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婭今天穿了件白色的羊絨短大衣, 下面是米色的開司米長褲,搭配白色毛衣和白色靴子,幾乎像個雪娃娃, 因此全身最搶眼的顏色就是手上那雙粉紅色的毛線手套。和譚易江那雙一模一樣, 也是左手一個T, 右手一個A, 握在一起, 譚吻著安,安吻著譚。這樣的幸福癡纏,怎不羨煞旁人。譚易江忙笑著站起來, 迎過去拖著安婭的手籠在手裡,低頭小聲地和她輕聲私語著。
譚易江講了什麼話, 安婭哧哧笑著, 再回頭含笑望向沙發上正看戲的兩位, 不覺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說, “我胡鬧著織著玩呢?手腳笨得很,讓大家見笑了。要是蕭大哥真喜歡,趕明兒我也給你織一雙。”
蕭墨迪屬於臉皮厚得跟城牆似的人物,聽見立馬嚷著說,“好好好, 我喜歡黑色, 你就給我織雙純黑色的就好了。千萬別搞那麼卡哇伊的, 總不能讓我穿Hugo Boss的皮夾克配粉藍色卡通手套吧。”譚易江一聽, 氣得抓起桌上的銀煙盒就丟了過去, “你去死,我還捨不得我家婭婭給你那雙狗爪子下功夫呢, 你還挑三揀四。”
安婭並不生氣,微笑著轉頭看向沙發另一頭的陸之秋,“阿sam,你的腿好了嗎?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喜歡青色?我給你織雙青色的,好嗎?”陸之秋禮貌地點了點頭,低低說了聲“謝謝。”
等大家都坐好,蕭墨迪一揚手,服務員會心地點頭。菜上的飛快,菜式十分地道,一旁招呼的服務員殷勤地招呼著。可卻都不及譚易江的服務周到,他不停夾菜給安婭,不時還附在她耳邊呢喃低語,看得蕭墨迪眼睛都直了,不停使眼色給陸之秋。陸之秋一笑,只當看不到。不由低頭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熱氣一蒸,心裡有種酸澀的滋味,化作苦笑釀在心頭。可再擡起頭,卻又是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可安婭卻受不了譚易江這個樣子,她乾脆瞪眼看著他,突然歪著頭笑著問他,“你這樣子,好像喂小豬一樣,沒得讓大家笑話我。”
蕭墨迪聽到笑了一笑,接口說,“沒事,沒事,這小子故意惹我們眼紅呢?我和秋子是想找個媳婦喂都找不到。是吧,秋子?”
陸之秋微笑著,“不是我們,是我。你蕭二風流倜儻不知道多少人惦記著呢?只怕想嫁給你的女人都可以順著長安街從東單排到西單了。孤家寡人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三人是多年的老友,自然說話沒有顧忌,蕭墨迪脫口而出,“誰說的?我看易瀾姐就還惦記著你,要不怎麼你一回國她就鬧著要離婚。你小子當年那樣傷了她的心,自己也也苦著不肯娶,我看不如趁這次易瀾離婚後,你倆再續前緣吧。”他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陸之秋的臉色,見他雙眉微微一蹙,臉色沉靜地怕人,因此接下去口氣不敢在帶著調侃,而是規勸地說著,“秋子,咱們是好哥們,我才這麼說的。那個女人對你能有易瀾這麼癡情?當年你說因爲她年齡比你大所以不能娶她,可現在都什麼年代了,姐弟戀流行著呢!你也不用裝什麼老古板了。要是辜青嵐這會兒子回國,我一準照樣去追她,纔不管她年紀是不是比我大。只可惜,人家青嵐從來沒有愛過我,只我一個人一廂情願罷了。”
陸之秋不言語,只是一杯杯地喝著酒,喝得那樣急那樣猛,看的安婭心驚膽戰。她從來不曾見過陸之秋這副模樣,也從來不曾想過原來他口中深愛著卻不能愛的女人會是易瀾姐。她覺得頭昏腦脹,思路凌亂,一顆心緊張的幾乎要跳出來。
她這次回來,就聽說了譚易瀾正在辦離婚,但羅家卻不肯放手,因此兩家鬧得頗不愉快。可譚家所有人都知道,這次易瀾是鐵了心要離婚了,因爲羅梓軍近來包養了一個電影學院的女孩子,而那女孩子竟然不知從那裡拿到了易瀾家裡的電話,不知好歹連續幾晚打電話騷擾易瀾,她是一味隱忍,反正忍了這麼多年只當沒事人一樣一個人過日子。可巧有一天的電話被前來探訪的譚易沅接到,二姐她那火爆脾氣自然氣得要命,電話裡就和對方對罵開來,最後更氣得鬧到奶奶那裡。
譚易瀾這些年的確過得辛苦,譚家也不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再受苦,最後連奶奶都發話,“離就離吧。”正巧陸之秋這時回國,衆人因此都期待等著看兩人能走到一起。可奇怪的是,陸之秋好像根本不打算有什麼動靜,譚易瀾也是見了他就躲。兩個人就這樣冷著,搞得想幫忙的人也只有乾著急。
安婭不曉得過了多久,直到譚易江伸手拉過她的手關切地問,“你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手也這麼凍,快喝口熱湯吧。”她悚然一驚,忙低頭喝了一口剛端上來的湯羹,滾燙的,她含了嘴裡才發覺,但卻想也沒想就嚥了下去,口中到胃裡頓時熱辣辣的,幾乎像是燃著一團火,一直燒到心裡,惶惶然不知所措地轉頭盯著譚易江。
他剛纔就注意到她失魂落魄的樣子,滿腹疑問,但卻不敢問爲什麼,待見到她明淨照人的眸子彷彿涌著一層薄薄的淚膜,眼神悽迷的樣子,自己心裡更加惶然。譚易江原本就有一絲不安,這會兒不知怎麼就萌動開來,只覺得彷彿有一隻無形的巨手伸到自己鼻子跟前撩撥著,挑釁著,叫囂著。他不是沒有拔出劍揮過去的膽量,可這會兒卻突然失去了勇氣,唯恐那劍傷了身邊所愛的人。打鼠顧著玉瓶兒,他心裡掂量著,面色不由沉下來。
蕭墨迪見周圍衆人都靜了下來,不明所以,只轉了轉眼睛忙錯開話題,笑著問,“秋子,你怎麼就在雲南和安婭遇上的?這世界也太小了吧,早知道你和她在一起,譚四也不用那麼著急了。你不知道這小子那會兒跟瘋狗一樣四處尋人。我姐夫就一小警督,被他逼得四處派手下幫他找,那陣勢跟找一級通緝犯差不多。你都不知道……”他還準備絮絮叨叨說下去,可被譚易江凌厲的目光一掃,立即嚇得把後面的話都嚥下去。
冷場了幾秒鐘,倒是安婭柔和地講起,“我和阿sam湊巧都去幫助一個叫秋丫的殘疾女孩子,路上就遇到的。我一直還以爲他是美國來的白求恩呢?那知道他卻是易江和你的朋友。不過阿sam人真好,那時在山寨裡我生了一場病,他一直照顧我。我一直都沒機會說謝謝,今天就在這裡藉著這杯酒謝謝阿sam了。”她婷婷起身,淺笑盈動,走過去斟了一杯酒遞到陸之秋手中。他一笑爽快地接過,姿態從容地仰著脖子一口飲下,再投向安婭的目光中帶著一種安慰人心的暖意。
只那麼一眼,安婭原本紊亂的心緒得到了某種暗示似的撫慰,也含笑乾脆地將酒一杯飲盡,冰涼的液體火辣辣地滑入喉中,她從未想過這白酒竟這樣烈幾乎像要把她的胃燒出一個洞來,可她卻儘量壓抑著,不敢在臉上露出異樣的表情,只是嫣然一笑一翻腕向衆人亮了亮杯底,惹得一旁的蕭墨迪拍手叫好,“哎呦,真看不出來,弟妹如此好酒量。”她連忙擺手,不過轉身投向譚易江的目光中卻帶著嬌嗔的嫵媚。安婭今天戴著一對碧玉的耳環,映著她高領的白毛衣上,越發現出那玉的晶瑩剔透水光瀲灩,她瞧見他望過來的目光,淺笑著輕輕甩了下頭,那耳墜子簌簌蕩著,只搖得譚易江他心神盪漾,嘴角自然露出一抹讚許的微笑。
安婭轉身走回自己的座位,剛纔喝得太急,又是60°的國窖1573,那樣醇厚火辣的酒猛地衝上頭只讓她腳下飄忽忽的,譚易江趕忙一把攬過她,裝作生氣的樣子問她,“不會喝酒還要逞強,一會兒喝醉了,我可不管你。”
他的懷抱那樣暖,安婭不由自主地靠得更緊,仰著小臉撒嬌似地嗔怒道,“我就不信,你會不管我?你說過要永遠愛我的。”
她癟了癟嘴,很委屈的樣子,自然逗得他一樂,低頭吻上她的額角。安婭覺得自己真的有點暈乎乎的,不知是因爲那酒太醉人,還是因爲他的吻太醉人,他的脣貼在她髮梢,自己的一縷頭髮軟軟地撩在她的鼻子上,逗得她趴在他懷裡哧哧笑了,惹得譚易江越發心動,貪婪地吻了又吻。
餘下兩人對視一笑,安婭聽到笑聲才醒過神來,羞紅了臉掙扎了兩下,譚易江知道她臉皮薄再鬧下去只怕要惱了,這才戀戀不捨地鬆開。蕭墨迪本想打趣,可看到安婭臉已漲的通紅就不敢造次,因此嚷嚷著獻寶似地推介,“吃菜吃菜,今這頓我可是專門請了香港師傅來做。味道肯定不錯。”
包間很寬大,因此四個人圍坐在一張大桌子前空蕩蕩的,只是服務員不停地微笑著上前服務,偶爾能聽到銀筷子落在細瓷上清脆但微小的響聲,其餘再無聲響。剛纔那麼一鬧,此刻突然都靜了下來,大家都低著頭喝著面前才端上來的一份燉品湯羹。
陸之秋擡眼望去,城市璀璨的夜景如星海一般鋪在窗外,所有的建築都閃著光透著亮,好像睜大眼睛的巨獸。馬路上成千上萬的車龍匯成一條紅的光帶,緩慢地滾動向前。他想起來有一天在山裡,也是傍晚十分,安婭突然說要上山去看日落。
陸之秋和秋丫都勸不住她,又擔心等太陽下山她一個人在山裡不安全,因此之秋最後只好答應陪她一起上山去。她出門時只穿了一件隨身的短大衣,也是白色的,她似乎偏愛白色,但在旅途上揉來揉去早已不成樣子。因此到了秋丫家不得不穿上秋丫媽媽的一件薄棉襖,那樣老舊的款式,粗布質地領口袖口密密壓壓繡著民族花飾,安婭穿在身上空蕩蕩的,愈發顯得瘦。
因爲想著上山時冷,陸之秋拿出自己的一件防寒外套讓她穿著,套在她身上幾乎成了長僂,一雙小手籠在長袖子裡,臉籠在領子的陰影裡,神情有些模糊。看他那樣看著自己,安婭一笑,“你怎麼長得這麼高呀?穿這麼大的衣服?看這袖子,都能唱戲當水袖了。”說完對著秋丫咕咕笑著。
她手腕一翻,那袖子真當水袖一樣舞起來。她很唱兩句的崑曲,小時候天天在家聽奶奶放的錄音機,倒學得頗爲神似。
“他興心兒緊咽咽嗚著咱香肩,
俺可也慢掂掂做意兒周旋。
等閒間把一個照人兒昏善,
這般形現,那般軟綿。
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呆將來半天,
忑一片撒花心的紅影兒吊將來半天。
敢是咱夢魂兒廝纏……”
秋丫並不明白她唱得是什麼,只覺咿咿呀呀十分好聽,在一旁拍著手叫好。可陸之秋卻是懂得,一曲《牡丹亭》她唱得低婉動情,似乎整個人陷入戲中,一時之間她就真成了杜麗娘,在夢裡等著那個人來。心裡不覺神往,只恨不得自己也在夢裡,渴望著遇到某個人。
可現在,陸之秋終於知道,她那時心裡等的那個人,自然是譚易江。
良辰美景奈何天,那是別人的幸福和美滿。人生長恨水長流,自己卻永遠將是此恨綿綿無絕期。心裡不由極度嫉妒,但陸之秋心裡卻也明白,自己並不會因爲嫉妒別人的幸福就怒火中燒。只是對照別人的幸福,他多少覺得失落。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無限懊惱,酒入愁腸,更添幾分愁。
蕭墨迪是屬於話癆型的人,三分鐘不說話幾乎能把他憋死,因此他沒一會兒就笑著說,“這碗羹吃得爽口吧,這可是我專門請香港蛇王芬的師傅飛到北京來做的。把家養的眼鏡蛇用人手去骨拆肉,再加入鮑魚、花膠、火腿燉兩個小時,纔有這麼一小碗香醇濃郁的蛇肉煲。冬天吃最好,又暖身又滋補,秋子腿傷剛好,今天正好補補筋骨。”
他說得天花亂墜,安婭一聽卻突然嚇得跳起,臉色刷白只是掩著口盯著面前已經吃下去小半盅的燉品。等她搞明白自己剛纔吃的是什麼,立即覺得胃裡翻江倒海,急忙轉身奔到洗手間裡要吐。譚易江也已經嚇著跑過去攬住她的腰,幫她輕輕拍著背,一邊急急問她,“怎麼了?那裡不舒服了?”
安婭擺擺手,嘴裡全是膽汁苦的滋味,澀得她說不出話來。眼眶裡轉著淚光,等想到剛纔吃的是什麼,又趴在洗手檯上吐得唏哩嘩啦,剛纔的酒本來就喝得急,胃裡不舒服,加上被這麼一下,剛纔吃的全吐了,連膽汁都吐出來。只是虛弱地靠在譚易江懷裡,被他小心翼翼地喂著服務員遞過來的熱水。
吐得十分辛苦,等回到包間安婭更是說什麼連桌邊都不肯靠過來,只是依在譚易江懷裡閉著眼,一張臉色完全沒了血色,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半晌才微微一動,更像是個洋娃娃。譚易江心疼得不得了,可卻還是沒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
擡頭卻見陸之秋正招呼服務員上來,指著大家剛纔吃的燉品,“把這些都撤下去,再不要上和蛇有關的菜。把剛纔的碗筷也都換了吧。”這才搞明白,安婭爲何怕成這樣,也就不再追問只是拍著她的背,低聲哄著她,“好了好了,沒事了,吐出來就好了。以後再不吃那玩意,也再不讓你看到。”
嚇得目瞪口呆的蕭墨迪這才明白過來,一拍腦門笑嘻嘻地說道,“原來這麼回事呀!弟妹原來是怕吃這玩意。我剛纔還以爲是譚四你小子趕著要當爹了呢!”陸之秋忙擺手示意他住口,譚易江更是氣得一腳就踹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