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從功曹值房出來,沿著青石鋪就的寬闊廊道走出院子,就與管家一起將那張靈契簽了,各自滴入精血。
自他拿到這張靈契,沈蒼就眼巴巴的望著他,充滿了渴望。
沈天也樂見其成,這靈契一簽,再助沈蒼融入法器,此人從此就被他拿在手裡,任他搓捏了。
而就在沈蒼喜滋滋的把靈契塞入懷中時,前方上舍院方向驟然傳來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和厲聲呵斥。
“站住!狗東西,你還敢跑?!”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再跑一步,想想你家躺在牀上的老孃!”
“左邊堵住!別讓他竄進督學院!”
“廢了他!打斷腿看他還怎麼考!”
沈天眉頭微蹙,循聲望去。
只見遠處一個年輕人正跌跌撞撞地奔逃而來,他穿著一個洗得發白的上舍生袍服,衣袍下襬已被劃破,髮髻散亂,臉上沾著泥土與血痕,眼神則驚惶怒恨。
他身後則跟著兩名目露兇光、氣息彪悍的七品武師,二人帶著一羣家丁打扮的人緊追不捨,身形如獵豹般迅猛。
更外圍還有六七個七品、八品的武師呈扇形包抄過來,封堵去路,他們動作迅捷,配合默契,形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那年輕人逼得狼狽不堪,如同被羣狼圍堵的羔羊。
廊道兩側早已聚集了不少聞聲而來的御器師和上舍生。
他們看著那被追捕的年輕人,神眼都很複雜,有人面含同情,有人怒火中燒,有人苦笑不已,也有人眼神閃爍,有人憤懣不平,不過更多的是無奈嘆息。
許多人攥緊了拳頭,卻又頹然鬆開,眼睜睜地看著,敢怒不敢言。
沈天目光一掃,在圍觀人羣的邊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費玉明!此人正揹負雙手,神態倨傲而冷漠地站在那裡,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彷彿欣賞一場精心安排的圍獵。
沈天還發現那幾個圍堵追打的武師,都穿著費家護衛訂製的黑灰色勁裝,腰間也都繫著費家特有的雲紋腰牌。
他眉頭微蹙,心生疑惑。
這費玉明在御器師複覈時功體試就未能通過,武試更是直接缺席,已被革除功名,褫奪了御器師資格。
眼下這又是鬧的哪一齣?
他隨手一探,精準地扯住了旁邊一位正在看熱鬧的矮壯上舍生衣領,沉聲詢問:“怎麼回事?”
那矮壯上舍生正因情緒激動而面龐漲得通紅,被人驟然抓住後,本能地就要掙扎怒罵,可當他一扭頭,看清是沈天那張在泰天府‘威名赫赫’的臉,頓時像被掐住了脖子,滿腔怒火化爲驚恐。
他嚥了一口唾沫,結結巴巴道:“沈、沈少——是那個費玉明,他先前複覈失敗,被褫奪了御器師身份,現在想參加八月初的御器師武選公試。可公試名額有限,他,他就盯上了趙小虎!
趙小虎家裡窮,只是早年受過費家一點點資助,早就還清了人情,現在費家逼他把好不容易拿到的公試名額讓出來,小虎不肯,他們,他們就要直接打斷他的腿,讓他沒法參加考覈!”
矮壯上舍生說完,眼裡滿是不平憤恨,卻又迅速低下頭,不敢再看費玉明的方向。
沈天的面色瞬間陰沉如水,一股陰戾的寒氣自眼底深處瀰漫開來。
矮壯上舍生的話語,像一把冰冷的鑰匙,驟然打開了他塵封的記憶閘門。
六十餘年前,他還是個在御器司底層掙扎的上舍生時,其實也經歷過相似的一幕!
那時他還是御器司一名不起眼的上舍生,只因不願投靠世家豪族,連續三次考覈名額都被人以各種方式強行奪走,處處碰壁,毫無出頭之機。
最終他心灰意冷,私自融合法器,走上了邪修之路,從此被朝廷追殺數十年,直至隕落神藥山。
那時的屈辱、怒恨與不甘,如同毒藤般瞬間纏繞上心頭,讓他對眼前的情景,生出了刻骨的厭憎。
也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包圍圈在費家武師的壓迫下驟然收緊。
那個叫趙小虎的年輕人被逼到附近的牆角,已退無可退,一名八品武師獰笑著,蒲扇般的大手帶著凌厲的勁風,直抓向他的肩膀,意圖將他徹底制住。
沈天手腕一翻,身後烏金短戟驟然出現在手中,猛地向前一斬。
“嗡!”
隨著平地驚雷的嘯聲,一道凝練如實質的暗金色戟罡破空而出,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撞在那名八品武師抓向趙小虎的手臂上。
“砰!”一聲悶響。
那名八品武師如遭重錘,手臂劇震,整個人被一股沛然巨力帶得踉蹌倒退數步,抓人的動作瞬間被打斷。
另一名撲上來的八品武師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罡風逼得身形一滯。
那些費家武師見狀都神色一愣,看向了沈天。
沈天則神色漫不經心地走了過去,直接擋在了瑟瑟發抖的趙小虎身前。
“姓費的。”他目光如冰刃般掃過費家衆人,最終定格在遠處的費玉明臉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這人我保了,識相的,帶著你的人滾。”
“沈天?!”費玉明見狀先是一愣,深深錯愕,旋即嗤笑一聲,語氣充滿不屑,“你算什麼東西?還敢在這裡充大瓣蒜?保他?你拿什麼保?!”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臉上嘲弄之色更濃,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彷彿要讓所有人都聽見:“哈!我差點忘了,你那個在御用監當靠山的伯父沈八達,這幾天已經倒臺了吧?聽說被髮配到直殿監掃茅房去了?現在就是個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的貨色!
你沈天現在就是個沒牙的老虎,不,連老虎都算不上,是條喪家之犬!還敢在這裡跟本少爺放肆?誰給你的狗膽?!”
沈蒼與沈修羅聞言皆是一愣,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憂慮。
他們一直跟隨沈天左右,竟不知沈八達已遭貶謫。
老主人在宮中已失勢了?
沈天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他懶得與這蠢貨多費口舌,直接一拂袖,從齒縫裡冷冷擠出一個字:“打!”
沈蒼與沈修羅聞言,當即壓下心中的波瀾,收攝住了心神。
沈蒼是因長久以來對沈家幾位主人的本能服從,還有對沈天本人的感激,沈修羅則是對眼前這一幕,本能的看不慣。
她的反應最爲迅捷,身影彷彿在原地驟然模糊,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色殘影,真身已如鬼魅般切入兩名撲來的費家七品武師之間。
那一對三百鍊符文青鋼刀在她手中,不再是冰冷的兵刃,而是化作了兩道撕裂空氣的青色匹練!
刀光快得超越了視覺的捕捉,軌跡刁鑽詭異,更帶著一股惑人心神的幻力波動。
她晉升七品下,轉修《玄狐天變大法》與《幻影流光步》後,現在每過一天,戰力都會增長數分!
一名七品武師怒吼著揮刀格擋,刀鋒相撞的剎那,他只覺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著詭異的震盪感傳來,手臂瞬間痠麻,手中鋼刀竟被硬生生盪開。
沈修羅另一刀已如毒蛇吐信,帶著淒厲的尖嘯,狠狠斬向他的肋下!
若非他危急關頭竭力扭身,這一刀便能將他開膛破肚,即便如此,護體罡氣也被瞬間撕裂,衣袍破碎,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慘叫著倒飛出去。
另一名七品武師更加狼狽,他剛想從側面夾擊,沈修羅的身影卻如同瞬移般出現在他身側,刀光如同月光傾瀉,瞬間籠罩他全身要害。
他手忙腳亂地抵擋,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密集如雨的金鐵交鳴,火星四濺。
沈修羅的刀法不僅快、狠,更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每一次碰撞都讓他氣血翻騰,節奏被徹底打亂。
僅僅三息,他的防守便出現巨大破綻,被沈修羅一腳狠狠踹中丹田,整個人如同破麻袋般倒飛出去,撞在廊柱上,口噴鮮血,委頓在地,徹底失去了戰鬥力。
與此同時,沈蒼也動了。
他如同山嶽般沉穩的步伐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那對造型奇古、邊緣閃爍著寒芒的分光鉞驟然交叉於胸前。
“嗡——!”
一層土黃色的厚重罡氣瞬間在他身前凝聚,化作一面巨大的光盾。
兩名費家的八品武師聯手攻來的凌厲拳勁和刀罡,狠狠砸在光盾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氣浪翻滾,震得周圍修爲稍低的上舍生連連後退。
然而光盾只是劇烈波動了一下,卻巍然不動!
沈蒼眼中精光爆射,低吼一聲:“開!”
分光鉞猛地向外一分!那面厚重的罡氣光盾竟轟然炸裂,化作無數鋒銳的氣勁碎片,如同怒濤般反捲向那兩名八品武師。
兩人猝不及防,護體罡氣如同紙糊般被撕裂,身上瞬間被割裂出數十道血口,慘叫著向後跌退,手中兵器幾乎脫手。
沈天看著沈蒼這攻防一體、剛猛無儔的爆發,眼中閃過一絲瞭然的笑意。
這老水匪,果然在之前的洞窟之行裡藏了拙!此刻全力施爲,雖離六品尚有距離,但那份沉穩厚重中爆發出的力量,遠超尋常七品巔峰,防禦力更是驚人。
到現在才肯爲他出全力麼?
費玉明眼見自己帶來的得力手下在沈修羅和沈蒼面前如同土雞瓦狗般被迅速擊潰,臉上那囂張的冷笑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驚愕與難以置信。
尤其是沈修羅展現出的恐怖戰力,讓他心裡一陣發毛。
此女竟已是七品修爲!
以前的沈修羅就讓他們忌憚不已,那時此女才八品巔峰的修爲,就能扛住兩三個七品,將對手活生生的拖垮。
此時她那鬼魅般的身法,凌厲霸道的刀術,戰力分明已能與七品巔峰正面對抗!再配合她那深不見底的氣脈和恐怖的恢復力,實際戰力只會更加恐怖。
而那老管家全力出手,威勢竟比尋常七品巔峰還要強上許多,尤其是那防禦力,簡直如銅牆鐵壁。
眼看沈修羅與沈蒼被最後兩個拼死抵抗的費家武師短暫纏住,費玉明稍稍猶豫,眼中就閃過一絲瘋狂的厲色。
他體內真元毫無保留地爆發,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殘影,竟親自暴起發難!撲向了旁邊的沈天!
他五指成爪,指尖縈繞著撕裂空氣的尖銳罡風,直取沈天咽喉!
費玉明知道今日無法善了,自己帶來的那些武師多半不是沈修羅、沈蒼二人的對手,
他要想不被沈天踩了臉面,在衆人眼前狼狽退走,就只能擒賊先擒王!
這小混賬修爲只有九品,雖然通過了御器師複覈,可誰知那時候沈天用了什麼秘法手段?
而此時他的身上,卻有著兩件在考覈時無法使用的六品符寶!
費玉明嘴角獰笑,彷彿已看到沈天被他捏住喉嚨的狼狽。
沈天站在原地,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嘴角卻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費玉明撲過來的景象,正在與他記憶裡的某個畫面重合。
六十八年前,也有一個世族子弟,爲奪他考覈資格,要打斷他的腿!
只是那個時候,他雖然有能力應付那個紈絝,卻無力對抗他的家族——
就在費玉明利爪即將觸及他皮膚的剎那,沈天動了!
沒有拔戟,只是右拳緊握,簡簡單單一拳轟出!
然而這一拳,卻蘊含著截然不同的力量。
童子功至陽至純的真元在十節先天脊骨的催動下如江河奔涌,更有一股源自識海深處血妄心核的狂暴、決絕與斬斷一切的意志轟然注入!
龍虎雙形拳的剛猛架子,竟被他完美地融入了血妄斬那‘意鎖穹窿力似飆’的慘烈真意!
“吼——!”
拳出如龍吟虎嘯!淡金色的拳罡表面,竟隱隱纏繞著一道暗紅色的血線,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毀滅氣息!
“轟隆!!!”
拳爪相交,爆發出悶雷般的巨響。
費玉明臉上的獰笑瞬間化爲極致的驚恐。他只覺一股無法抗拒的、彷彿能崩碎山嶽的恐怖力量,混合著撕裂經脈的鋒銳意志,沿著手臂狠狠轟入體內!護體罡氣如同泡沫般破碎,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噗——!”
費玉明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口中鮮血狂噴,整個人被這股無可匹敵的巨力打得倒飛出去,狠狠砸在十丈開外堅硬的廊道牆壁上!
牆壁上以他身體爲中心,瞬間蔓延開蛛網般的裂痕。
他軟軟地滑落在地,胸骨塌陷,肺腑遭受重創,口鼻中不斷溢出鮮血,眼神渙散,連呻吟的力氣都沒有了,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整個廊道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沈天這石破天驚的一拳驚到呆住,隨後人羣裡面嗡然雷動。
“我的天!一拳?!費玉明可是實打實的八品修爲!”
“嘶——這沈天,他真的是九品?剛纔那拳的威勢,說他是七品我都信!”一位上舍生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完了完了,公試的時候,費少傷成這樣,費家怕是要發瘋。”
“痛快!打得好!費玉明這混蛋,仗著家勢欺壓同窗,就該有人收拾他了!”
“嘿!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不愧是泰天府的小霸天。”
此時各種目光聚焦在沈天身上,敬畏、驚訝、忌憚、快意、擔憂,等等混雜在一起。
議論聲中,沈天緩緩收回拳頭,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那抹因回憶而起的戾氣漸漸斂去。
他瞥了一眼癱在地上的費玉明,神色漠然,彷彿只是碾死了一隻礙眼的螻蟻。
也就在這時,沈天敏銳地察覺身後人羣中,有一道陰冷凌厲的氣息鎖定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