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5
和母親一起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看著走廊上走過的護士和病人家屬,喬西心中一片悲慟。
她想到病房內的那個躺在病牀上蒼白虛弱的老人,真的是很難將她與記憶中那個嚴肅的甚至有點古板但身體一直還算硬朗的外婆聯繫起來。
什麼時候,她的身體竟然這樣壞了?喬西這才發現,她這幾年對外婆的狀況並不太瞭解。雖然是至親,但她一直都和外婆不大親密,自從上了大學之後,更是一年中也就春節的時候去舅舅家見上一次。
也因爲接觸少,喬西對這位外婆並不大瞭解,感情更是不深,但怎麼說都是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面對這種情況,她自然傷心。尤其是看到自己母親悲傷勞累的樣子,心中更是哀痛。
喬母陳怡默默的將早餐吃完之後,處理掉餐盒,這才淡淡的說了句:“喬西,你外婆該醒了,我們進去吧?!?
喬西點點頭,跟著母親走進病房。
這是當地最好的醫院裡最好的病房,一套兩間,大間的做病房,小間的是臥房,供病人家屬陪護。
喬西走到外婆的病牀旁,看到老人已經醒了過來。她那原本有點渾濁的眼睛,在看見喬西的那一瞬間,似乎稍微亮了亮。
“外婆,我回來了,來看您?!眴涛鞯皖^,靠近老人的耳邊說著,言語間卻是忍了又忍,纔不至於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老人現在幾乎是說不出話來,努力的擠出一聲:“好?!比会嵴A苏Q?,眼睛裡勉強帶了點笑意,以表示自己見到唯一的外孫女的喜悅。
喬西見她如此,心中更是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這時,陳怡端了一盆溫水過來,放在病牀旁的小桌上,將手中的毛巾遞向喬西說:“來,喬西,給你外婆擦擦臉、擦擦手。”
喬西知道自己的母親是要她抓住最後的機會表達孝心,便點點頭接過毛巾,將它浸溼了又擰個半乾,然後低頭給老人仔細的擦臉、脖子、胳膊和手。
因爲老人一直在輸著液,她擦的很小心,繞過那些輸液管,輕輕擦拭。
一邊擦,喬西一邊忍不住落下淚來。因爲只有近距離的接觸和擦拭,她才知道,病牀上的老人,是如此的瘦弱。她消瘦的厲害,幾乎只剩下骨頭,帶著老年斑的幾乎腐朽的皮膚,鬆垮垮的搭在骨頭上,真是讓人不忍睹目。
喬西真真切切的感受到,病牀上的老人,生命已經走入末路。而面對她逐漸消失的生命力,他們這些後輩,顯得無能爲力。
擦完之後,喬西忍不住走進洗手間大哭起來。她對著鏡子,用手擦拭自己臉上的淚水,但是像止不住似的,那淚水卻越擦越多。
陳怡也跟在後面走進洗手間來,她倒去盆中的水,將毛巾洗乾淨晾好。這才又取了條幹淨毛巾,遞給喬西,說:“別哭了,把眼淚擦掉。”
“媽……”喬西擦了擦臉開口,卻是一陣哽咽,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能正常的說出話語:“外婆的這病,真的沒辦法了嗎?咱們去別的地方治,不行嗎?”
“癌癥復發,並且是晚期,再加上是老人,已經不可能去做手術了,因爲那樣有極大的可能在手術檯上就下不來。”陳怡語氣淡漠的說著,似乎早已接受了事實。
“你……怎麼這樣?”喬西不能接受母親這樣的淡漠,衝口而出,但想到外婆還在隔壁,她嚥下了剩下的話語。
“還能怎樣?我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現在只是在後悔,爲什麼當初爲了你爸,和你外婆鬧得如此僵硬,以至於和她生疏了二十多年?!标愨鶎χ畠旱膩G下這麼一句,轉身走出去了。
喬西又忍不住流出眼淚。
等喬西再次走進病房的時候,舅母嶽玲已經來了。她正在給老人喂粥,看見喬西,有點驚訝的帶了點笑意說:“喬西,你回來了?來看外婆?”
“嗯?!秉c點頭,喬西儘量平靜自己的聲音說:“舅媽好?!?
喬母陳怡已經收拾好自己,拿上手提包對嶽玲說:“嫂子,我要上班去了。媽就交給你了?!痹趲[玲點過頭之後,她對病牀上的老人說了句:“媽,我走了。晚上再來看你?!北阕鲃菀鲩T。
喬西一愣,她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這個時候還要去上班,但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的看了即將走出去的母親一眼。
在經過喬西面前的時候,陳怡停下來,看著她說:“喬西,你就……多陪陪你外婆吧。晚上我叫上你大舅,我們一大家人一起吃晚飯。”
母親走後,喬西便在病房裡和舅母一起,陪伴老人。白天有請來專門的看護給老人擦身、按摩,喬西便和舅母一邊看著看護做這些事情,一邊向老人說著些家常話。
其實,到了這個地步,說什麼已經不能引起老人多大的喜悅了。但喬西看著舅母說著那些瑣碎的左鄰右坊的事情,覺得外婆的神色變得安詳,似乎還有點笑意。
想想也是,她們是相處近三十年的關係融洽的婆媳,嶽玲之於喬西的外婆,甚至比自己的女兒陳怡還要親密。
時間,在一定程度上,幾乎可以趕上甚至超越血緣關係的親密,喬西若有所悟的想。
等到快中午的時候,退休後身爲全職家庭主婦的嶽玲就離開醫院回家做飯去了。喬西一個人坐在病房裡,守著外婆,神色平靜。
最最開始知道外婆病重的消息的時候,她的內心頗不平靜,可是經過一晚上和一上午的時間,她做過心理建設和對病情有所瞭解後,已經不再激動,更多的是,一種接受事實的無奈。
人生在世,總是對一些事情無能爲力的,比如出生、比如已經逝去的時間、比如一些人不可挽回的離開、比如……死亡。
儘管內心頗爲憤懣,但無藥可治、無法挽回的悲哀,帶給喬西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即使在醫學昌明的今天,有些生命,還是會以不能挽回的姿態,決絕離去。
喬西一個人坐在病牀邊,時不時的看向外婆一眼。老人在嶽玲走後沒多久,就已經疲倦的閉上眼,睡著了。
正午的接近四十度的熾熱陽光,從病牀另一邊的窗戶照進來,由於隔著一層玻璃和白色的薄紗,熱度已經減弱很多,但明亮的甚至有些刺眼的陽光還是落在了病牀那邊的地面上,映得一室明亮。
喬西也覺得這陽光異常刺眼了,於是走到窗邊,輕輕拉上深色的厚重窗簾,整個房間頓時陰涼一片。
在回過身看向病牀的那一瞬間,喬西有了一個錯覺,她突然覺得,病牀上的老人一動不動,似乎是……
她快步奔到病牀邊,卻又驚恐的頓住,她盯住老人顏色灰白的臉,最後遲疑的害怕的緩緩的伸出手,把手探到鼻下。在感受到一陣微弱的呼吸之後,喬西這才縮回手捂住心口,整個人在一瞬間繃緊的神經放鬆,稍稍安心下來。
原來,害怕失去一個人,會讓人如此驚慌失措、恐懼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