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催婚
五木寬之曾說過:「京都是日本的國中之國」。
從公元 794年桓武天皇遷都平安京(即京都),到 1868年明治天皇遷都東京,在這一千多年間,京都一直是日本的首都,是日本皇室、公卿貴族等的聚居之地,長期以來都是日本的政治中心。
如果將日本各地擬人化,那麼京都就是日本真正的千年貴族,與普通意義上的‘日本’有截然不同的文化基因。
或許再過幾十年,京都的影響力逐漸消退,成爲形同天皇的吉祥物。但在1991年,京都依舊是各大財閥貴族的故土,不少家族的‘本家’都在京都,年事已高的族老會在京都頤養天年。
每逢重大節假,後輩們都會返回本家,家族內部重大決策同樣也是由本家下令。
如果家族出現重大危機,亦或者是嫡系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同樣會返回京都,尋求家主或族老的幫助。
正如眼下,京都御所南部,私人宅邸的大堂內,九條唯跪坐在席位上。
她身穿簡練的白襯衫和黑西褲,長髮束起,脊背挺直,神態端莊,膝蓋陷在西陣織金襴上,經年累月的跪拜讓金線磨出細絨,似歷史剝落的鱗片。
正廳中央擺放著一方供臺,上面篆刻著九條家的家紋。
“睦大人到了。”
門後小姓輕聲提醒道。
九條唯站起身,站在門側迎接家主。
按照家規,女眷都是要跪坐在門側迎接。但她早在離家之前,就以膝蓋不適爲由,站立迎客,直至客人跪坐後,她纔會落座。
檐角響起風鈴聲,門廊隱約有腳步聲傳來。
九條唯猶豫片刻,緩緩跪坐在門側。等到小姓拉開滑軌門,她微微低頭致意:“父親大人。”
“啊。”
來者身穿紋付羽織,面容蒼老,目光矍鑠,正是當代家主九條睦。
他站在門口,看到這一幕,駐足片刻,輕嘆了一聲,在茶桌另一側落座。
小姓取來碳爐,九條睦親手沏茶。直至水開茶落,兩人啜飲一口,九條睦這纔開口,詢問女兒找他有什麼事。
九條唯來之前就已經打好了腹稿,先按規矩客套幾句,表達對父親的思念之情,隨後才切入正題,選能說的說了。
……
伏見鹿在臨走前,給佐竹玄打了通電話。如果他24小時內沒有回訊,佐竹玄就去聯繫九條唯,告知源玉子失蹤一事。
然而,用不著佐竹玄開口,在案發當天,九條唯就已經得知女兒被綁架了。
因爲她早早就派人在巢鴨公寓客廳裝了攝像頭,還有一名專員負責在樓上看監控——然而,白川美紀動手時,專員正好在休息,那傢伙醒後一看監控錄像,頓時覺得天都塌了。
九條唯擔心源直郎的悲劇再度重演,並沒有大張旗鼓去找人,而是以勘察兇案的名義,派搜查科精英暗中調查……其過程自不必贅述,搜查科也不全是吃乾飯的,最終將嫌疑鎖定在了奧姆真理教上。
九條唯聽說過奧姆真理教,近期該教團十分活躍。她也曾受到過「邀請函」,但沒有當回事。現在她救女心切,找國土交通省調檔案,想弄清楚奧姆真理教購置了哪些地產。
不出意外,她的調查受阻了。
即便她是警視廳副監,也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擅自闖入國土局抓人。如果只是小部長阻撓倒還好,但開口拒絕她的人,是國土交通省總長。再往上一級,高層也在暗示她別再繼續往下查。
如果不是萬般無奈,她也不會回本家求助。
……
九條家主持杯自飲,安靜聽完了女兒的訴求。得知孫女失蹤,他平心靜氣,放下茶杯,隨口問道:“你上一次回來……是在什麼時候?”
“不記得了,”九條唯低頭:“二十多年前吧……”
“是十九年前,我二月十六抱的孫女。現在四月份了,時間過得真快啊。”九條睦側目,打量女兒的頭髮:“你也老了嗎?”
“父親說笑了,我正值壯年。”九條唯盯著手上捧著的茶杯。
“「壯年」是形容男人的,你該說正值青春,或者說還有活力……”
“我正值壯年。”九條唯打斷道。
見女兒固執地重複,九條睦再次嘆了口氣,他撓了撓稀疏花白的頭髮:“事到如今,你還要爲了這種事,繼續跟我爭吵下去麼?”
“我怎麼會跟父親大人頂嘴呢。”九條唯說。
“別這樣說話,像刻薄的大媽。”九條睦想打趣一句,但收效甚微,氣氛反而更加低沉。
他沉默片刻,拍了拍大腿,又說道:“我會去問問看的,畢竟玉子也是我的外孫女。”
九條唯手中茶杯水面泛起漣漪,她聽得出來,父親沒有提玉子的姓氏,還刻意加重了‘外孫女’這個詞的語氣。
見女兒保持沉默,九條睦繼續說道:“最近有中意的人嗎?” “我都四十多歲了。”九條唯回道。
“看著像三十出頭……再說了,一百歲也能找老伴,四十歲人生不過半,還是要享受青春啊。”
“怎麼有大家族的嫡系公子想跟刻薄大媽聯姻呢?”
“招婿也行。”
“當初您可不是這麼說的。”
“畢竟……呃……”九條睦及時閉嘴,哪怕他真心覺得女人越老越不值錢,但坐在眼前的人好歹是自己女兒,這種話絕對不能說出口,想想就得了。
他乾咳一聲,轉移話題道:“玉子今年二十二歲了吧?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她說她忙於事業,以名警部爲目標,沒工夫談情說愛,讓我別操心這種事情。”九條唯指桑罵槐。
九條睦忍不住又重重地嘆了口氣,心想這不跟自己女兒一個樣嗎?而且還是低配版的小唯……當初小唯好歹是以警視總監爲目標,稱得上是女中豪傑。怎麼到了孫女這兒,志氣一下子大縮水,當個警部就心滿意足了……
他身爲家主,自有考量,現如今九條家最要緊的事情,已經不是維持家族地位,而是想辦法開枝散葉,催促後輩們多生幾個。
他本人已經幹不動了,前段時間去醫院檢查,精子活性爲0,就算有情人受孕,那也不是九條家的血脈,他更不想替別人養孩子。
“有什麼意義呢?”
九條睦放下空茶杯,擺出家主的威嚴,皺眉說道:“這麼多年過去了,你也該清楚吧?警視總監的位置,是不可能讓一個女人來當的!你確實很出色,但那又有什麼用呢?到頭來,還不是要在副總監的位置上卡一輩子!”
“就算玉子當上了警部,那又怎樣?她遲早要嫁人,結婚後註定沒辦法留在一線,最後要麼轉崗當文員,要麼辭職當全職太太,還不如早點找個靠譜的男人,爭取多生幾個兒子……”
見女兒不吭聲,他苦口婆心說道:“你也知道,老三不爭氣,沒什麼本事就算了,生的四個孩子,偏偏全都是女兒;老四去美國留學,回來後沒個人樣,男不男女不女;旁系就更不用說了,越過越落魄,現在就只有你能挑起大梁……”
九條唯受不了了,她重重地擱下茶杯,滾水濺了幾滴出來:“如果沒別的事情,我就先告辭了。”
“這就是最要緊的事情!”九條睦拍桌震喝。
“那你自己去生不就好了?!”九條唯回以呵斥。
“你怎麼跟父親說話的!!”
見女兒還要爭辯,九條睦怒目道:“既然你不把家主的話放在心上,那你就自己去找玉子好了!”
換做是以往,一旦父親搬出長輩和家主的身份,她肯定會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哪怕父親威脅她要斷絕父女關係,她都不會遲疑一秒。
曾經的九條唯心如堅鐵,孤傲倔強。
可眼下,她卻沉默了,筆直的脊樑彎了下來,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給壓住了。
九條睦看到女兒這副模樣,心裡也不好受,火氣頓時消了下來。
但身爲家主,該說的話,他還是要說。
女兒生氣也好,恨他也罷,其他人能撂挑子不幹,唯獨他不能。
正廳內沉靜了十幾秒,九條睦再次深深地嘆了口氣,燒水沏茶,低著頭說道:“你要實在不想嫁人,我也懶得逼你了……但你要向我保證,不能讓玉子跟你一樣。”
“什麼叫跟我一樣?”九條唯質問道。
“孤單一人。”九條睦上下掃了她一眼。
“我很滿足。”
“「滿足」是男人用的詞,女人應該說「我很幸福」。”
“我很滿足。”
“不要再爭論這個了,”九條睦不耐煩的說道:“總而言之,今年玉子必須結婚!藤原家已經跟我提過這件事了……”
“不可能。”九條唯斷然拒絕,她很清楚,藤原家的獨子是什麼德性。
九條睦想要發作,但他上了年紀,心氣不足,生過一次氣,就懶得再爭吵,只覺得格外疲倦:“那你讓我拿什麼回覆藤原家?玉子現在單身未婚,又正好適齡,你總得給我一個回絕藤原家的理由吧?”
說著,他擺了擺手,提前預判道:“別跟我談愛情,那是女人才會在意的事情。”
九條唯壓力驟增,她實在別無他法,只能胡謅道:“玉子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嗯?”
九條睦來勁了,他放下茶壺,接連追問道:“對方是哪裡人?有照片麼?性格怎麼樣?家裡是做什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