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時，正是一天中陽光最美妙的時候。開始傾斜的冬天的太陽，將米黃色的光亮，完美的塗抹在教室裡的每個角度。

已是週末，“尖子生們”的補習課剛剛結束。教室裡空無一人，只留下一碼碼，整齊堆放在課桌上的書堆與一個個形態各異、五顏六色的杯子。

杯子們各不相同。有最簡單的圓柱形玻璃杯，也有造型古樸，泛著青光的瓷杯，當然最多的還有各式色彩活潑的卡通琉璃杯。高三的學習緊張，同學們便有了些特權，可以從家裡帶來速溶咖啡、營養麥片之類，泡起來上課喝。於是教室也就漸漸多了這許許多多的杯子。

現在這些暫時與主人分離的杯子，全在課桌的一角，靜靜地立著，在陽光下如水波般盪漾起點點的晶光。這些閃爍著的晶瑩，配合著課桌與書本整齊的影子，使得安靜的教室變得如存在於時光之中的古老教堂一般的神秘與靜謐。而這被定格的畫面也美的如油畫一般。

不過，很快這幅安靜的畫面就被一名不速之客所打碎了。這是個男孩，似乎是要用功，進得教室後，徑直走到自己的座位，拿起一本筆記看了起來——這可就有些不正常了。因爲我們知道的，這個學校的學生大抵是不會如此用功的——果不其然！男孩此行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在位置上坐了不到半分鐘就按捺不住，站了起來，繞著教室快速地轉了一圈，又貼著門洞賊頭賊腦地往外面瞅了幾眼。最後他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突然緊張了起來。

他急回身，幾乎小跑著衝到後排靠窗的一個座位，小心翼翼，彷彿捧起聖盃一樣捧起桌上一個水藍色的卡通杯。

“呵！檸檬茶！還有半杯！”掀開杯蓋，他瞧了一眼，立即欣喜地低聲歡呼起來。但是這時外面走廊裡似乎響起了一陣腳步與咳嗽聲。他又馬上驚惶起來，像只受到驚嚇的小猴子，手忙腳亂地放下杯子，擺正。人往旁邊溜開，靠著窗臺“欣賞”起窗外草叢中那幾朵早已開敗了的花朵。

半響，並沒人來。

“哪個王八蛋嚇我？”他使勁拍打胸脯，狠狠地鬆了一口氣，然後慌慌張張地溜到教室門口，鑽出半個腦袋朝著走廊張望——確實沒有人來。於是回去，卻仍舊不放心，神經兮兮地再次溜到外面，上下左右，仔仔細細搜查了一遍，確定真的沒人了，這才終於安了心。

他再次回到那個靠窗的座位，安靜地坐下，一面感覺著陽光，一面安撫著自己嘭嘭直跳的心。

這是個神聖的時刻！他如此認爲著，因爲王光良說：“這是我第一次和她接吻。”於是他——王天，今天也想以那種方式與她——林雨眸，接吻。

初吻！不是嗎？

即管有些卑鄙，有些不夠光明正大，但是誰讓他如此地喜歡著她呢？

喜歡，卻不被接受。滿腔的思念鬱積，卻得不到渲泄。他曾經掙扎過，甚至幾乎就要成功，卻未能料到，一切不過是那充滿惡趣味的愛情玩得一個小把戲——逃跑的老鼠，滿心歡喜，卻不想這只是狡猾的老貓在做餐前的遊戲。

貓抓老鼠，如此而矣。

並且因爲掙扎過，反而要陷得越深了，深到讓他開始去做一些蠢事，譬如這一次的所謂“初吻”。啊，不！也許也不能說是蠢事，至少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會無比懷念這水藍色卡通杯裡的檸檬茶。

他捧起杯子了。帶著一種近乎朝聖的心態，動作輕柔卻不失莊重，彷彿捧起得真的是她的那雙臉。

“她喝過的……”他輕聲的告訴自己，舉高，齊眉，眼神無限的溫柔，一遍又一遍地尋找那些淡不可見卻肯定存在的她的脣痕。

“……就是用這個杯子。”他低頭，將脣映著杯沿，傾斜杯子，淺淺地抿了一口。

檸檬茶很甜，和他想象的味道一樣，並且因爲是她喝過的，而似乎更加的香甜。他意猶未盡，索性不再顧忌會被她發現端倪，心一橫，閉上眼睛，將餘下的檸檬茶一飲而盡。

這可有些託大了，一點兒都不符合他一貫的謹慎作風。可是情之所至，他腦中殘存的那點理性與警惕都被自己此刻製造出的溫柔與深情所融化。他甚至仍不滿足，還要更近距離地感受林雨眸留下的氣息。他坐在她的座位上，摩挲著她的課本，看著她留在筆記上的筆跡，感受著她尚未消散在空氣中的溫暖。

他甚至還發現了一本日記本。這是一種白皮封面的袖珍小本子，被一堆整齊疊放的課本很好地保護在抽屜地的角落中，可即便如此，也仍然逃不脫他仔細搜索的眼睛。

他拿出了本子，仔細端詳，卻沒有立即翻閱。有一瞬間，他猶豫不決，不知道該不該看。但是這種猶豫是不會持續太久的。因爲他明白，看了，自己也許會自責，但不看，自己肯定會後悔很久。於是乎，他最後仍然翻開了日本記，在下午明亮而柔和的陽光的包圍下，在瀰漫著檸檬茶淡雅清香的空氣中，帶著點兒興奮，帶著點兒緊張，還帶著點兒愧疚，靜靜地翻看起來。

9月12日，星期三。晴。

今天早自修的時候，白皮書急衝衝地趕到教室，向大家宣佈了一個好消息：美國佬被炸了。由於大家都不喜歡那幫美國佬，所有人都很高興地歡呼起來。我也跟著歡呼了好久，覺得是報了大使館被炸的仇。

可是中午吃飯時，我從電視上看到世貿大廈被炸時的場景，我突然覺得很內疚。因爲死了很多人，很多無辜的平民，還有小孩。我想起了早上我們的歡呼，覺得很內疚。我們不應該那麼高興的。

……

9月23日，星期天。晴。

今天我捱了爸爸一個耳光。他本來已經上樓了，可是因爲我說得那些話，又走下來，打了我一個耳光。我知道的，他打的對。我是太不聽話了，學習不好，又經常惹媽媽生氣。我真後悔。媽媽平時上班已經那麼辛苦了，我還對她說的那些話，實在太過份。我都討厭我自己，怎麼會那樣說。我怎麼會變得這麼壞！

……

10月14日，星期天。晴。

今天回家時，爸爸問我有沒有信心考上大學。我真不願意回答這樣的問題，因爲我真的沒有多少信心。這次月考的成績已經下來了。全班第11名，進步應該算是蠻大的，但是這有什麼用呢？在這所學校裡，排名又能說明什麼呢？即便是年級第一，他的分數又能考得上什麼大學？好煩吶！這幾天好煩吶！以前老是盼著時間過得快一點，可以早點過暑假，寒假。可一轉眼，居然已經高三了。在這所學校，我真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

後來爸爸又說，如果考不上，就讓我去培訓班學會計，考到證後，去鄉里的工廠當會計。這還真讓我有些驚訝。因爲，我突然想起來，同樣的話，一年前就有人跟我說過。

王天，這個小子，有時候真讓我搞不清楚。大部分時間，他都像個小孩子，說話做事都很幼稚，但是有時候卻又彷彿早就看透了許多事情。真是搞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不知道他這次能不能考上大學？

唉，說起來，這小子這兩天有些奇怪呀……好像……算了，好煩！

“14日？才兩天？原來她這麼快就發現了……”王天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他放下本子，拄起下巴，回憶著高二那個下雨的天臺。那個時候，老王借自己的口向她說了好多話。那些話自己現在已經記不起是什麼內容了，沒想到她居然都還記得。唉！想起來，那時候自己還能無憂無慮地與她快樂的聊天打鬧，哪像現在呀……

他苦笑地微微搖頭，重新拿起日記，準備繼續往下讀，卻沒曾想到，就在這個時候，教室的門口出現了一個漂亮的女孩。

“你！在幹嗎？！”女孩驚叫，聲音裡充滿了憤怒與委屈。

王天的心頭猛地一顫。他好似被電到一般，一把扔開日記，擡起頭，正好對上林雨眸那雙滿是怒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