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三人從御器司出來後,就登上了一輛馬車直奔城外田莊。
沈蒼坐在沈天對面,整個人像是變傻了一樣。
他懷裡緊緊揣著那張還帶著墨香的輔御師許可文書,時不時伸手摸一摸,發出嘿嘿的傻笑。
他腦裡一直在想大夫人那邊開煉了沒有?進度如何了?大夫人能不能按他的要求融進水元精金?
沈蒼想象著‘八荒撼神鎧’厚重如山,靈光內蘊的模樣,恨不能立刻飛回府中,守在神璃堂外。
沈修羅對剛纔沈天重傷費玉明一事有些憂心。
以前沈八達還是御用監的監督太監時,沈天自然可以橫行無忌,現在只怕沒法善了。
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也無可奈何,且費玉明的爹在外任職,即便想要報復,這一時半會也沒法回來。
她坐在沈天身側,淡金色的狐瞳看著沈天側臉:“少主,你真要請兩個月假?貢生院的課雖淺,可畢竟能接觸到四大學派的典籍——”
“接觸典籍?”沈天轉過頭斜睨了沈修羅一眼,“別傻了!那些真正珍貴的典籍藏在藏書閣內廳,都要錢!且沒進前十的貢生連門都摸不到。”
何況現在秋收剛過,晚稻播種的雙搶就在眼前,田莊裡幾千畝地等著他料理,沈天哪有閒工夫去聽那些修爲六七品的御器師授課?
馬車抵達田莊時,日頭已近中天,田莊裡熱浪滾滾,田野裡的早稻還沒有全收完,卻已裸露出大片深褐色的土地,殘留的稻茬在烈日下蒸騰著水汽。
莊戶們或在翻曬新收的穀子,或在清理溝渠,或在整飭水田,爲即將到來的晚稻播種做準備,人人臉上都帶著豐收後的疲憊與滿足。
不過當他們看見沈天三人從車上下來,都紛紛停下了手中活計,隔著老遠便朝沈天躬身行禮。
沈天翻身下馬後,就吩咐沈蒼去召集莊頭與所有青壯。
沈蒼的心思早就飄回沈府了,不過多年管家的忠謹與對少主的感激,還是讓他強行壓下了雜念。
少主待他不薄,不但調動高達五萬的銀兩給他買輔御師的資格,還牽頭給他湊齊九萬兩買根基法器,這份恩義,容不得他有半分懈怠。
隨著沈蒼傳令,莊頭敲響銅鑼,僅僅過了須臾,田埂旁的空地上就烏泱泱聚集了上千號莊戶。
男女老少都頂著灼人的日頭,神色恭恭敬敬的站著,他們許多人都被曬得大汗淋漓,卻無人喧譁抱怨。
就連曾被沈天當衆鞭笞、罰跪過的左莊頭,此刻也站在人羣前列,眼神裡半分怨懟也無。
雖然近一個月來,沈天一直在使喚他們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可現在田莊裡的早稻畝產增了近一石,桑葉賣出了天價,他們還保住了蠶繭,即將賣出往年三倍的價格!
算下來即便是最底層的佃戶,今年到手的銀錢和糧食也比往年多了近七成,不但能吃飽穿暖,手裡也有了餘錢。
少主能讓他們賺錢,這就是最大的威信。
“都知道晚稻要下種了吧?”
沈天站在田埂上掃視黑壓壓的人羣,氣度沉靜地開口:“今年年初泰天發了大水,早稻晚種了一個月,現在就得趕時間,農時如金,片刻耽誤不得。”
他手一揮,沈修羅和幾個健僕立刻從馬車上擡下幾件簇新的農具。
其中幾件犁具造型奇特,比莊戶慣用的直轅犁更顯輕巧流暢,轅木彎曲如弓,犁頭銳利,閃爍著金屬特有的寒光。
“此物名爲‘曲轅犁’。”沈天走到一架新犁旁,手指撫過光滑的轅木,“比你們用的老傢伙省力三成不止,轉向靈活,尤其適合我們田莊這種水田、坡田交錯的地形,深耕翻土,事半功倍;還有一個好處,以前用直轅犁,需二牛擡槓,三人扶犁,用了曲轅犁,一牛一夫便可。”
他看向左莊頭,“老左,找幾個使犁的好手,下午就試試。”
左莊頭連忙躬身應喏,眼中滿是好奇和期待。
省力三成?一牛一夫?這對終日與泥土較勁的莊戶來說,是極大的福音。
沈蒼在旁靜靜的看著,眸底掠過一絲陰霾。
這所謂的曲轅犁,也是出自於大夫人的鐵匠鋪。
原本那些鐵匠鋪不做這農具生意,他們經營的是修山墨家那邊漏過來的一些軍器訂單,包括刀劍與甲冑等等。
可這次沈蒼在整個泰天府跑斷腿,都沒任何商家願意接他們的單。
少主不得不求到大夫人那裡,讓大夫人抽調人工製作這些彎曲的犁。
且不止是犁,沈蒼最近採購的一些物資,如生石灰等等,都遇到了障礙,那些商號掌櫃明顯是被打過招呼,對他們避之唯恐不及。
——這形勢很讓他憂心。
幸在金家的幾個商號還是願意接他們的單,且沈家田莊內部就有不少手藝人,幾個夫人也有鐵匠,有藥坊,有符師,基本能自給自足,不假外求。
此時沈天的目光,又轉向田莊邊緣幾處堆放著秸稈、雜草的空地,聲音提高了幾分:“光有好犁不夠,地力纔是根本!我知道你們也會堆肥,但法子太粗,肥力散失,蟲卵病苗也殺不盡。”他指向那些空地,“從今日起,按我說的新法子來——高溫堆肥!”
他詳細講解起來,語氣不容置疑:
“第一層,鋪尺厚乾透的秸稈雜草;第二層,鋪上牲畜糞肥、廚餘泔水;第三層,再鋪秸稈;第四層,再鋪糞肥和人糞尿……如此層層交替,堆成丈寬、五尺高的大垛!每鋪一層,必須潑足水,溼透!最後,用稀泥整個封頂,抹嚴實了!記住,垛子底下要留通風孔道!”
莊戶們聽得目瞪口呆,竊竊私語起來。
這麼講究?還要封泥?
“都給我聽仔細了!”沈蒼適時上前一步,沉聲喝道,“少主此法,妙就妙在‘高溫’二字!封嚴實了,裡面會像蒸籠一樣發燙!把那些蟲卵病菌,全給燙死!肥力也鎖在裡面,一點不跑!比你們那露天亂堆的‘冷肥’強百倍!堆好後,隔七日翻一次垛,裡外倒勻,再封好!如此三次,月餘即成上好的‘熱肥’!撒下地後肥力十足!”
他其實也不懂少主說的這些,就是照本宣科。
沈天也沒指望這些人懂,只要他們照辦就可以。
這個世界的堆肥,多爲自然堆積發酵,依賴環境溫度緩慢腐熟,耗時長達半年至一年,且溫度較低,難以徹底殺滅草籽、蟲卵與致病菌。
而高溫堆肥的內部溫度可以燒開熱水,僅需十天即可腐熟,效率提升十餘倍,且能徹底滅活有害物質。
“還有種子!”沈天沒給衆人太多消化時間,直接拋出了最關鍵的一環。
他指著旁邊幾個蓋著溼潤麻布的大籮筐,“晚稻秧苗,就用這裡面的谷種育。”
籮筐揭開,露出飽滿的稻穀,乍看與尋常谷種無異。
但沈天卻走到籮筐前,深吸一口氣,體內沉寂的青帝凋天劫功法悄然運轉。一絲蘊含著生滅輪轉、枯榮交替玄奧力量的青翠氣流,自他指尖溢出,極其微弱,肉眼難辨,卻帶著沛然的生命本源氣息。
他雙手虛按在谷種之上,那縷青翠氣流如同最溫柔的春風,無聲無息地拂過每一粒稻穀。
隨著氣流的浸潤,籮筐裡的谷種彷彿被注入了無形的活力,表皮隱隱泛起一層極淡的、充滿生機的溫潤光澤,飽滿度似乎也提升了一絲。
之前他培養的雜交種子其實不多,只能供百畝試探性的種植,而這裡絕大多數的種子,都是他親自選種得來,又經歷他的青帝凋天劫數日溫養。
“此乃我沈家秘法培育,可強健種胚,提升秧苗抗逆之能。”
沈天收回手,面不改色地解釋道,彷彿什麼事都沒有做。
唯有靠得最近的沈蒼和沈修羅,隱約感覺到那一瞬間少主身上流轉的奇異氣韻,心中疑惑不已。
“稻種放在溫水裡泡過六個時辰,溫水要拿捏好,約莫三成熱,要不燙手帶暖意,露白後撒秧田!”
在沈天的那個世界,晚稻的育秧期要爲十五至十八天,一般是在早稻未收前提前育晚稻秧。
不過這個世界因靈力旺盛,還有專門的育苗靈陣,幾天時間就可以完成育秧。
育苗靈陣很便宜,五百兩銀子一座,市場上到處都能買。
“晚稻播種,秧田要精耕細作,施足熱肥,淺水保溼,底肥就用新制的堆肥打底!出苗後勤噴草木灰水防蟲!四葉期控水煉苗,育出的秧苗,務必壯實!插秧時,行距株距按我稍後定的規矩來,不可過密!”
“溝渠還要修整,晚稻怕澇,排水溝要挖深兩尺,溝底鋪層碎磚,免得下雨時泥水淤塞!水漿管理更要精細,分櫱期、孕穗期、抽穗揚花期、灌漿期,需水不同,各莊頭給我盯死了,按我的章程走!若有蟲害,及早發現,用苦楝子水、菸葉水噴灑!”
“還有,等秧苗活了,每畝撒半斤骨粉,可以是從城裡的屠宰場收廢骨熬的,這能讓稻穗更沉。”
沈天一條條指令清晰下達,不容置疑。
他並非照搬前世的經驗,而是結合這世界的靈力環境調整。
當然只是這麼吩咐不靠譜,屆時他還得來看著。
莊戶們聽得很認真,幾個莊頭更是拿著樹枝在地上寫,生怕漏掉了。
沒辦法,管家已經交代過了,如他們膽敢對少主有半分違逆,管家親自拿鞭子抽!
——按照這個老水匪的說法,他居然被少主擡舉,成了御器師!
這老水匪對少主已感激涕零,容不得人半點不敬。
何況從現下的情形來看,少主的莊稼把式似乎真挺厲害的。
接下來沈天又親自看著一羣人堆肥,育苗,直到暮色漫過田埂時才登上返程的馬車。
他透過車窗,最後看了一眼那幾筐被青帝之力浸潤過的谷種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在他脣角漾開。
他尋思自己的那件‘大日天瞳’能否在年底前添一件強力部件,就著落在這片即將播種的土地上了。
返程時需經過紅桑集鎮,沈天三人的馬車纔剛駛入集鎮的街道,一陣喧囂聲浪就猛地灌入車廂。
沈修羅透過車窗往外看,只見鎮口那家費家糧號前人山人海,擠得水泄不通,呼喊聲、推搡聲、叫罵聲震天響:
“給我十石!十石‘金穗仙種’!”
“我出高價!二十石!現銀!”
“別擠!擠你媽啊!”
“快!想辦法擠進去!聽說快賣完了!”
這異乎尋常的狂熱場面,讓沈天都微微蹙眉。
他叫停馬車,示意沈蒼去打聽,片刻後,沈蒼一臉驚奇地匆匆回報:“少主,是費家年初從四大學派得了新種,叫什麼‘金穗仙種’,據說早稻畝產十一石,比咱們的還高三成!如今正限量售賣這仙種,引得四里八鄉的莊戶地主都來搶購。”
“畝產十一石?”沈修羅不禁咋舌,這數字遠超泰天府往年記錄。
沈天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費家糧號,是費玉明家裡的吧?
他沉吟片刻,又摸出一兩碎銀遞給沈蒼。
不多時,沈蒼擠開混亂的人羣,帶回了一小捧金燦燦、顆粒飽滿的所謂‘金穗仙種’。
沈天拈起幾粒放在掌心,仔細端詳,只見穀粒飽滿,色澤金黃,與尋常良種相比似乎並無太大區別。
他湊近鼻端輕嗅,只有稻穀特有的清香,並無異樣氣息,指腹摩挲,觸感也正常,單憑肉眼和經驗,實在看不出這‘仙種’有何神異之處。
當夜回到沈府,沈天沒有回房,而是徑直去了三夫人宋語琴的丹房,去借了靈犀針、百草鑑、析毒符與那把柳電刀。
宋語琴不明所以,卻還是依言取出了這些精巧器具。
這次沈天自己操作,他先用‘靈犀針’小心刺入一粒谷種胚芽深處,針尖微顫,反饋著極其微弱的、遠超普通種子的活性靈機波動;接著將種子置於‘百草鑑’的玉盤凹槽內,鑑面光華流轉,映照出種皮、胚乳、胚芽的細微結構光影,成分顯示確爲稻穀,並無毒物或異常能量殘留。‘析毒符’貼上去,符紙也毫無異狀,證明無毒無害。
最後,他拿起那柄薄如蟬翼、刃口閃爍著細微電芒的‘柳電刀’。此刀鋒銳無匹,更能激發微弱電流,常用來剖解靈植與蠱蟲最細微的組織。
沈天屏息凝神,將神識附著於刀尖,小心翼翼地嘗試剖開種子胚芽核心——那蘊藏生命本源與遺傳密碼的‘胚芽靈竅’。
在柳電刀催發到極致、近乎顯微的視野下,沈天終於捕捉到一絲極其隱晦的異樣!
在那胚芽靈竅最深處的某個點上,似乎存在著一個肉眼幾乎無法分辨、結構精妙到匪夷所思的細微符陣!
它微小得如同塵埃,符紋線條比最細的蛛絲還要纖細百倍,完美地嵌合在種子的生命本源結構之中,若非柳電刀的神異,絕難察覺。
只是這符陣表面無害,流轉的微弱靈光,似乎是一種溫和的‘聚靈’與‘滋養’效果——它能更高效地吸收土壤中的靈力與養分,輸送給種子本身,助其茁壯成長。
“呼——”沈天緩緩收回柳電刀,額角已沁出細汗。
以他目前的修爲和神識強度,維持如此精微的觀察已是極限,無法看得更真切,也無法解析那符陣的具體構成和運作原理。
宋語琴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這稻種是有什麼古怪?”
她更好奇的是,沈天用柳電刀剖開稻種的手法,看起來很嫺熟,行雲流水似的。
沈天搖搖頭,將種子收起:“沒什麼。”
他心裡則想這或許真是四大學派培養的仙種未可知,在胚芽中佈下如此精微的微型符陣,且能遺傳給後代,恐非四大學派莫屬。
表面看是沒問題的,不過還是得繼續觀察,等過一兩個月,這些稻子在田裡發芽長出來,就能見分曉了。
如果真是良種,明年他也可以買點試試。
只是他纔剛把費玉明打成一攤爛泥,現在想要從費家那裡大規模買糧種,只怕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