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從破碎的玻璃窗戶涌了進來,托起窗簾搖擺。
源玉子撲過去,向下眺望,正好瞧見伏見鹿抓著空調架子,向下一蕩,撞破了下一層的窗戶,溜進了七樓。
她想要帶人去追,結果被警察堵在門口,只好匆忙把槍藏起來,打算當乖乖女萌混過關。
可惜,一旦發生槍擊案,而且死了人,警察就不會再當兒戲。他們第一時間控制現場,問的第一件事就是‘誰開的槍’。
所有人目光向源玉子看齊,這次她沒辦法再脫身,只能老老實實上繳仿94手槍。
警察分了一隊人,下樓去追伏見鹿,並且聯繫交警隊伍布控。但由於伏見鹿是夢境的主人,身上自帶弱智光環,特定職業者——也就是警察——在靠近他的一瞬間,智力就會變成三歲小孩,因此他毫無懸念地逃離了現場。
反倒是源玉子等人,連同孫哥的小弟們,一起被抓進了局子裡。
源玉子是未成年,針對她的訊問相對比較寬鬆,警察叔叔主要是問她‘槍是從哪來的’以及‘這件事是誰指使的’……馬翔和弈澤濤都交代了,源玉子背後還有個神秘老大。
但對於其他人就沒那麼好運了,尤其是孫哥的小弟們。警方將他們一窩端了,帶進審訊室訊問。小弟們提前串供,異口同聲說他們沒殺人,也沒挑釁,只是在正當防衛。
不管警方怎麼誘供、怎麼勸說,他們都咬死了,人不是他們殺的,現有的證據也能證明他們沒殺人——他們幹了一輩子壞事,唯獨這次是被冤枉的,自然說話格外硬氣。
可正如周律師先前所說,那麼多罪名,總有一款合適。
檢察官沒起訴他們殺人或者傷人,而是打算起訴他們聚衆賭博、危害公共安全、導致重大責任事故等罪名……林林總總加起來,刑期跟故意殺人和故意傷人都差不多了。
至於弈澤濤和馬翔,兩人走私槍械,一個主謀一個從犯,其中一人還開了一槍,原本是要牢底坐穿,但好在他倆主動報警,算是自首,事後認錯態度誠懇,配合調查,刑期估計能減掉大半。
源玉子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國內總說未成年犯罪不判刑,實則不盡然。
根據《刑法》第十七條,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分爲三個階段,其中12週歲以下的未成年,完全不負刑事責任,但需要責令家長管教或送入專門矯治教育機構。
國內有許多家特殊學校,專門接收有各種問題的未成年人,就類似國外的少年教養所、少年拘留中心以及少年感化院。這類學校一度被妖魔化,但它至今存在,而且還有繼續存在的必要。
到了十二歲以上,也就是十二歲到十四周歲,僅對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等特定暴力犯罪負刑事責任,需最高檢核準追訴;14-16週歲,僅對故意殺人、搶劫等八類嚴重犯罪負刑事責任;16週歲以上,需負完全刑事責任,但應從輕或減輕處罰。
當天晚上,警方做完筆錄後,聯繫了源玉子的‘母親’。後者趕到拘留所,哭成了淚人,隔著玻璃窗問女兒爲什麼要做那種事。
源玉子體驗了一把罪犯落網後的感覺,滋味非常不妙,她全程都低著頭摳手指甲,心裡又焦慮又愧疚,恨不得把自己的頭髮從頭皮上拽下來,亦或者跟對方坦白說‘這只是一場夢而已,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兒’……
好在她忍住了,她什麼都沒做,只是沉默地面對千夫所指。
沒錯,她就是幹了壞事,不僅非法持槍,還打傷了兩人,理應受到法律的懲罰,哪怕是在夢裡。
母親見完女兒後,就去張羅律師,想辦法把女兒撈出來。在開庭之前,源玉子都得暫住在拘留所內,因爲她是未成年人,而且還是女孩,所以局裡特殊照顧,給她關在單獨的隔間裡,算是豪華包間了。
源玉子躺在牀上,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格外難熬。
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呢?
明明她是準備把伏見君抓起來送進監獄裡的,怎麼現在變成她自己躺在拘留所裡了呢?
源玉子翻來覆去睡不著,一會想她那個便宜母親在現實中是不是活生生的人,一會又在想庭審會給她判什麼刑。
其實檢察官已經跟她溝通過了,如果她願意老實交代,招出她背後的‘神秘人老大’,這案子可以判有罪無罰。
但很可惜,神秘老大是她虛構出來的,她老實說了‘神秘老大’根本不存在,可辦案刑警和檢察官不信,嚇唬她說要把她送進矯正中心,她也沒辦法,畢竟不存在就是不存在,她又不能捏造證詞或者誣陷別人。
唉,希望這場夢能早點結束吧……
這噩夢做起來簡直沒完沒了,源玉子有點emo了,她腦海裡浮現出自己身穿囚服拍檔案照的場景,就跟電影裡演的一樣,主角舉著個名牌,面對攝像機燈光,一臉生無可戀。
但事實上,根據《刑法》第十七條,八歲屬於完全無刑事責任年齡階段,無論行爲性質如何,均不承擔刑事責任。即使持槍行爲導致他人重傷或死亡,司法機關也不得對其立案追訴。
也就是說,辦案人員只是在嚇唬她而已。
源玉子並不知道這一點,畢竟日本刑法和國內刑法還是有區別的。
她還在焦慮伏見君的心病該怎麼辦,如果放任不管,肯定會更加嚴重,她醒來之後又不記得夢裡會發生什麼,只能任由伏見君的情況日漸惡劣,光是想想就覺得糟糕透頂。
可眼下她又沒辦法把伏見君捉拿歸案,萬一她被關個十幾年怎麼辦?就算是三五年,她也沒辦法接受啊!
難受哇難受,但這是我罪有應得……
源玉子憂愁了幾個小時,夜漸漸深了,看守人員都關上鐵門,打卡下班回家,只留幾個值班的警員守夜。
源玉子打算閉上眼睛,讓夜晚快點過去。反正在夢裡是沒有睡眠時間的,她只要閉眼超過十分鐘,睡眠時間就會自動跳過。
這時,隔壁傳來一陣喊聲:“新來的?犯什麼事兒了啊?”
源玉子翻了個身,不想搭理,豈料對方糾纏不休,其他人都在起鬨:
“說話啊!悶葫蘆啊?”
“裝什麼呢?明天不想吃飯了啊?”
“說話!啞巴了?”
……
源玉子嘆了口氣,感覺她的人生從‘東京小女警’變成了港片‘監獄風雲’。她其實很想跟人聊聊,發泄一下內心的煩悶,既然別人主動搭話,那她就回兩句好了。
“因爲持槍傷人。”源玉子實話實說。
其它隔間的人聽到了,頓時興奮起來,叫嚷道:“喲,還是個妹妹!來讓哥哥看看小臉……”
衆人起鬨,拘留所差點變成動物園,直至值班警員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拘留所內驟然安靜,起鬨聲眨眼就消失了。
等值班警員走遠了,又有人開口,是個沉穩的男聲,聽起來像個大叔,只聽他說道:“別起哄了,聽這聲音,像是未成年……隔壁妹子,你多大了?”“八歲。”源玉子說道。
這下所有人都不吭聲了,場面一度變得非常尷尬。
好在隔壁大叔接下了話茬,繼續追問八歲小女孩是怎麼犯下持槍傷人案的。源玉子總算有了個發泄口,她不顧對方的想法,把夢裡夢外的事情一股腦全說了,反正以後也不會有交集,就當是對樹洞吐一下苦水。
她接連抱怨伏見君的壞習慣、自身能力不足的問題、警視廳糜爛的現狀、男友的心理健康、媽媽的過度管理……說著說著,說到最後,她忍不住深深的嘆了口氣,近乎自言自語的問道:“我該怎麼辦呢?”
外面安靜下來,似乎其他人都對她沒了興趣。
隔壁大叔挑起的話頭,他聽到這話,只能回道:“你該去看看心理醫師。”
源玉子對於這樣的回答並不意外,她只能重申自己沒有精神病,隨後再次感嘆道:“怎樣才能變得跟伏見君一樣厲害呢?”
隔壁大叔說:“我有個兄弟招扒手,你要不介意的話,等出去了我幫你介紹。”
“就沒有更厲害一點的嗎?我不想學偷東西啊,我想學室內戰術之類的東西……”
隔壁大叔又說:“那我還有個兄弟是退伍老兵,開了一家老兵燒烤,你去他家消費200塊,他說不定能帶你練練。”
“真的假的?”
隔壁大叔樂了,感覺逗這小姑娘玩還挺有意思的:“當然是假的。”
源玉子一下萎了,整個人攤成了大字,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或許是看出她是真的在煩惱,另一邊又有人開腔了,是個聽起來很年輕的聲音:“你想學什麼就上網搜唄,現在網上什麼學不到?”
大叔附和道:“這倒是,上回還有人在招嫖QQ羣發道家典籍,說是修了能成仙,建議羣友戒色什麼的……”
源玉子在牀上搖頭,說道:“網上怎麼可能搜得到這種東西……”
她話還沒說完,年輕人就推薦了幾個網站,絕大部分是外網,需要翻牆,年輕人聲稱如果源玉子有需要的話,可以找他買VPN,一個月會員只要二十塊錢,童叟無欺。
看守所裡個個都是人才,都進來了還想著做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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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玉子這才意識到,現在的互聯網似乎和她印象中的不一樣了。真要論起來,現在應該是二十年後的未來,她應該好好利用一下,看看未來會發生什麼纔對。
想到這,源玉子一下就有了幹勁,當即閉上眼睛,打算趕緊睡覺,跳過夜晚,爭取早點離開看守所,想辦法上網查資料。
眨眼間就到了第二天,源玉子按照拘留所的規矩,早早的起牀刷牙,做好室內衛生,等待傳喚或者檢查。
今早她有個會面,警察帶著她離開房間,前往會見室。
源玉子剛在玻璃窗口前坐下,還沒拿起電話,就瞪大了眼睛。
只見伏見鹿坐在玻璃窗外,西裝革履,戴著無框眼鏡和公文包,一副精英律師的架勢,一臉淡定地接起了電話。
源玉子有點懵,不知道伏見鹿這是在唱哪一齣。她接起電話,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爲什麼不能來?”伏見鹿反問道:“我是律師,你是犯罪嫌疑人,你母親委託我辦案,我難道不該來嗎?”
他在這個夢裡可以說是無敵的存在,基本能夠無視社會運轉的客觀規律,或者說社會運轉的客觀規律是依照他內心世界反饋出來的——他殺人和當律師並不衝突,在這個夢裡,除了源玉子,沒人會想著抓他。
“那你爲什麼要接這起案子?”源玉子不理解:“我打傷了你的腿,你難道不記恨嗎?”
“不記恨,我只好奇你爲什麼會這麼做。”伏見鹿語氣平淡道。
“我不是向你解釋過了嗎?”源玉子說。
“你是說那個關於我死後重生到日本和你談戀愛的故事?”伏見鹿想了想,搖頭說道:“我還以爲你當時是在拖延時間呢……小朋友,謊話編得太離譜,是不會有人相信的。”
源玉子頗爲不爽,覺得這口氣有點像她剛遇見的伏見君:“哪裡離譜了?”
伏見鹿豎起一根手指:“首先,我沒有戀童癖……”
源玉子大怒拍桌,打斷道:“我成年了!不準說我矮!”
一旁警衛當即喝止,讓嫌疑人注意情緒,她這纔不得不安靜下來,撅起了小嘴。
“隨你怎麼說,”伏見鹿翻開了卷宗,擺出公事公辦的架勢:“我準備打無罪辯護,你做好心理預期,現在跟我說說,你在警局裡都交待了些什麼……”
“無罪辯護?”源玉子一愣:“不是認罪認罰嗎?”
伏見鹿懶得跟她解釋,催促她趕緊交代,時間有限,溝通好了他才能找辯護方向。
源玉子心情複雜,她忍不住問道:“你就不怕我出來之後繼續想辦法抓你嗎?”
“你又誤會了,小朋友。”
伏見鹿合上卷宗,十指交叉,淡然說道:“如果沒人抓我,那我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