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畏罪潛逃?”秦柔臉上的溫和笑容慢慢斂去,萬分疑惑地直視沈天:“夫君此言何意?”
“就是字面的意思!”沈天指尖摩挲著手中的茶杯,目光沉靜地與秦柔對視:“十餘天前,我身中兩種劇毒,其中之一便是‘無形散’,事後杜總捕頭追查此案,查到你二弟秦銳,在三個月前於城外黑市購入了整整七斤配好的無形散毒粉,他說人證、物證與交易的賬本一應俱全。”
沈修羅淡金色的狐瞳微微一凝,側目驚訝地看向沈天。
杜總捕頭還在查這樁案麼?還有杜總捕頭何時與少主密談了此事?
秦柔聞言也神色一凜,霍然轉頭瞪向身側的秦銳,一雙眸子銳利如刀:“秦銳!告訴阿姐,你姐夫此言是否屬實?你購置這麼多的‘無形散’做什麼?意欲何爲?”
她的聲音拔的極高,滿含著不解,質詢與驚怒。
秦銳聽到‘無形散毒粉’時,就不禁皺了皺眉頭,此時更被姐姐刀子般的眼神刺得一縮。
他嘴脣動了動本欲辯解,不過在望見沈天眼含審視地看著他後,卻又一聲冷哼,梗著脖子語氣生硬地迴應:“我買那東西自有我的用處,沈天中的毒與我無關!況且我們二十天前便已啓程歸鄉省親,一路都有官府文牒爲證,驛站留檔可查!案發之時我們遠在千里之外,難道還能分身下毒?”
秦柔聽罷眉頭緊鎖,眼含審視的上下看了秦銳一陣,這才轉向沈天,語氣懇切:“夫君,我二弟此言不假,我姐弟三人歸鄉省親,沿途用得是大伯的官牒,皆有官府文牒記錄行蹤,案發之時我們確在異地,如何能與夫君中毒之事扯上干係?還望夫君讓杜總捕頭繼續察明其中究竟,以證吾弟清白!”
沈天微微一笑,端起茶盞輕呷了一口:“問題是查不下去,杜總捕頭查到府中酒窖內的二十罈陳年藥酒,皆被人下了這‘無形散’,衙門有仵作看過,從毒素沉積的時間來判斷,可能已經超過十二天。
而負責看管酒窖的管事錢三,在我毒發當夜便畏罪潛逃,杜總捕頭查到這位管事與你二弟素來交好,過從甚密,府中多人可證,你二人在案發前二十日內時常聚會,飲酒密談。”
秦柔聞言一愣,她再次側過螓首,看秦銳的目光更加凌厲。
秦銳則是一陣愣神,臉色‘唰’地一下變得煞白。
他想要辯解,卻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嘴脣囁嚅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沈天擡眸將這對姐弟的反應盡收眼底,神色悠然地繼續道:“還有一事,今日我自御器司回府途中,於長街之上遭遇刺客暗殺,刺客所用的是篆刻了‘破甲’、‘疾風’符文的特製箭矢,其‘貫日射法’的造詣已臻登峰造極之境,箭上還淬了毒,是蝕心鴆,與無形散典出同本,載於《血毒秘錄》。”
秦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擡起頭,臉色由白轉紅,神色激動,“沈天你什麼意思?我回來後一直在府裡,就沒出去過!即便我想要殺你,也不會蠢到當街刺殺。”
秦柔卻已察覺到弟弟剛纔的神色很不對勁,她面色沉冷如冰,青中帶黑,對著沈天微微欠身:“夫君,此事疑點頗多,容我帶二弟回去仔細盤問,若真是吾弟所爲,我秦柔定給夫君一個交代,絕不含糊!”
話音未落,她已一步上前,五指如鐵鉗般牢牢扣住秦銳的手腕,扯著他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力道之大讓秦銳踉蹌了好幾下。
一直怯生生躲在後面的秦玥,也被這突變嚇得小臉慘白,慌忙小跑著跟上阿姐的腳步。
秦柔姐弟三人的身影纔剛消失在主院門廊外,一道纖細的身影便從廳堂側門閃了進來。
那正是三夫人宋語琴,她斜倚在門框上,一雙妙目戲謔地看著沈天:“嘖,夫君當真是膽量豪雄!秦柔修爲已至七品,戰力更是不容小覷,即便你的大夫人墨清璃,如今怕也只能與她旗鼓相當。
還有她那兩個弟妹,秦銳與秦玥,人雖年幼,卻也是實打實的八品修爲,同樣精擅家傳射術,百步穿楊不在話下!
你方纔那般咄咄逼人,句句誅心,就不怕把她惹急了,逼得他們姐弟三人魚死網破,豁出來在府裡大開殺戒?屆時就算我們幾個合力,加上沈修羅與沈蒼,也未必能護得住你周全。”
沈天聞言哂然一笑,神態輕鬆地繼續喝茶:“琴兒此言荒唐,本人行的直,坐的正,心中無愧,何懼之有?”
他其實是看人下菜,秦柔此女昔日肯爲兩個弟妹嫁入沈家,屈身於沈天這等聲名狼藉之人,便可知她性情中重情義,忍辱負重的一面。
她有兩個弟妹作爲累贅,也與沈修羅一樣是比較容易拿捏控制的。
此女深諳朝廷法度之威,明白他們姐弟三人一旦淪爲逃犯,下場必定慘烈至極。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退無可退的絕境,秦柔絕不會鋌而走險,做出那等玉石俱焚的極端之事。
可墨清璃與宋語琴就不同了,墨清璃性情孤傲冷硬,心思難測;宋語琴爲人活絡狡猾,難以約束;至於管家沈蒼,此人老成持重,閱歷豐富,不好忽悠,幸在他在沈家待得久了,對沈家還有著幾分忠謹,人也很念舊,駕馭不難,不過沈天要令其真正歸心,必須用實打實的恩德。
此外他梳理‘沈天’記憶,由秦銳的性格判斷,這小屁孩下毒的可能性不大,此子正憋著勁想要把修爲提升上去,夢想著成爲御器師後,帶他姐姐脫離苦海。
除非沈天做了什麼事激怒秦銳,導致激情殺人,問題是這小屁孩有什麼能力籠絡支使那個管事錢三給他下毒?
宋語琴瞇起眼睛打量著沈天,感覺自己這‘夫君’,竟是越來越莫測高深。
她臉上旋即又綻開得意的笑容,從袖中取出一個瑩白的瓷瓶,在沈天面前晃了晃,語氣帶著幾分炫耀:“瞧瞧這是什麼?”
沈天瞥了一眼,就神色恍然:“你煉的養氣丹?”
“是極品養氣丹。”宋語琴拔開瓶塞,一股清冽醇厚的藥香瞬時瀰漫開來。
她將瓶口湊近沈天鼻端,如同展示稀世珍寶:“你聞一聞,再瞧一瞧它的成色。”
她微微揚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睨著沈天,眼底帶著一絲期待——幾日前這傢伙還嘲諷她煉丹是白費功夫,純屬糟蹋材料,還說她能煉出成丹已經很不錯了,沒必要在養氣丹上繼續下功夫,說她要能真正領悟到這篇‘養氣丹方詳解’的奧妙,煉出更好的養氣丹,那麼他就把名字裡面的‘天’字轉過來寫。
可我宋語琴偏偏就領悟了那丹方詳解的精髓要義,煉成了這完美無瑕的養氣丹!
現在該驚奇了吧?接下來是不是該讚歎這丹藥的完美?然後欽佩她的才能?
宋語琴卻失望地發現,沈天看了瓶裡的丹藥一眼後,面色卻波瀾不驚,彷彿看到的只是幾顆尋常糖果。
宋語琴擰了擰眉,有些不爽:“這是極品養氣丹!品相幾乎完美無缺,藥效比普通養氣丹高出兩成以上!”
是她想差了,這個不學無術的紈絝,根本辨不出這養氣丹的好!
“哦。”沈天卻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語氣近乎敷衍,“這是極品嗎?看起來也沒什麼出奇之處,年前我在宮裡御丹房見得多了,品相比這更好的,比比皆是。”
他心裡卻嘆了口氣,這宋語琴的煉藥天資實在一般得很,連他以前收的幾個記名弟子都趕不上。
唯一可取之處,就是此女夠努力,夠執著。
要不是他現在別無選擇,都不想與宋語琴再搭一句話。
宋語琴聞言則一陣愣神,心中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隨後又生出恍然之意。
對啊!沈天的伯父沈八達是御用監的監督太監,而御丹房的藥材全由御用監採買供應,沈天進過御丹房有什麼好奇怪的?
不對!自己先前只當他看的《萬藥綱目?補益篇》與《丹道初解》是在教習所所得,如今看來未必如此。
沈天如果真的進了御丹房,那麼他手中極可能掌握著更多丹邪沈傲的丹方!
宋語琴眼中的失望瞬間轉爲熱切,她眼珠一轉,臉上就堆起十二分討好的甜笑,幾步繞到沈天身後,一雙柔荑輕輕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適中地揉捏起來,聲音也放得又軟又糯:“夫君~,你前日不是說要給我背新的丹方嗎?而今這‘養氣丹方詳解’我已爛熟於心,掌握得爐火純青了,正可研究一下新丹。”
沈天聞言冷笑,心裡想我先前說給你背新的丹方,是想忽悠你隨從護衛一起去撿石頭。
結果你得寸進尺,得隴望蜀,導致交易破裂。
現在我有墨清璃這個更好的選擇,我還平白給你丹方,豈非愚不可及?
他閉著眼,似乎頗爲享受肩上的揉捏,口中卻含糊道:“丹方啊?嗯,不記得了。”
宋語琴的臉色頓時一黑,手下的力道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捏得沈天肩膀微微一沉。
她咬著後槽牙,聲音依舊甜膩:“夫君說笑了,你連血妄斬那樣的七品秘法都能在短短數日內學得精熟,可見夫君悟性超羣絕倫,此等天資,怎會不記得區區一篇丹方呢?”
她已經從下人那裡聽說了,沈天在御器師考覈中,憑血妄斬三式擊敗了錦衣衛的小旗官。
此事她聽聞後,一開始也是不能置信,驚異不已。
以沈天的九品修爲,居然通過了御器師三項考覈,還能在武試中擊敗一位實職的八品小旗!
這說明沈天在短短幾天內就參透了血妄斬的所有精義,且修到了極高層次!
沈天卻依舊閉著眼,語氣慵懶:“就是不記得了,我給你背丹方又沒什麼好處,幹嘛費神去想?”
宋語琴頓時明白了,心裡一聲哂笑:“怎麼沒好處?頂多我以後陪你一起下九罹神獄。”
沈天卻似聽如不聞,閉著眼撇了撇嘴角,諷刺之意溢於言表。
宋語琴也知道這條件太沒誠意,跟沈天一起下九罹神獄是能賺錢的,現在是她求沈天還差不多。
她想了想,隨即猛一咬牙:“以後我煉製的養氣丹,以八成價賣給府裡,這總行了吧?”
沈天終於睜開了眼,側頭瞥了她一眼:“三十九兩一顆!”
宋語琴聞言一陣無語,三十九兩剛好是藥材的成本價,卻不含人工。
這意味著她搭上時間、精力、控火耗神,白給府裡煉藥,卻連一文辛苦錢都賺不到。
更讓宋語琴疑惑的是,沈天怎會對藥物市價瞭如指掌?
這精打細算、錙銖必較的本事,莫非是遺傳自他那在御用監當差,掌管皇家採買,出了名摳門的伯父沈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