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蘇洛這麼一攪,瞌睡都跑得無影無蹤,起身梳洗簡單喝了罐牛奶當早餐,安婭動手收拾起房間來,這是她每週六上午的規定動作。
房間很小,一會兒就整潔如新井井有條,泡了杯綠茶聽著“奶茶”的新歌《聽,是誰在歌唱?》,心思卻已經跑的好遠。
她現在住的地方在北京的南面,離公司挺遠的,但租金還算便宜,而且比較安靜,只是每天上下班花在路上的時間比較長。安婭尤其愛這裡因爲朝南,有個大大的陽臺,她自己自己動手種了幾盆花,並不是奼紫嫣紅的名花奇種,是一種叫蜂蜜花的紫色植物。那花朵一簇一簇,淡黃色的蕊兒,紫紅色的瓣兒,搖曳在風中,一陣風來竟有著檸檬的香甜。這會兒幾隻蝴蝶正一擁而上品著香甜。
安婭記得第一朵花開的時候,自己終究還是忍不住摘下花朵兒末端那彎曲成鉤狀的部分,小鉤中空內蘊一滴水,輕輕含在舌尖,立即,一股類似於蜂蜜的味道,爬上舌尖,爬到心裡。那麼甜,不由露出笑容。
幸福有的時候竟然這樣卑微細小,但卻已經足以脹滿心房。安婭想來,那顆心,原本也不過拳頭般大小,如果你覺得永遠填不滿它,不是因爲心不滿,大概是因爲你對自己不滿。
譚易江中午打來電話,說自己有事不能陪她,不過卻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安婭也就隨口問了一句,“你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好了。”哪知道他在電話那頭竟然高喊,“我要吃人蔘雞湯。”那口氣如此地霸道,但又帶著一絲雀躍,好像小朋友步入麥當勞,不論好是與否,情緒上卻是絕對陶醉的。
安婭愕然,那有人8月流火的天氣吃人蔘雞湯的,這會子只怕動動都是一身汗,再要喝那麼熱氣的湯。但她只是稍一遲疑,電話那邊明顯情緒就受了影響,“算了,我們還是出來吃吧。我帶你去吃意大利菜,你最喜歡的海鮮意飯。”
譚易江那不加掩飾的失望,安婭怎麼會聽不出來,想著燉個湯對自己來說也不是什麼特別爲難的事情,語氣也就放軟,“大熱天喝雞湯,也就你能想出來,要是吃完上火可別怪我。我一會兒就去買菜,不如換成西洋參吧?這會子吃人蔘只怕要留鼻血的。”
他這才聽出來她剛纔猶豫的原因,心裡原本那點還有點刺刺的,帶著扎人小棱角的介懷,一下子就沒有了,嘴上自然甜言蜜語起來,“還有比你,更能讓我流鼻血的事?”說完才覺得失言,畢竟她和自己之前的女伴不一樣絕不可以這樣的調笑,恨不得想打自己的腦袋。
安婭只是裝作聽不懂,繼續說著,“乾脆我買烏雞得了,聽說更清潤一些,也沒有那麼肥膩。你說好嗎?”她的聲音悅耳怡人,姿態婉約溫和,譚易江只覺得像是淙淙清泉從心頭流過,讓焦躁的心情有種說不出的舒爽,突然就有了絲期盼,“那我和你一起去超市吧,我開車去接你,這樣也省的你拎那麼多東西麻煩。”安婭想了想,也就答應了,告訴他吃完午飯後到自己家樓下,再給她電話。
譚易江此刻正站在父親家客廳靠窗戶的一角。原本窗子上都垂著厚厚的絲絨窗簾,一絲光也進不來,房間陰暗冰冷,彷彿夏季從來不曾光顧這個角落。站了許久他只覺得氣悶,譁得一下就拉開了半幅窗簾,白色耀眼的陽光猛烈地照射進來,晃得他有點眼花,心浮氣躁只覺得頭上的青筋一跳一跳,因此十分渴望那個聲音,但又怕打擾她週六早晨的甜睡。但終究是忍不住給她打過去。放下手機轉過身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了翹,煩躁的心情似乎平息了不少,快步走出去在幽靜的走廊上東拐西轉走到了父親的書房門前。張秘書正好闔門出來,看見他連忙搖了搖手,小聲說著,那聲音如此細密,小得只有兩人才能聽清楚,“老爺子這會兒還在氣頭上,你可別去招他。”說著伸手就要拉譚易江離開。
他何時是那麼容易被勸服的人,脖子一橫,甩來老張的手擡腳就邁了進去。房間裡依然是二十多年前的樣子,就好像自己第一次到這裡時那樣,紫檀木的書架上密密麻麻擺滿了書,看似雜亂其實卻各有規律,想找的書一伸手就能拿到。和這所老房子裡其他所有房間一樣,窗簾拉得密實實的,唯恐一絲陽光進來。因此這會兒還亮著檯燈,譚奇丘原本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文件,聽到腳步聲只是頓了一下,但頭也沒擡繼續看下去,口裡卻發了話,“都三十多歲的人了,越來越不穩重,難道不知道進來要敲門嗎?我小時候是這樣教你的?”譚易江的容貌和他十分相似,只不過棱角沒有那麼分明,彷彿那些地方都被什麼東西虛化了一下,加上譚易江還時不時能有一絲笑容,因此即便嚴肅起來也不覺得怎樣冷峻。但譚奇丘卻恰恰相反,他是那樣的莊重肅穆的一個人,即便是笑起來仍讓人覺得那威嚴冷漠,不好親近。
“哼,我學這些的時候,你的確不再我身邊,自然也沒空教我,誰聽說過7歲的孩子纔開始學說話問好的。”譚易江的口氣咄咄逼人,即便他想平靜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但說出來還是帶著幾分情緒。
譚奇丘氣結,他不是不知道這唯一的兒子和自己早就勢同水火,兩個人見面只好從來都沒有如正常父子般地交談。但想到許多,還是無奈地忍了又忍,勉強開口,“你外公是有名的國學大家,不可能不叫你這些基本禮儀,只能說明你沒有學好,或者當年學了,現在卻忘了。好了不說這個,前兩天你奶奶生日你都不見人影,害得老人家擔心了許久。你是越來越不知道好歹了。這次你媽媽回來,我希望你能去見見她,不管怎樣,她終究是你母親。”
這種話譚易江已經聽了多少遍,只覺得滑稽可笑,忍不住反脣相譏, “我母親?爲什麼這會子她成了我母親?從她把我像籌碼一樣甩給譚家的時候,她就不再是我母親。”
他的態度理直氣壯,譚奇丘只覺得全身的血都涌上腦子裡來,伸出食指直向兒子但卻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父子倆就這樣僵持著,房間裡只餘下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聲。譚易江記起來17歲那年,也是在這件書房,父子倆也是這樣對峙著。父親一巴掌打下來他自然忍不住要還手,但還沒等他跳起來,幾個警衛已經撲上來把他按住,父親狂怒地掄著棍子就這樣劈頭蓋臉打下來。譚易江卻不知道痛,別的孩子被打了可以回家找媽媽哭訴,他該去找誰?所以他從來都不會哭,似乎也忘記了怎麼哭?他就奇怪安婭怎麼那麼愛哭,動不動就淚如雨下,淅淅瀝瀝如春雨灑在他心間,讓他的心也溼了,澀澀潤潤的,原來哭也並不是想象中那麼難過。想到那淚眼婆娑的人兒,譚易江不覺失神一笑,難不成是自己的淚都借給她了?緣份總是那樣妙不可言。
譚奇丘只覺得兒子表情奇怪的笑了笑,卻並不理睬他,頓時覺得軟弱無力,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願不願意見她,主動權在你。我只是希望你記住一句話,‘子欲養而親不待’,想來你從小跟你外公學古文,應該懂得這話的含義。你走吧。”
譚易江走出門來,只覺得身上一暖,陽光灼熱刺眼,心裡卻並沒有暖起來,還帶著侵骨的寒意,這座老房子似乎累計了太多的故事,陰慼慼死沉沉,人在裡面待久了,整個心都會凍起來,再也不會復活。
院子裡桂花已經悄悄開了,花沒有看到,但花香卻已經聞到,甜絲絲的,由不得你不深深吸如一口,讓人幾乎上癮。像她眸子中不時閃耀出來的甜絲絲的笑容,只需見一眼,就再也忘不掉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