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的探子打聽回來,皆道此人乃是屺爾戊大汗查哥爾與巫女阿曼的私生子,年方十六,生得娟然如好女,所以才戴黃金面具上陣,以助威嚴。更有離奇?zhèn)餮裕f道此人並非查哥爾汗的私生子,實是大汗最幼的一位公主,因自幼尚武好戰(zhàn),精通兵法,所以這次屺爾戊南征,查哥爾竟委她爲帥。其實屺爾戊風俗,女子素來與男子平等相待,如果真有此事,倒也不算意外。
統(tǒng)率北營三軍的睿親王接獲這樣的諜報,仰面大笑:“妙極,待我大軍俘獲了公主,兩國還有望結(jié)一段大好姻緣。”
在一側(cè)侍立的文書李據(jù)聽了並未動聲色,卻在當晚給豫親王的修書密報中詳述其情,甚爲憂慮:“張狂大意,口齒輕薄,只恐敗跡已露。”
豫親王對皇帝派遣睿王統(tǒng)軍亦持異議,因爲睿王從未曾上過戰(zhàn)場,且恃才傲物,只怕大軍取勝不易。而皇帝漫不經(jīng)心道:“勝了就罷了,若是敗了,朕正好治他的罪。”
但定蘭關(guān)是西北鎖鑰,若是失了定蘭關(guān),西北六州將無險可守,屺爾戊鐵騎可以徑直南下,輕取中原。豫親王道:“到了那時,只怕會誤了天下大事。”
皇帝微微瞇起眼,彷彿是笑意:“若誤了天下大事,祖宗社稷面前,殺一個親王,總交待得過去了。”
這是豫親王第一次聽到皇帝口中吐出那個“殺”字,彷彿是輕描淡寫,卻令人在心底微生寒意,但他素來敬慕皇帝,也就從此不提。而睿王領(lǐng)著大軍,不斷遣人回來催糧催餉,一路又滋擾地方,沿途各級官員稍有供奉不及,便一本參到。而皇帝素來縱容這位手足,凡有所奏,無有不準。一時之間,兵部、戶部、吏部皆被這位驕矜跋扈的王爺,左一本右一本雪片似的奏摺逼得苦不堪言。
這還不是最令豫親王頭痛的事情,最迫在眉睫的大事還是防疫,因爲瘟疫橫行,整座京城便如同一座空城,死氣沉沉。九城早已經(jīng)禁絕出入,商鋪囤積居奇,雖然兵馬司每日巡城,但民心惶恐動搖不定。幾日之後,最令豫親王擔心的事情終於發(fā)生,宮中亦有人染上了疫癥。
雖然皇帝不在宮中,病死的內(nèi)官也立刻送到郊外火化,但不過數(shù)日,又有一名宮人病倒,癥狀與疫癥無異,豫親王立時下令將凡是染病的宮人送到城外西覺山中的大佛寺,籍此隔離。
而豫親王自己也病倒了,起初只以爲是操勞過度,後來發(fā)覺低燒不退,雖無腹瀉之癥,但幾天之後,仍舊藥石無靈。他心下明白,只怕自己也是疫癥,所以當機立斷,一面遣人知會程溥,一面預(yù)備孤身移居大佛寺。只是唯恐皇帝擔憂,所以只是瞞著。多順苦勸不得,忍不住抱住他的腿放聲大哭,豫親王道:“你哭什麼?”
多順一邊拭淚一邊道:“王爺?shù)侥难e,奴婢就到哪裡。王爺打小就是奴婢抱大的,奴婢侍侯王爺這麼多年,一天也沒離了王爺,王爺要是嫌棄奴婢,奴婢只有往這柱子上一頭碰死了。”
豫親王仍發(fā)著熱,自覺渾身無力,見他糾纏不清,唯有哭笑不得:“我只去三五日,等病好了就回來,你做出這種窩囊樣子作甚?”
多順涕淚交加,說什麼就是不肯放手,豫親王無奈,只得答應(yīng)讓他同去大佛寺。
大佛寺原是仁宗皇帝禪位後的修行之處,歷年來爲皇家禮佛之地。百餘年來又歷經(jīng)擴建,樓臺佛閣愈見宏偉壯麗,寺中更有一尊白檀大佛,高達八丈,頂天立地,寶相尊嚴,號稱天下奇觀,寺亦因此而得名大佛寺。
豫親王帶著多順,輕騎簡從出了城,待至西覺山下寺門,但見雲(yún)臺高聳,石階如梯。就此上山去,黃昏時分天氣陰霾欲雨,而大殿佛閣巍峨,寺中處處點著藥草薰香,飄渺的淡白煙霧繚繞在殿角,飛檐上所懸著銅鈴,被風吹得泠泠有聲,宛然如磬。
主持智光法師親自率著小沙彌將豫親王迎進寺中,大佛寺素以秋景最盛,有西京三奇之譽,“三奇”便是指寺中楓濃、桂香、竹海。寺後山上原是數(shù)頃竹林,碧篁影裡,風聲細細,纖葉脈脈,中間刳竹引得溪流宛轉(zhuǎn),水亦沁翠如碧。雖以甬石爲道,但蒼苔漫漫,只聞溪聲淙淙,其聲似在道左,又忽在道右,一路伴人迤邐而行,過了一道竹橋,才見著碧桿森森,掩著一帶青石矮牆,似是數(shù)重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