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 感覺是在車上顛簸;睜開眼睛,發現還是在車上顛簸。從天黑到天亮,再從天亮到天黑, 一行人終於完成了最爲艱難的從西寧至玉樹縣的這一段行程。
等下了車, 很多人才知道, 半夜裡已經經過了此次旅程海拔最高的巴顏喀拉山, 但當時考慮到車內不少人高原反應強烈, 司機沒敢停車就直接開了過去。衆人也因此錯失了在“海拔4824米”的紀念碑前拍照留念的機會,因此多少有些唏噓。
安婭通過衛星電話和譚易江說了兩分鐘話,因爲大家都排隊等著, 他又那麼多個叮嚀囑咐,最後她只得匆匆講了幾句, “我很好, 連高原反應都沒有, 真的,不騙你。你媳婦我多強呀, 大家都叫我‘不倒翁’!”他在電話那頭大笑,等笑夠了,才柔情地說,“明知道你說的是假話,可又不能罵你。傻瓜, 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 我才能不那麼擔心。”說完隔著電話吻了她一聲。電話“嘟嘟”響了很久, 安婭纔不舍地放下話筒。
援建的希望小學地理位置在更爲偏僻的山裡, 因爲聽說那裡缺乏必要的生活物資, 愛心團決定先在鎮上呆兩天再出發。一方面是休整一下,讓大家慢慢適應下高海拔的環境, 一方面就是在鎮上採購些牛肉、麪條、蔬菜、雞蛋等吃的東西,除保證一行人在山裡7天所需,也可以給孩子們改善一下伙食。
因爲譚易瀾是此次愛心團的領隊,她的房間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大家經常開會的場所,人來人往。因此易瀾就特意安排了安婭和隨隊的志願者之一、護士小西一直住。招待所不大,一行人竟分開在三層住。
林小西20歲出頭,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子。她在以前在部隊裡做衛生兵,又在高原待過兩年,因此一路上她神情自若跑跳自主,完全不受高原反應的影響。她和安婭年紀相差不多,因此很快就成了朋友。
鎮上的招待所條件雖然簡陋,但幸好熱水充足。體諒小西白天辛苦,安婭讓她先洗澡。等安婭去洗時,小西則掏出日記本認真地記錄著當天的所見所聞。房間裡靜悄悄的,只能聽到浴室裡嘩嘩的水流聲。
過了好一會兒聽到有人敲門,小西打開門一看是陸之秋,笑道,“陸律師好。有事嗎?”
“今晚開始下雨,氣溫降下來,提醒你們晚上都蓋厚點,別凍著了。要是感冒了就麻煩大了。”陸之秋說完,微微一笑,“小西是老護士了,經驗比我都足。不過安婭不太懂這些,你費心照顧下她吧。”小西雖然比安婭還小2歲,但卻一直說話像個大姐姐,而且一路上也的確很照顧安婭,因此笑著答應。
等陸之秋走後,小西纔想起來安婭這個澡洗了也快半個小時了,未免洗得太久了點。因此等目送陸之秋離開,她關上房門就去敲浴室的門,“安婭姐,你洗好了了嗎?這裡是高原,洗澡不要洗太久的,小心頭暈。”
敲了半天,也沒聽到安婭的迴應,小西頓覺不對勁,猛地大力拍門,可裡面竟然毫無反應。她驚得立即跑出房門,一直跑到樓梯口,緊張地抓住還沒走遠的陸之秋,“我叫了半天門,安婭姐在浴室裡都沒有反應,我擔心……。”
陸之秋拔腿就往房間裡跑,他大力地捶著浴室門,裡面完全沒有動靜,他一急顧不了那麼許多擡腿就把門踹開。浴室裡大團大團的白色蒸氣猛地找到了釋放的出口,轟地涌出來。眼前模模糊糊,他卻看到安婭暈倒在地上,忙抓起一條浴巾裹住她打橫將她抱出浴室。
小西也趕快過來幫手,昏迷中的安婭的臉色蒼白,嘴脣青紫。小西見她全身僅裹著條浴巾忙拉開被子幫她蓋住上,“我去叫曹大夫過來。”小西說完快步跑到門口,陸之秋猛地站起來抓住她的手。
他猛吸了一口氣,因爲經常搞戶外運動,陸之秋因此也有一些急救知識。他鎮定地說著,“你先幫她把衣服穿好,把頭髮擦乾,我去找曹大夫。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剛纔已經摸過她的脈搏,估計是洗澡消耗體力過度加重了高原反應。這事先不要驚動太多人,我擔心嚇到別的團友。”
陸之秋跑到樓下悄悄找到曹大夫,他原本想和隔壁的譚易瀾說一聲,但想到她今天一路上也不太好受,怕她無謂著急因此就忍住了。
等他們返回時,安婭已經醒了。剛纔她洗澡時突然覺得頭昏的厲害,忙掙扎著想穿好衣服,只剛走出一步就覺得頭像要炸開來一樣疼,連用浴巾擦乾頭髮都覺得無比艱難。她原本想叫小西進來幫忙可卻發現自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腦袋裡像是有重型坦克隆隆地壓過,眼一黑,腿一軟,人就昏了過去。
醒來時,頭還昏天暗地的痛得厲害,睜開眼就瞧見小西拿著一個氧氣包在幫著自己吸氧。屋頂的白熾燈亮得刺眼,安婭不覺皺了皺眉頭又閉上了眼睛。小西見她醒了一顆心多少放下了些,“安婭姐,你要不要喝點水?”她虛弱地搖了搖頭。
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小西慌忙過去開門。見到陸之秋和他身後的曹大夫,忙低聲向曹大夫說明情況,“血壓有點高,我剛纔給她吸了氧,現在脈搏沒有剛纔那麼快了……”
冰涼的手心按在額頭,汗津津的全是冷膩的汗,安婭有點不自在地睜開眼,就見到陸之秋跪在牀前,目光焦急而擔憂,“你感覺好點了嗎?”
她忙搖搖頭,一晃頭更暈了。她整個人包在被子中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明晃晃的燈光,雪白白的被子,那雙不染半點塵埃的眸子清亮如墨玉。
見到陸之秋一臉的緊張,她忙扯出一絲笑意,“沒事,只是暈了一下。”待看到他身後的曹大夫,才知道自己肯定嚇到了其他人, “我嚇到你了吧。爲什麼每次和你在一起,我最愛生病呢?”她原本想說句玩笑話讓他不要那麼擔心,說完才覺得失言,笑容一滯。
陸之秋的臉色也好不到那裡去,只是見到曹大夫過來趕忙讓開位置。
曹大夫幫安婭做了檢查,臉色有點凝重,“譚太太,你高原反應明顯。我看要不然,後面你就不要跟著去了,這樣扛著你的身體也受不了呀?”
“不要,我能行的。曹阿姨,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剛纔一定是因爲我洗澡洗得太久,浴室裡空氣不夠。再說大家剛來不都挺難受嗎?你昨天還說,剛上高原忍兩天也就過了。我怎麼也不能半途而廢呀。”安婭急忙要坐身,陸之秋搶在小西前伸臂幫著她坐起。
她用兩剪秋水朝三人一看,薄露笑意,“曹阿姨,我總不能當第一個被淘汰出局的吧!求求你了,我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保證沒事了。”
曹大夫其實和譚家也是老熟人,因此只能無奈一笑,“我先開點藥給你,你吃了藥看今晚有沒有什麼不舒服。明天大家要在鎮上待一天,你好好休息,要是身體過關了,我才答應讓你繼續跟著大隊伍一起走。不然,你再怎麼求也沒用。要是真出事,我可兜不住,再說你老公也不答應我呀。所以等吃了藥趕快睡覺。”送飛機那天,譚易江那樣柔情脈脈,早被其他隊友看在眼裡,一路上沒少拿這個和安婭開玩笑。
因爲曹大夫剛纔帶了不少器械過來,因此小西幫忙收拾好,就順便送她回房間。陸之秋原本想跟著一起離開,但想了想還是留了下來。
房間裡只剩下他們兩個,陸之秋神情嚴肅地望過來,濃濃的眉頭顰在一起。安婭知道他的脾氣,這會兒肯定是不會罵自己的,但擔心總是難免的。因此不等他開口,搶先說了話,“你要想罵我,等回北京再罵,我現在是病人,你把我罵哭了,我說不定會哭暈過去。我哭的本事你又不是沒見過,別來招我呀!”她故意說得咬牙切齒,一張小臉擠成一團。陸之秋原本醞釀的一番說辭,被她呼叫蠻差地一攪,哭笑不得。
“安婭。”過了好一會兒,他輕輕叫了她一聲。
她不敢擡頭看他,只得一直低著頭,“今晚的事別說出去,千萬別告訴三姐,更不準告訴易江。我真是笨,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她再擡起眸子,露出一縷飄忽的笑意。笑容淡淡散開,蔓延在微涼的空氣中。
陸之秋微微有些眩暈,他轉過那目光,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眩暈感過了好久才消失,他走到門口淡淡說了句,“你早點休息吧。”說完走了出去。
小西回來細心喂安婭吃了藥,等她頭髮幹了才關燈睡覺。外面不知何時下著雨,一滴滴打在玻璃上,噼噼啪啪,安婭的心亂得根本睡不著。原本想吃片安眠藥,但小西不肯給她,說怕她晚上身體不適可睡得太死反而要出事。
熬了很久才迷迷糊糊睡著。安婭卻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她夢見自己撐著一把竹傘走在一條長而幽靜的雨巷裡。是家鄉古鎮那種幽靜的巷子,但四周空無一人,只她一個人慢慢地走著。她不明白爲何要一直走,一直走,那傘上破了一個洞,雨水因此急促地滑落到她頭頂,肩頭,很快就打溼了她的衣服,面頰,她又急又怕,不停地喊著譚易江的名字。他去哪裡了?爲什麼叫了他這麼久他都不來見自己……她又急又怕,不停地喊著譚易江的名字……
眼前燈光一亮,小西下牀走過來輕輕拍打著她的臉,安婭才從夢魘中醒來。
枕邊一片冰涼,安婭才發現自己在夢裡哭得厲害。小西端了一杯水讓她喝下,又小心地拉著她的手腕測了測脈搏,“想你老公了?沒事,你身體應該沒大礙的。明天早晨給你老公打個電話,讓他好好安慰安慰你、真羨慕你們,你多幸福呀!和老公那麼恩愛,我和我男朋友怎麼就沒有這般甜蜜。”
安婭笑笑,是的,她應該是幸福的,因爲她那麼愛那個人,即使在夢裡,她想的依然是那個人。確定了這一點,她急促跳躍的心多少安靜了下來。“吵得你這一晚上都睡不好。”
“沒事,反正明天一天都沒事,我正好補覺。”外面天色已經微亮,小西似乎也沒有了睡意,“陸律師人真好,難怪大家都覺得他和易瀾姐是一對。你沒看到剛纔他急成什麼樣子。”
安婭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沉默著。
過了許久,她以爲小西已經又睡著了,卻聽到她低聲說著,“今晚的事我絕對不會說出去。我們當護士的什麼沒見過,那會兒陸律師也是隻顧著救人,沒想那麼多。我已經答應了陸律師,今晚的事絕對不會說出去的。安婭姐,你也放心吧。”
可一顆心卻是放不下的,剛纔自己那樣的狼狽,安婭自然知道陸之秋和小西是不會說出去的。可一顆心卻還是那樣得慌張,慌張的這一晚都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