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雲依稀記得,那一年離開京城時,是冬天。
那日寒風料峭,大雪紛紛,京城依舊恢宏萬千。他們一家收拾了行囊,只駕著一輛馬車,出了京城巍峨的城牆。
出了城門,父親卻停下了馬車。
他跳下車,回身矗立仰望京城。背影煢煢孑立,兩袖清風。
最後,他只是輕輕一嘆,看著青雲,說:“再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他的聲音哀沉又寂寥,彷彿真的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了。
他們長途跋涉,在寒冬中禹禹而行,半個月後,終於到達如今生活的蜀地。
到達蜀地那天,花滿錦官城。
……
蜀郡,成都,又稱錦官城。
錦城回望,錦繡成堆。千家萬戶似棋局,寶馬香車,迤邐款款。
錦官城的百姓,安居閒適,閒來喝茶下棋看戲,悠然自得。
而錦官城之中的官員,卻人心惶惶、命在旦夕。
成青雲一身樸素常服,髮束布緞,走入這成都城內一家熱鬧的茶館。
茶館內熱鬧非凡,生意興隆。她隨意找個地方坐下,桌上一束新採的芙蓉花,初初綻放。
店小二殷勤地走過來,“喲,成捕頭,今天有興致來喝茶啦?”
成青雲放了幾文錢在桌上,店小二恭敬地收了,不過一會兒,就上了一碗蓋碗茶、一疊花生酥。茶香淡然,成青雲慢慢地呷著,喝一口茶,吃一粒花生酥。
茶館之內,人多口雜,消息零碎。但凡有些新奇事,都被人拿來津津樂道。
大廳前方設有高臺,高臺上,說書的人說唱完一段,忽然敲了一段輕快的花鼓。衆人知道,這是要講新鮮事兒了,連忙側耳傾聽。
“列位看官,今兒老兒爲各位講一段成都城內發生的怪異事兒。”
座下之人一聽,怪異的事竟然發生在身邊,不由得更加好奇。
成青雲夾起一粒花生酥,放進嘴裡慢慢地嚼著。
“這事兒發生在七日之前。話說,那日夜黑風高,烏鴉咋喳。咱們城內的陸軍參事趙大人府上,一夜不得安寧,似有鬼泣……”說書人壓低著嗓子,似涼嗖嗖的陰風。
“參軍府上,整整一夜,衆人不敢外出,膽戰心驚。終於等夜晚過去,到了早膳之時,府上的人去請趙參軍用膳,卻不料……”說話人聲音一頓,詭異又悲沉。
“不料如何?”有人問。
說書人目光炯炯,神秘兮兮地說:“不料,那人進房,卻只看見趙參軍的屍體!血流了滿屋子啊……”
衆人駭然。有膽大的,並不覺得稀奇,說:“這有什麼稀奇的?”
說書人也不惱,“這隻說是恐怖,卻也不稀奇,稀奇詭異的,是趙參軍房內,據說有厲鬼冤魂不散。”他略微頓了頓,滿場安靜,聚精會神。
“趙參軍寢室內的牆上,留著血字。血字的內容,大概是寫的,成都城內,出現了厲鬼,厲鬼會附身於死去的官員屍體之上,殺盡成都城內的所有官員!”
衆人唏噓,覺得這兇手膽大包天,也不免口出狂言。
“更離奇的,三天前晚上,司馬大人會友後回府,身旁只跟著一個護衛。不想,在半路上遇到截殺。司馬大人身中數刀,死相恐懼,最終流血而亡……那保護司馬大人的護衛,也重傷昏迷,至今未醒。”
座下的人駭然。
“據說,當時,有人聽見司馬大人驚慌悲慘的喊出了厲鬼的名字……”
“厲鬼是誰?”座下有人問。
說書人立即將厲鬼說得怪異神奇,口若懸河,座下衆人間或議論紛紛,間或驚疑唏噓。有小孩兒聽得鑽入父親懷中,卻依舊露出腦袋,緊緊地盯著說書人,認真地聽著。
成都繁華生平,雖說也有大案發生,但並不危及百姓生活性命。人們對鬼神之說好奇又敬畏,那說書人將那留血書的鬼說得神乎其神,衆人也聽個消遣。
說書人滔滔不絕地講完一段,在衆人探究期待的目光中,話音一轉,花鼓輕輕一敲,說:“欲知厲鬼乃誰,且聽小老兒下回分解。”
座下的人失望又興奮,卻也不刻意追究,各自繼續喝茶聊天。
成青雲蹙眉,原本以爲可以聽到些有用的傳言,卻不想,依舊竹籃打水一場空。
夜色漸晚,她見說書人傢伙出了茶館,立刻跟了出去。
街道之上燈火通明,走了一段,她拐入一條小巷,站在巷口。
小巷一頭,慢慢走來一人,猛然擡頭看見黑暗中,前方一個人影一動不動,嚇得呆住。
一瞬之後,那人緩了口氣,戰戰兢兢地上前走了一步,認出前方的人是成青雲,大鬆了一口氣。
“成捕頭,你可著實把我嚇了一跳。”那人擡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成青雲咧嘴一笑,露出晶白整齊的牙齒,“伶嘴張,別慌,我又不是殺人的厲鬼。”
這說書的,在成都很有名,伶牙俐齒,說書精彩,故而自稱伶嘴張。
伶嘴張訕訕一笑,“那……成捕頭幹啥子攔著我?”
“向你打聽個事兒,”成青雲上前幾步,靠近他,壓低聲音,“我想知道,你所說的,司馬大人被殺時,有人聽見他喊出了厲鬼的名字,是真是假?”
“當然是真!”伶嘴張脫口而出,“雖然我是個說書的,但是,也不會亂說的。”
成青雲審視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你告訴我,那厲鬼的名字。”
伶嘴張“嗨”了一聲,連連擺手,“不能不能,這可是我吃飯的門道哦。”
成青雲拿出腰間的腰牌,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是蜀郡的捕頭,我來問你,是查案,你若是不回答我,我現在就可以以包庇兇手有意欺瞞的罪名抓起來!”
伶嘴張盯著眼前的腰牌,嚥了一口口水,幾番掙扎之後,湊近成青雲,說:“我告訴你,你可別提前說出去,要不然,明天我就沒生意了。”
“好。”成青雲把腰牌別回去。
伶嘴張小心翼翼地湊到成青雲耳邊,悄悄地說了一個名字。
成青雲立刻瞇起眼睛,猜疑地看著他,“伶嘴張,你這些門道,騙騙聽書人就好了,你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哎呀,我說的可都是實話,不敢欺瞞。都說了,是厲鬼索命呀,那曹參軍府上的血字,你不也看見了嗎?”
成青雲若有所思,“這消息,你是聽誰說的?”
伶嘴張說:“就是那些乞丐,據說司馬大人被殺那晚,有乞丐睡在巷子邊的草堆裡,聽見司馬大人喊了‘鬼啊,有鬼!’,被殺前,還喊出了那鬼的名字。”
“是哪個乞丐說的?”
伶嘴張雙手一攤,一臉無奈,“我哪兒知道?這幾天,成都城內的乞丐,都在流傳這事兒,也不知道是誰最先流傳的。”
的確,流言很難找到源頭,何況是流動性很大的乞丐,誰知道那晚睡在司馬大人被殺巷子裡的乞丐是誰呢?
伶嘴張見青雲不說話了,猶豫謹慎地問:“成捕頭,該說的我都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吧?”
成青雲點點頭,伶嘴張抱著說書的傢伙一溜煙兒離開了。
……
成青雲打道回府,她的住宅臨郡府不遠,雖然地勢不好,可住宅便宜。二進的院落,乾淨雅緻。
院內只亮著一盞昏暗的燈,東面的廂房燈火已滅,房內的人早已入睡。她輕手輕腳,進了廚房,點了蠟燭,揭開鍋蓋,鍋內還熱著一碗粥和一個饅頭。
成青雲大快朵頤,喝完了粥,吃了饅頭,躡手躡腳地回房睡覺。
睡覺前,她習慣性拿出記案手札,稍稍整理線索。
曹參軍被殺,現場留下厲鬼索命的血字,如此,全成都的官員,都是兇手的目標。
而司馬大人被殺前,喊出了厲鬼的名字,似乎證明,的確是厲鬼索命。
到底是什麼人,要殺盡成都所有的官員,還要假借厲鬼的名號?
而司馬大人喊出的厲鬼的名字——的確是個死人的名字,匪夷所思。死人,也可以殺人?
那晚和司馬大人在一起的,還有一個護衛,但那護衛因保護司馬大人而受傷,至今昏迷。若是等到他醒了,也許就有更清晰呃線索了。
成青雲一覺睡到天亮,還未起牀,被一陣緊急催促的敲門聲驚醒。
她立刻驚坐而起,快速穿上衣服,一聽門外人的聲音,就知道是她手下的捕快小唐。若非是出了急事,小唐不會這麼貿貿然到她宅子裡來敲門。
開了門,小唐一臉的焦急,見她就說:“頭兒,又出命案了!”
成青雲頓時醒了大半,轉身回去穿上捕頭的衣服,綰起頭髮。她照了照鏡子,看見鏡中一位清秀俊俏的少年,束好腰帶,滿意地點頭,出了門。
“出什麼事了?”成青雲跟著小唐出去,兩人腳步匆忙。
“別駕大人昨晚被殺身亡!”小唐一臉的愁苦,“頭兒,怎麼辦?這可是第三個官員了……”
“什麼地方?”成青雲冷聲問。
小唐:“永安巷拐進去的一個小巷子,得知別駕大人死訊之後,我立刻讓兄弟們過去了。以防驚擾路過的百姓。”
出了宅子,見宅子門口站著一個陌生人,那人一臉的驚悸和悲痛,看見成青雲,立刻噗通一聲跪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再次見面,很榮幸。
此文存稿三個月了,真的!我一直很害怕發文,因爲又要面對各種壓力和質疑……但是這總是心血一片,我希望能講個故事給大家聽。
廢話不多說,喜歡的話,請多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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