我爲難……”烏瑪說著說著眼眶就紅了。
瑪維娜不會愛上別人……我的心裡一陣難過,也許瑪維娜真的忘了我,反倒會好一點……
“張龍,我也要起身回光明之城了,遇到格瑞斯的話,勸他回來,如今光明之城的力量更加弱了,我需要他。”亞瑟斯的心情似乎很沉重。
我點點頭,“好的,只是恩雅的事,你千萬不要和他說起……”
亞瑟斯嘆息一聲,“恩雅是難得的人才啊,她這一去,光明之城的法師不知道何時才能夠恢復元氣。”
我禁不住一陣神傷,說不出話來。大海茫茫,我到哪裡去找她隕落之處?
烏瑪和亞瑟斯接著寒暄了幾句,我卻已經集中不了精力,勉強敷衍。兩個王者看我黯然神傷,也就不再繼續,各懷心事地離開了。
“張龍,我們和督瑞爾一起土遁離開吧,千萬別出安府大門,外面有你成千上萬的追隨者,他們堅決不讓你走。”迪卡凱恩的聲音自安莉的黃金花籃裡傳來。
我苦笑著,提起安莉的花籃走出藥蘆,督瑞爾已經在門外靜候多時。
安婭已經支開了所有的護衛,安家的庭院裡,空無一人。
我爬上督瑞爾的背脊,遙望了一眼雄偉的凌姬陵,低聲道:“我們走吧!”
督瑞爾瞬間鑽入了泥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