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姜先生,你有什麼事嗎?”安婭平和地說著。不是裝出來的平和,而是因爲心裡無懼無憂, 自然也就平和了。
“安, 我剛纔在高奇的公司裡看到你。方便的話, 想請你出來喝杯咖啡。你有沒有想念37°2的提拉米蘇?你以前總愛吃的?!备糁娫? 還是能聽出來姜澎的聲音裡帶著顫抖, 安婭不覺心裡一酸。
以前兩個人都是窮學生,並不能經常去那裡,但他總是省下錢來, 每次兩個人經過都會給她買一塊提拉米蘇。那麼甜膩的蛋糕,只吃一口, 心就可以甜許久。
但一切已成往事, 安婭把幾乎已經涌出的淚憋了回去, 平靜地說,“對不起, 我想吃的話現在自然會有人買給我的。而且我認爲,我倆沒有什麼必要見面了,再見?!闭f完就要掛掉電話,可電話那頭卻傳來姜澎的哭聲,悲切地喚著她, “安, 對不起, 對不起……”
交往5年, 安婭從來沒有見過他哭。即便他大三那年媽媽去世, 姜澎趕回老家奔喪,回來時他瘦得幾乎只有一把骨頭, 整個人都恍惚了,卻也一聲都沒有哭。安婭陪著他在學校的小花園裡坐了一晚上,那一晚她答應以後會嫁給他。
6月的北京,已經帶著濃稠的暑意,花園裡的蚊子奇多,想雲霧一樣籠罩在他們身邊,兩人的腿上、胳膊上、臉上都叮滿了腫腫的大皰,可安婭卻一動也沒有動,只是溫順地把頭靠在他肩膀上,聽他講他媽媽的故事。天上的月亮含笑地看著他們,安婭卻覺得心裡悲傷著。原本姜澎得知母親病重曾提出來要帶她一起回老家,可她怕羞不肯,沒有想到卻再也見不到他的媽媽了。姜澎拉著安婭的手,給她戴上一隻銀手鐲,“我媽去世前交給我的,要我交給你。她說,從沒見過你本人,不過看你的照片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姑娘,叫我一定要好好對你?!?
安婭知道,那話語裡意味著什麼,她並沒有推脫,望著那個銀鐲子只是垂著淚。那時候,她以爲要和這人一輩子的。那時候,心裡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讓他的媽媽去世前見自己一面。
可其實,人生的遺憾,又何止如此。
他在電話裡哭著喚她,“安,對不起,對不起……”安婭立在商場裡,卻覺得那一聲聲“對不起”好像凌厲的北風一樣衝到她臉上眼眶,轟一下,眼淚就出來了。
沒有去37°2,那裡已經不合適已經分手的兩個人再坐在一起。約在商場附近一個很旺的茶樓,安婭特意選在大堂里人來人往的一張桌子坐下。姜澎皺了皺眉頭,卻並沒有反對。
“先生,小姐,你們要什麼茶?”服務員親切地問著。
沒等安婭開口,他卻已經點了,“我要祁門紅茶,給她一杯檸檬茶,熱的,不過要多點蜜糖,千萬不要那麼酸?!彼€記得,她喜歡檸檬的清香,卻最討厭酸,因此一杯檸檬茶要附加好多條件。安婭原想反對,但想想也就算了。因爲譚易江的胃不好,最討厭喝檸檬茶,她也早就改了口味跟著他只喝綠茶。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卻都有些沉默。
“安,”姜澎似乎覺得有些話很難說出口,頓了一頓,才說,“安,我還愛著你,我想求你再回到我身邊?!?
安婭嘴角扯過一絲笑,無神的,冷的,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會笑出來。她把目光投得老遠,瞧見遠處的白牆上像很多茶樓一樣,掛著一幅幅中國書法,龍飛鳳舞的字其實並不好,不過爲了要一個氛圍,反正喝茶的人大多也看不出好壞,寫著最常見的幾句人生哲理,“難得糊塗”,“隨喜”,“得過且過”……中國人的處世方法,永遠喜歡把這些警句貼出來事實咳咳咳提醒自己,可有幾個人能真的做到?安婭覺得好笑,當初選擇分手的是姜澎,現在哭著求她的人也是姜澎?人,有的時候就是這樣糊塗,不知道這糊塗是難得的,還是不難得呢?
見安婭不說話,姜澎似乎得到了某種鼓勵,“我知道,我現在的權勢是不能和譚家比的。我原想等我再多賺一些錢,就和吳佳妮分手。不過,現在我想我的錢也已經夠我們兩個人到國外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了。安,跟我走?!彼f著伸手來捉安婭的手,那麼渴望的地方,夢裡不知道夢見過多少次,纖細,柔白,滑膩,他曾戲言就像玉雕的一樣,握在手裡讓人說不出的心安。
那如玉的皓腕上,曾戴過那樣一個古舊的銀手鐲,那是他姥姥留給他媽媽的,他媽媽又給了安婭,後來,安婭走了,把那個銀鐲子交還給他。但姜澎卻覺得,再也找不到那麼美的手腕,戴著那副並不值錢但卻載滿他回憶的銀鐲子,卻是人生最美的風景。他那麼急切地想重新抓住那皓腕,把貼在西裝口袋裡暖著他胸膛的銀鐲子,再次給安婭戴上。
安婭卻受驚一樣地把手一縮,雪白的手掌一轉,凝在她纖細中指上那汪綠幽幽的冰種翡翠指環在冬日的暖陽下一耀,幻著迷離的光,刺著姜澎的心。
這麼綠的翡翠指環,綠得好像大學校園裡那潭碧水。以往安婭最愛在月下在牽著他的手去散步,爲此他可沒少喂蚊子,以至於他的室友一見他滿臉的蚊子皰就笑他,“你家安婭的吻痕,怎麼叮的一樣?”氣得他要死。那會兒安婭是那麼怕羞,那裡會主動吻他。姜澎心裡猛然一驚,想起那晚她主動送上香吻去安撫譚易江,想起那高傲男子眼中閃過來的蔑視,他的內心頓時受了極大的震動和刺激。
“安,你現在不會是貪戀譚家的權勢,不肯離開吧?其實像他們那樣的人家,那裡會有真感情?我知道我曾經做錯了,傷了你的心,可我自信,我對你的愛卻是無人可比的?!?
姜澎的內心裡一個隱藏了很久的秘密迸發著,膨脹著。他自信自己有義務必須帶安婭離開這個骯髒的地方,他那麼愛她,他到現在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愛著她。他怎麼能讓她陷入火坑?看著她受苦?自己也跟著受煎熬?
可聽了這話,安婭卻再也忍不住了,她覺得好笑,又覺得好氣。原本肯坐在這裡,她多少還念些舊情,可姜澎這番胡言亂語,不但傷害了她對他殘存的好感,傷害了安婭的自尊,更傷害她最爲珍視的譚易江對她的感情。
安婭忍不住反脣相譏,“你憑什麼這麼說?貪戀權勢,我看貪戀權勢的人是你吧?你就那樣捨棄了我們5年的感情,不就是爲了吳家的錢嗎?怎麼,現在你賺夠了,覺得吳佳妮沒價值了,又來找你的初戀?姜澎,你以爲你是誰?我又是誰?你憑什麼認爲,你愛我是全天下最多的。我以前不知道,我可以被一個人那樣地愛著,可我現在很清楚,譚易江愛我,愛得比我想象中還要多。我爲什麼要選擇曾經拋棄我的你,而放棄如此愛我的他?你不覺得你自己的說法可笑嗎?”說完,安婭豁然站起,抓起自己的包就要離開。
她現在只覺得和麪前這男人已經無話可說,再說下去,恐怕連保留的不多的美好印象都不存在了。
“愛你,你以爲譚易江是愛你?如果那是愛,我從沒有見過那樣處心積慮的愛。你爲什麼可以去意大利?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森明廣告的大老闆是他姐夫,他們安排了你去意大利陪他,玩伴?牀伴?我不知道,譚家最初的目的是什麼。但我想告訴你,從一開始,你就是他們譚家送給譚易江的一個禮物。不過這個禮物可能太新鮮,太好玩了,他譚易江才決定要留著玩久一點而已,你竟然以爲他是真的愛你?”姜澎說得激動,而且話語如此不堪,以至於周圍的客人都轉頭看向他們。
安婭像是被人當街打了幾耳光,先是震驚,再是羞愧,等明白過來他話裡的意思,又覺得恐懼。
他在說什麼?她是譚家送給譚易江的玩具?安婭瞪大了眼睛看著姜澎,忽然覺得面前的事物都扭曲著,一個個呲牙咧嘴張牙舞爪向她撲來。那個曾經讓她認爲是世界上最甜蜜的面孔,此刻帶著殘酷的冷笑看著她,彷彿她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個大笑話。
她嚇得後退兩步,只覺得腿腳發軟,身體的力量都隨著泉涌而出的冷汗,一下子全部蒸發在空氣中。安婭想再不跑,她就要死在這了。因此轉身大步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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