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暖起來, 5月的北京終於告別長達幾個月的灰濛濛,蟄伏了許久的綠意一點點攀上城市的每個細小角落,路兩邊的楊樹上展開小巴掌一樣的新葉, 粉綠色的;泥磚灰牆上枯黃藤蔓上新芽探出頭來, 翠綠色的;深深淺淺的綠一日濃過一日, 油畫一樣的筆觸中點綴著紅的, 黃的, 粉的,紫的,欣欣向榮, 勃勃生機。
再明亮的綠,也不及安婭耳畔那對綠玉髓的耳墜子純淨, 漂亮的蘋果綠色, 精巧雅緻的工藝, 古樸中透出不容置疑的美。連譚易汝都在心裡暗贊,年輕就是好, 這樣恣情張揚的美,才襯得起這件寶貝。譚易汝不覺莞爾一笑,“奶奶只怕把藏著的寶貝都偷偷給了你吧。這副耳墜子,我以前就從未沒見過。”她本來只是打趣,待看到安婭兩頰一熱, 忙拍拍她的手, “大姐可不是眼紅喲, 只是覺得你戴著真是好看。你是譚家唯一的媳婦, 奶奶就算把寶貝都給了你, 誰也不敢說什麼。你要是以後再給她老人家添個重孫,只怕更是我們老譚家的寶貝疙瘩了。”
安婭靦腆一笑, 那玲瓏剔透的耳墜子搖來蕩去,和她眼中的波光一樣搖曳溫柔,“這付不是奶奶給的。”她低頭輕言,“是易江上個月在香港拍賣會上買的。”
她的聲音很輕微,但還是被一旁的戚太太聽到,端詳了許久,才呵呵一笑,“吳太太,外面都傳你家老四疼媳婦,我原還不在意,今個算是真真見識了。這對耳墜子可不是蘇富比今季拍出來的,當時只說是被國內的神秘人士買走了,原來是譚家老四買回來討好媳婦的。”她這麼一嚷,周圍的名媛貴婦都側目看過來,安婭羞得一張臉紅的明豔,越發襯得那耳墜子綠得透亮晶瑩。
這一日是慧美會的助學慈善拍賣會,就選在靠近湖邊的一處花園裡。春暖花開的季節,坐在午後的秀美草坪上,暖風陽光下,衆人被安排在事先擬好名單的座位上,三五個人圍成一桌低低交談。草坪周圍植有幾株櫻花樹,正開得燦爛絕美,那種肆無忌憚的美,卻也藏著溫柔的恬靜。一陣暖融融的風吹來,粉紅的花瓣紛紛揚揚撒下來,粉紅花瓣攪著晴絲嫋嫋落在人衣襟上,安婭不忍撣落,仍那花瓣撲在白色絲裙上,倒也別具風格。
今天嘉賓雲集,除了會員身份的城中名媛成員外,今年更請來不少演藝圈的女明星,只爲擴大慧美會的影響力。不過,也有人對此頗爲鄙夷,“現在是什麼東西都想往上流社會爬,這慧美會如今連那些潛規則混出身的小明星現在都擠進來了。你說是不是,吳太太?”戚太太神情孤傲地說著。
坐在安婭身邊的譚易汝聽聞,矜持一笑,眼光泠泠一掃正落在對面一位嬌俏的女孩子臉上,“戚太太說的極是!有些人永遠搞不明白,出身低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都嫌自己出身低,於是拼了命想洗底,賣身賣肉把能賣的都賣了,就爲了一丁點錢罷了。可這種人有了錢又能怎樣?就算再世爲人,怕也是帶著股子騷臭味。”安婭從未見過大姐說話如此尖刻,自然也不明白爲何爲什麼一桌人似乎都對那女孩子頗不友好。
其實,那女孩子長得出奇的美,連安婭有點眼紅,竟有這樣的美人。她是那種妖嬈精緻的美。一頭青絲直瀉下來遮住巴掌大的小臉,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那睫毛刷得長長的好像兩把小刷子,冷晶晶的眸子上塗著淡紫色的眼影。聽到剛纔周圍人的對話,臉刷地一紅,再然後卻又是慘淡的白,目光無辜地一閃,泫然欲泣,可卻強忍住,只低著頭垂目不語。
安婭聽到剛纔戚太太的話,才恍然大悟,記起那女孩子是名在圈內小有幾分名氣的電影新星,剛出道兩三年不過因爲曾參演過香港一位大導演的片子拿過一個新人獎,但這一年來卻悄無聲息,因此自己一時也想不得她的名字,只記得她姓許。安婭有點好奇,不免偷眼多望了她幾眼,心裡暗自想,看樣子這位許小姐的年齡只怕比自己還小一些,那麼小的一張臉,難怪上鏡會如此地好看。
譚易汝這時突然開口對安婭笑著說,“安婭,今天你設計的娃娃可是出盡了風頭。只怕等會兒易江知道了,也替你高興的。”
安婭忙謙虛地擺著手,淡淡笑這說,“那裡有我的功勞,主意是三姐她們想的,我不過就是幫著畫了畫圖樣,那裡談的上是設計。大姐這樣說,沒得讓別人笑話我。”嘴上雖然這樣說,心裡卻是甜的。
一旁其他人聽到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這可愛的布娃娃都是安婭設計的,因此東一言,西一語地問她。安婭不善言辭,幸好有譚易汝在一旁笑著解釋,又眉飛色舞地把“TA娃娃”的典故說給大家,一時間逗得衆人都笑著拿安婭打趣。
還好安婭已經漸漸熟悉了這場面,也就不再那麼害羞。而且自己熬了3個月做出的那批娃娃今日一推出果然大獲好評,衆多名媛爭先競標,沒一會兒407個孩子以後3年的學費、生活費,以及一所設施完備的希望小學的建設資金就募集到位。雖然這其中“TA娃娃“不過只是吸引人的噱頭,但能在這愛心中參與其中,安婭心裡喜悅而幸福。而且她自己也達成了心願,按她和譚易江之前商量好,將出資資助7個孩子。
“等下個月,我要和三姐一起去青海看望他們,就教他們7個唱《哆來咪》。你說好不好?”她笑盈盈的望過來,當然知道他不會說不好。
“好!可你什麼時候,也趕快把咱倆的哆來咪發唆拉西7個寶寶給生出來呀,我想要自己的孩子。”譚易江故意逗她,忍不住親吻她的額角。安婭一張臉紅撲撲的,飽滿的像朵怒放牡丹,粉嫩中透出嬌美的紅暈,“求你再給我點時間。”她這麼一說,譚易江一笑自然不敢強求。
即便是此刻,想到他眼紅的火熱,安婭還是不免面上一紅,待定了定心神擡起頭來,卻見那女孩子正望著自己。安婭對她頜首微笑,女孩子一愣,旋即報以嫣然一笑,更覺豔光四射。
等宴會結束,安婭因爲已經叫了自己家裡的司機來接,因此譚易汝也就沒再堅持要送她。安婭等了一會兒,許小姐卻走到她身旁,她彷彿也是在等車,兩個人並肩站了許久,許小姐突然開口,“譚太太,果然好才氣。”她語氣甜糯,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安婭只覺得眼前有兩隻紫色翅膀的蝴蝶飛過,忙笑著說,“那裡,讓你見效了。”
“我叫許亦兒。譚太太叫我亦兒就好了。”許亦兒笑盈盈地伸出手,安婭這纔想起她的名字,因此也笑著想回握她的手。但她還沒觸到那細白的柔荑,就突然被人從身後摟住腰,那樣溫暖熟悉的懷抱,安婭自然知道是誰?一回眸就瞧見譚易江立在自己身後,眉毛皺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樣子。安婭不明所以,因此眼波流轉,“你何苦自己又跑來?不說今晚有應酬?我已經叫了家裡的司機來接我,你這樣跑來跑去,多辛苦呀。”
“沒事。今晚又些累了,不想去對付辜三他們了,見了面不免又要喝酒,你又不喜歡。今天累嗎?我剛纔進去找你,見到三姐說瞧見你已經走了,打你手機又不接,還以爲撲了個空呢? ”他望過來的目光脈脈含情,瞧見安婭發間落著幾瓣微小的粉嫩櫻花瓣,些微一點的粉紅粘在她耳側,風柔柔一吹,花瓣簌簌擺動,卻並沒有飛落,心也被簌簌地吹著,難免張皇不安。不知怎麼他突然在安婭鬢間落下輕輕一吻,好像這樣,那顆急促跳動的心纔會安靜下來。
原本當著這麼多人親暱,安婭平日裡是絕不肯的。但今天覺得他神色有些古怪,加上看他專程來接自己的真情流露,因此也不計較,只是笑顏溫柔地攬過他的腰。正巧這時司機開車過來,譚易江伸手接過她手裡搭著的披肩,呵護地幫她披上才扶著她坐進車裡。他今晚出奇地溫柔,安婭不免有些怔忡,待坐到車上纔想起來一直立在一旁的許亦兒,忙搖下車窗朝她粲然一笑,“許小姐,再會。”不知道爲什麼,許亦兒的目光空洞哀怨,嘴角銜著絲悽苦的冷笑,聽到她道再會竟然無動於衷。
今天是司機開車,因此譚易江和她並排坐在後座。上了車他順手就按下了前後座之間的隔音玻璃,安婭以爲他有什麼重要話要說,可等了很久,他卻一直不說話,但氣喘得粗響,彷彿極力壓抑著什麼。安婭有點好奇,伸手輕觸他的手臂,他卻突然一抖,“她剛纔和你說了什麼?”
只這一句,安婭心裡盤旋了一下午的疑問立即明晰了。心裡難免酸楚,好像小時候,自己花了小半個月的功夫縫了一個小布娃娃送給同學做生日禮物。可能同學不喜愛,後來有一次在同學家見到那娃娃隨手被人丟在沙發地上的角落裡,不知道孤獨地在那裡待了多久,渾身髒兮兮地,紅裙子也被扯去了一角。安婭趁同學不注意偷偷把娃娃收在自己的書包裡,回家後洗了又洗,又求媽媽新做了一條更漂亮的裙子,才絕對對得起那娃娃。再後來,她就不願意和那個同學玩了,她不是介意別人辜負了她的心,她只是心疼那個娃娃難免要替它叫屈。心裡有了這層想法,自然難以再裝出和同學和睦的樣子。
心雖然痛著,可臉上卻堅持蕩起笑意,“我就那樣傻,別人說什麼我都信嗎?易江,這世上,我只信你的。”她的目光裡像有千言萬語,
譚易江一時愣住,過了許久,才艱難地叫了一聲,“婭婭。”再沒有下句。安婭把頭靜靜靠在他肩頭,“我自然知道你心裡有多痛,可不管多痛,易江,我要你忘記她,爲了我,忘了她。我不是嫉妒,而是你心裡再恨她,其實也於事無補。我想,她心裡大概也很苦,畢竟那孩子也是她的骨血。你難道沒看到,她的眼裡也盛滿了悽苦?”安婭攀臂攬著他的脖子,把臉藏在他懷裡,她聽到他的心慢慢不再那麼急促地跳。貼的那樣近,那熟悉的心跳聲讓她覺得自己的心莫名一痛,不知怎麼亂了起來。
譚易江靜了許久,才啞著嗓子說道,“婭婭,我沒有想著她,也不會再想著她,只是今天見到她,我難免會想起那孩子。我的孩子,可我卻連保護不了他。婭婭,我想要你和我的孩子,我一定用全部的愛愛你和孩子。”那話語竟帶著哀求的意味,安婭知道,他素來不肯求人,這樣苦惱的心思只怕是逼到忍無可忍才肯說出來,心頓時痠軟無力。她不是不想要他的孩子,她怎麼可能不想要他的孩子呢?她每一次走在路上看到那粉嘟嘟的小人兒,都在想,自己的孩子一定更漂亮,因爲那孩子有他和自己的骨血,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寶貴的東西。“譚譚寶寶,我答應你。我想,我們以後一定是一輩子幸福地生活著一起,我們的孩子也一定是世上最可愛的寶寶。”她粲然地微笑,她在內心裡告訴自己,以後一定要笑,笑的開懷,笑的美麗,這輩子能和他在一起,她還有什麼可不滿足不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