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木地板吱呀作響,那股陰暗、壓抑、陳腐的感覺再度席捲而來。
源玉子回到閣樓,感覺渾身膈應(yīng),那股如影隨形的惡意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站在鏡子前,左右四顧,一時間有些茫然:“接下來我該幹什麼?”
陽光男孩送完人就打算回去,他也不愛在這鬼地方久留,要知道他可是世界上最幸福快樂的小孩,怎麼能沾染這些陰暗的事情呢?實在是對小孩子太不友好了,放在電視上肯定會被家長聯(lián)合舉報下架的!
“你問他。”陽光男孩用大拇指指向陰鬱男孩:“他比我更瞭解情況。”
源玉子見他準備開溜,連忙一把拽住陽光男孩的胳膊,表示她在這裡語言不通,寸步難行,非得要有陽光男孩當翻譯官不可。
陽光男孩沒辦法,他不想繼續(xù)僵持下去,乾脆利落地把手伸進嘴裡,把自己的舌頭拔了出來,遞給源玉子,含糊不清地說道:“喏,翻譯魔芋,吃了它,大家就能聽懂你說話了。”
“……啊?”
“快拿著!這東西就相當於語言中樞,它沒辦法讓你說中文,但能讓其他的‘我’自動翻譯你說的話。”陽光男孩也不管她聽沒聽懂,徑直把舌頭塞進她手裡,轉(zhuǎn)身回鏡子裡了。
源玉子小手上捏著滑溜溜的舌頭,心裡直犯惡心,但現(xiàn)在也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jié)了,時間緊迫,沒工夫矯情,她捏著鼻子,把舌頭塞進了嘴裡。
唔,這算不算舌吻?
她腦海裡冒出了奇怪的念頭,緊接著一股溼滑的觸感傳來,鑽進了她的嘴裡,打斷了她的胡思亂想。
“呸!呸!呸!”
源玉子覺得嘴裡有股韭菜味,剛纔陽光男孩不是在吃生日蛋糕嗎?難道蛋糕是韭菜餡兒的?
她吐了一會口水,那股怪味慢慢消退,耳邊傳來陰鬱男孩的詢問聲:“你還要磨蹭多久?”
欸?我能聽懂了!
源玉子心中驚喜,她顧不上糾結(jié)舌頭的事情,詢問陰鬱男孩接下來該怎麼做——她直至現(xiàn)在都一頭霧水,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很簡單,讓我開心就行了。”
說著,陰鬱男孩打了個響指,頭頂出現(xiàn)了類似經(jīng)驗條之類的玩意,懸在腦門上方一閃一閃的冒著紅光,看樣子是見底了,正在發(fā)出警告:“這是我的心情指數(shù),要求不高,你只需要讓它達到及格線,就能進入下一層繼續(xù)挑戰(zhàn)了。”
“欸?這樣就能瞭解你嗎?”源玉子支著下巴,一臉嚴肅的盯著他的頭頂。
“沒錯,還能幫我解開心結(jié)。”陰鬱男孩點頭。
“聽起來不難嘛!”
源玉子心想不就是逗小鹿子開心嗎?這種事還不是手到擒來?她最擅長這種事了!
陰鬱男孩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信心,站在原地不置可否,看上去就像是個喪氣人機,別人不主動詢問,他似乎連開口說話的心情都沒有。
源玉子蒼蠅搓手,訕笑著詢問道:“我該叫你伏見君還是浩君?”
陰鬱男孩面無表情:“都行,名字只是個代稱而已。”
“那就還是伏見君好了,叫著比較順口,”源玉子繞到陰鬱男孩背後,小心翼翼地給他捏肩膀:“伏見君想不想捏腳?好好放鬆一下心情……”
“我才八歲,沒有那個癖好。”陰鬱男孩說。
源玉子沒想到自己的殺手鐗一上來就被ban了,可謂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心中惴惴不安,方纔的自信一掃而空——她瞭解的是成年的伏見鹿,跟幼年的伏見鹿好像沒什麼關(guān)係。
“那……那你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嗎?”她追問道。
“我喜歡玩貓。”陰鬱男孩說。
“貓呢?”源玉子下意識左看右看,尋找貓的影子,緊接著她突然想起來了什麼。
陰鬱男孩指著她的鼻子,說道:“現(xiàn)在你就是那隻貓,不然你沒辦法進入我的心穴裡……外人想要進來,要有個身份才行。”
源玉子聽明白了,她現(xiàn)在是偷渡客,要是在戀愛少女漫畫裡,她就是偷心小賊,擅闖進伏見君的心房,自然要假裝成當?shù)厝耍悦庑姆刻珨D,沒她的位置。
嗯,很合理。
源玉子用食指跟拇指託著下巴,說道:“可我現(xiàn)在是人啊,怎麼給你弄個貓來?”
陰鬱男孩一副無所吊謂的樣子:“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源玉子心說行吧,雖然聽起來有點難度,但還是有希望成功的,只是弄只小貓過來給他玩,感覺並沒有那麼難……沒想到伏見君小時候是貓黨,小知識+1。
她是行動派,想到了什麼,就會立即實施,當即趴在地板門探頭探腦,打算溜出去,在街上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沒準能抓到一兩隻性格溫順的小貓。
“你出不去的。”陰鬱男孩提醒道。
“欸?爲什麼?”源玉子一愣。
“這裡有很多「不可違逆的規(guī)則」,如果違反,你就會死掉。”陰鬱男孩說道。
源玉子先前就猜到了,眼下得以證實,有點埋怨小鹿子爲什麼不早說。
不過現(xiàn)在說也不晚,畢竟之前他們沒辦法溝通,趁著她還沒死第四次,趕緊讓陰鬱男孩展開說說。
後者也不藏私,把這個家的規(guī)矩一一羅列出來。源玉子聽得一愣一愣的,她身處於九十年代的日本,沒聽說過規(guī)則怪談,只覺得這些規(guī)矩帶著幾分詭譎。
第一,冰箱裡的食物不能碰,否則會死。
第二,有人敲門不能靠近,否則會死。
第三,聽到腳步聲就得逃跑,否則會死。
第四,不能被‘媽媽’或者‘爸爸’看到,否則會死。
第五,警惕家裡的蟲子和小光點,否則會死。
第六,不能坐在沙發(fā)上,否則會死。
第七,夜間不能來回跑動,否則會死。
……
源玉子聽他一口氣說完,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忍不住問道:“你爸爸媽媽不讓你養(yǎng)貓嗎?”
“是的,說是貓陰氣重,待在一起會克命。”陰鬱男孩點頭。
所有規(guī)矩都是從貓的視角出發(fā)的,身爲一隻貓,要想在這個家生存下去,就必須小心翼翼地隱藏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就是個死字。源玉子完全沒聽過這種說法,她覺得小鹿子有點可憐,自己小時候好歹還有條柴犬陪著自己,能在院子裡四處撒歡,而小鹿子在閣樓養(yǎng)只貓都得小心翼翼的,著實家門不幸。
“你養(yǎng)的貓叫什麼名字?”源玉子問。
“周元寶,平時就叫元寶。”陰鬱男孩說:“聽說貓隨主人姓,能給主人帶來好運。”
源玉子心想果然是一家人,都有點迷信啊!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她認識的伏見君對鬼神之事嗤之以鼻,兩者性格差異還是挺大的。
“如果沒辦法出去的話,我怎麼給你找貓呢?”
源玉子有點犯難了,按說小鹿子的要求不高,可偏偏她沒辦法做到,這就有點叫人難受。
“你只需要活到天亮就行了。”
陰鬱男孩頓了頓,繼續(xù)說道:“活到天亮,你就會變回小貓。”
聞言,源玉子感覺有點怪怪的,她沒能rua到小鹿子就算了,反而要被小鹿子rua一頓,尊嚴不允許。身爲未來的名偵探名警部,要被一個八歲小屁孩當貓rua,實在太沒面子了。
但話又說回來了,既然她已經(jīng)選了這條路,就不能反悔,別說讓小鹿子rua了,小鹿子叫她陪睡,她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感覺活到天亮不難,關(guān)鍵是不知道外面還有沒有時間……”
源玉子又開始擔(dān)心外面的情況了,這一次她的擔(dān)心是正確的。
在地下室內(nèi),伏見鹿依舊在來回踱步,跟源玉子嘀嘀咕咕;宮崎梔子趁他沒注意,靠著牆壁,一步一步地挪向樓梯,打算偷溜出去。
沒成想樓梯年久失修,宮崎梔子一踩上去,就發(fā)出吱呀一聲異響。她心裡一驚,回頭望去,黑暗中亮著一對瞳孔,伏見鹿正直勾勾地盯著她。
宮崎梔子嚥了口唾沫,像是踩到了地雷,一動不敢動,身旁動一下伏見鹿就炸毛。
雙方就這麼僵持住了。
一分鐘過去了,三分鐘過去了,十分鐘過去了……宮崎梔子精神緊繃到了極限,她有點堅持不住了,想扭扭身子,活動一下筋骨。
就在這時,源玉子的粉色翻蓋小手機突然響了,伏見鹿又被吸引了注意力,轉(zhuǎn)頭盯著手機。
好機會!
宮崎梔子連忙噔噔蹬踩著樓梯跑上樓,伏見鹿沒有追上來,讓她鬆了口氣。
只要能離開地下室就行,離開地下室之後,她能做的事情就多了。
宮崎梔子走進廚房,檢查了一下煤氣罐,發(fā)現(xiàn)是空的,心中暗道倒黴,估計是西野兄妹在躲在家中避難的那段時間用光了煤氣。
其實她並不想做這種事,她是實在逼不得已,否則她也不會把藤原譽和吉川莉緒的錄音帶寄回去。
她的研究就差最後一步了,缺乏臨牀案例,只能用這種方式實驗……但做著做著,就有點失控了,她做到了深層催眠,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開。
她管不住那些「病人」,卻又鑽牛角尖,想要弄清楚該怎麼解開深層催眠,因此陷入惡性循環(huán),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重複實驗,試圖尋找突破口。
至於那個報社記者,純粹是因爲他胡說八道,玷污了學(xué)術(shù)研究的神聖性,所以她纔會讓那傢伙親自體驗一下當「癮君子」的滋味。
她沒想到事情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
現(xiàn)在該怎麼辦呢?
投毒嗎?她一時半會弄不到毒氣,從市區(qū)搬一罐煤氣又會留下記錄,只能暫時放棄毒氣計劃。
那就用弩箭?
不行,那個姓伏見的刑警簡直是怪物,要是再用弩箭,被殺的恐怕是她自己。
反鎖地板門,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呢?
一般來說,陷入深層催眠的人,根本沒辦法靠自己醒過來,就算有再強烈的外部刺激也不行,宮崎梔子只能將其放任自流——問題就在於,上一次她實驗深層催眠,伏見鹿靠自己醒過來了。
她不知道伏見鹿是怎麼辦到的,所以纔對這個特殊的案例起了濃厚的興趣。進入地下室之後,她施加了更強的催眠指令,讓伏見鹿和源玉子互相影響,困在更深層的夢境裡。
但沒準這一次伏見鹿還會醒過來,不可不防。
宮崎梔子左思右想,決定冒一次險,返回地下室,只要能偷走源玉子的粉色翻蓋小手機,再反鎖地下室地板門,那伏見鹿就算醒過來了,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用不了三天就會渴死在地下室裡。
如果他們互相喝尿,大概能多撐幾天,但最多不超過一週。
宮崎梔子深呼吸,硬著頭皮返回,樓梯吱呀作響,她走的每一步都膽顫心驚。
地下室依舊光線昏暗,隱約傳來竊竊私語聲,伏見鹿和源玉子正在互相影響,互相說著古怪的夢話,看上去格外詭異。
宮崎梔子清楚,他們在互相施加暗示,應(yīng)該顧不上她。
但她也不清楚伏見鹿的具體狀況,安撫精神病人可沒那麼容易,大多情況下是物理制服加藥物治療,她單靠一張嘴,實在沒什麼底氣。
該做的事情總得去做,朝聞道夕可死,她沒研究出結(jié)果,還不想鋃鐺入獄。
宮崎梔子一步一步挪過去,低聲安撫著,不斷強調(diào)自己沒有惡意,對伏見鹿施加暗示。
她走近了,隱約能聽到伏見鹿在自言自語:
“要不殺了吧?放著後患無窮……”
“不行,殺了她,玉子怎麼辦?萬一玉子醒不過來呢?”
“喏,翻譯魔芋……”
“我才八歲,沒那個癖好……”
……
宮崎梔子聽著都頭皮發(fā)麻,她從業(yè)這麼多年,見過的病人數(shù)不勝數(shù),有極端的、有變態(tài)的、有發(fā)瘋的……唯獨沒見過伏見鹿這種病成這樣還能保持正常的。
這傢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他也是心理醫(yī)師?
宮崎梔子顧不上糾結(jié),她伸出罪惡之手,碰到了源玉子的小手機。
伏見鹿和源玉子都沒有反應(yīng),她懸著的心放下了一半,抽走了正在響鈴的手機。
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