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曆翻到了六月份。潮溼陰晦的梅雨季節,早已漸漸遠去。太陽又每天準時的來到這座小縣城的上空報道,氣溫也因此迅速地往上竄升,一副不與國際接軌誓不罷休的勢頭——溫室效應帶來的全球氣溫變暖正一年比一年明顯的影響到這座小城。
6月19日,星期四。下午四時許,這個時間在平時還遠未到放學的時候,但今天,在實驗中學的校園裡卻是人聲鼎沸。許多年輕人正三五成羣的隨著人流熙熙攘攘地往校門口走去,其間還雜夾著許多肩背書包,手提旅行箱的學生。
他們是高二段的學生們,這天下午,他們上完了他們在這個學期,或者說在整個高二階段的最後一堂課。現在,他們正帶著從學期初帶到學校裡的傢什以及腦袋裡不知裝了多少從這個學期學到的知識回家。但,這並不是說他們已經完成了高二階段的學習,恰恰相反,他們即將面臨著高二階段最爲重要的考試。
三天以後,也就是6月21日,他們將面對的是高中證書會考。
“啪”。王天一回到家,就將自己重重的扔到了牀上,雙手雙腳張開,身體成八字形,仰臥在牀上,美美的打了個呵欠:“終於——放假了!”
“啊哼。別忘了,三天以後就要會考了。五門會考!”本來真不願意去提醒王天,但考慮到會考的重要性,以及當年自己就是因爲英語會考不及格,差點連高中都不能畢業,老王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唔。知道了。”王天頗有些不耐煩的搖搖頭,在牀上又賴了一會兒,才爬起來。“先搞個計劃。”他自言自語的走到課桌前,拿出紙筆,“嗯,今天晚上6點半開始複習,現在還有兩個多小時可以休息,嘿嘿,還可以看會電視呢。”
他瞇著眼睛,偷偷樂上了一陣子,纔想起計劃還沒訂呢。“嗯,歷史是要背的,最後一天就給歷史,物理和政治就排在第二天,主要是政治也要背一下,至於今天和明天嘛,給生物吧。”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隨手在紙上記錄下來。
“化學呢?你完全放棄?”雖已經知道王天腦袋裡打的小算盤,但老王還是覺得有必要出言提醒一下。
“那麼你認爲,我就算把三天時間全給了化學,我的成績就能過關嗎?”一說到化學,王天剛纔還笑瞇瞇的臉上頓時沒了輕鬆的樣子,“化學要及格,只有一個辦法。我已經和王朋朋聯繫好了,地理會考我幫了他,現在輪到他幫我了。”說到這,他頓了頓,似乎覺得氣勢還不夠,又鐵硬的語氣說了一句,“此次,不成功便成仁。”
“作弊的風險畢竟很高,這是把希望全寄託在別人身上。如果王朋朋不配合怎麼辦?”會考畢竟太重要了,自己當年就是在作弊上栽了個大跟頭。雖說當年化學會考自己也全靠王朋朋幫忙才得以通過,但如果歷史因爲自己的到來而改變,那自己還真擔待不起,因此,老王這次真的是有些擔心起王天的化學。
“不應該把所有的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裡是吧?這個我怎麼會不知道?但,沒辦法了。至於風險嘛,只要王朋朋配合,風險應該不會很大。按照學號,他是坐我前面的,我視力這麼好,只要他把答題卡稍微往旁邊放放,我就能抄到答案。2B鉛筆的塗改是很明顯的。至於AB卷嘛,那就更簡單了,我觀察過了,所謂AB卷只是一個縱向答題,一個是橫向答題,只要抄的時候注意一點,就萬事OK了。”
“小心點,這次考試非同一般。我記的只要有兩門會考不及格,畢業證書就沒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會不及格的,你可不要烏鴉嘴。”王天連連呸了幾聲,然後又突然想起了什麼,連忙問道,“你那個時候,化學不會不及格吧?”
“不,我通過了。和你一樣,靠王朋朋幫忙。”老王回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並沒說出自己其實是有一門不及格的,而且英語的不及格和化學的及格都是因爲王朋朋,一個是因爲他配合,一個是因爲他不配合。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是也。
“OK!”明顯因爲老王的答案而大鬆了一口氣的王天歡呼一聲,興致馬上又變好起來。他哼著小曲,將從學校帶回家的一大堆課本整理了下,把與生物相關的課本放在桌子正中,然後高高興興地看電視去了。
“嗯,這三天重點把生物、歷史練習題再做幾遍,那麼這兩門我都有可能考A,再加上地理一個A。嘿!那我可就有三個A了。然後化學只要把全部選擇題抄上,及格就一定不會問題……會考是吧?看老子怎麼滅了你!”正端坐在電視機前面的王天,一邊漫不經心地搜索著哪個臺有放動畫片,一邊不知不覺地握緊了右手的拳頭。
“對自己尚長的很感興趣,對自己不尚長的很不感興趣,然而不感興趣的,只要外部壓力不夠大,也根本不會去主動學習。嗯,不夠自信與尚未覺醒的惡性循環。”老王冷靜地注視著王天的所作所爲,心底如此評價道。過了一會兒,又有些煩燥起來,“不過,他怎麼還不覺醒過來,這都要會考了,我明明記得那是發生在高二階段的呀。可千萬不要因爲我的到來,而改變這件事情。”
五天後。
“此戰不成功便成仁,拼了!”王天暗暗握緊了拳頭,然後用幾乎可以說是昂首挺胸的姿勢大步走進化學會考的考場,走到自己的位置前,鄭重其事地將裝著鉛筆、橡皮與準考證的透明小袋子端端正正地擺在課桌正中。這個袋子原本是裝三角尺與量角器的包裝袋。中考時,他第一次用這個袋子裝考試用品,以後凡遇重大考試,都使用這袋子。在老王的記憶中,這個袋子是他的考試幸運袋,因爲像以後極爲重要的公務員考試,司法考試自己都仍是用這袋子,而這兩次最爲重要的考試,他都很順利的通過了。
事實上,這個袋子到目前爲止,似乎真的給王天帶來不壞的運氣。化學是最後一門會考科目,前面的四門,王天自以爲考得不錯,其中生物的感覺極佳,得個A肯定是沒問題了。現在只差這最後一門。
十分鐘之後,考試開始。既然打定了作弊的主意,王天也不急著去看題目,而是慢條斯理地用削尖了的2B鉛筆,將那些標明自己姓名、學號的數字格塗成完美的長方形後,又至少檢查了三遍有無塗錯,才慢吞吞地要開始答題。
選擇題他直接跳過。雖然頭兩題,他知道答案,但也絕不先答題,因爲他認爲這樣會打亂等會抄答案時的秩序。第二部分的填空題與第三部分的簡答題纔是他現在的首要目標,他必須在這兩部分的題目上拿到至少十分才行。因爲選擇題只60分,王朋朋的化學雖然極好,但也不能保證這60分全拿的到,所以後面起碼要多拿到些分數,才能放心。
王天粗略的掃了眼這兩部分的題目。雖然大部分自己完全看不懂,但也有幾題很簡單,拿到10分似乎不太難。他這才放下一部分心來,專心致志地做起題目。
半個小時後,王天答題完畢。答題捲上寫滿了或者他自以爲正確,或者完全是胡言亂語的答案。他停下筆來,眼角飛快的掃視了四周。但因爲掃的太快,居然沒發現監考老師的影子。他愣了一下,又假裝在思考答案,半側著身子,一支手託著腮幫子,一支手轉著圓珠筆,眼神好似是不經意的在整個教室裡打了個轉。這次有收穫,順利捕捉到目標。兩個監考老師,一個坐在講臺前的椅子上,一個教室的最後面,正在跺著步子。
OK!王天暗叫了一聲,下定決心要行動。他將右腳儘量伸長,伸到王朋朋的坐位底下,然後用腳尖輕輕在王朋朋的座位上踢了兩腳。王天似乎有輕輕的扭了扭肩膀,但接下去就沒了反應。王天一愣,以爲他沒收到信號,又踢了兩腳。這次,王天很明顯是不耐煩的扭了下肩膀,然後不再理睬王天,只管自己做題。
“王八蛋!”王天焦躁起來,肚子裡已經開罵了,“他媽的,說好了,做好選擇題先塗在答題卡上讓我先抄,這小子怎麼回事呀?”
不過罵歸罵,自己現在是有求於他,也只能忍了。於是只能每隔一段時間提醒一下王朋朋,不過可不敢逼的太緊,生怕把他逼煩了,真不給自己抄。
和越等越心焦的王天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越做越愉快的王朋朋。他甚至用輕不可聞的聲音哼起歌來。“這都啥題哦,一點挑戰性都沒有。嘖嘖嘖……老子今天要第一個交卷了”他一邊做著題,一邊輕輕搖頭,一邊又盤算著要早點交卷,早點回家,“至於後面那個傢伙嘛,還真是有些麻煩,唉,隨便抄點答案在紙上給他吧。”
可憐的王天,他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坐在他前面的這位已經極不人道的單方改變提供“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的方式了。但很快他便知道了。
當王朋朋在考試開始後的第50分鐘,極其瀟灑的站起來,第一個交卷的時候,他一定不知道,在某個人的腦海裡,他的女性長輩都已經學會七十二變——一會兒變成狗,一會兒變成豬,甚至還可以幻化成豬與狗的聯合體……
王天一邊捏著剛從王朋朋那得到的小紙條,一邊目瞪口呆的目送著王朋朋離開教室。腦子在短路了幾秒中之後,纔想起要罵人。他是極不喜歡這做作弊方式的,因爲證據太明顯,如果用他原先設想的方式作弊的話,就算被老師發現,問題也不大,最多隻警告一句,但抄紙條那性質就兩樣了,這可是證據確鑿!因此,當王朋朋極不負責的破壞原先商定的援助方式時,王天當真是氣傻了。
不過氣歸氣,傻可不能真傻。雖然抄小紙條的方法太不保險,但不抄就意味這門考試就此OVER,這可是高中畢業證書會考!
唉,沒法子呀,爲今之計,只好抄唄。但更加倒黴的事情發生了。後面一直在跺著步子的那個監考老師,估計是因爲沒椅子,已經站了五十分鐘了,一見這裡有位子,哪裡肯放過,徑真走過來,一屁股就把位子坐實了,再也不願站起來。
此時的王天當真是欲哭無淚。本來天衣無縫的作弊大計,就因爲王朋朋那混蛋的不配合,搞出這麼多差子來。哈姆雷特說,生存或者毀滅,這是個問題。而現在王天要說就是,作弊或者不作弊,這更是個問題。作弊吧,老師就坐在前面,雖說燈下黑的道理,王天不是不懂,但他膽子本來就不大,作弊的經驗又不豐富,這件事情如果發生在兩三年以後,經過大學期末考試的洗禮,他肯定二話不說,拿起紙條就一頓狂抄,但現在,他是不敢。那麼不作弊吧?後果是什麼,他心底更是一清二楚。連最起碼的會考都通不過!那麼,在他的大家庭裡,在左領右舍眼裡,在初中那些摧殘過他身心的狗屁老師眼裡,廢物這個詞,他還不是吃定了?
“膽子大點,你這個白癡。你想考試不及格嗎?不成功便成仁!你忘記啦?”暝暝中似乎有種聲音在不斷地蠱惑著他。
“是呀,不成功便成仁。我怎麼忘了?他媽的,老子拼了!”王天那股子被逼入絕境的勇氣終於被激發出來。他穩了穩心神,暗暗觀察監考老師的動態。待他認爲安全時,纔將身子慢慢往後傾,眼睛看似不經意的時不時瞟著監考老師,右手強自鎮定地轉筆,左手伸到課桌下面,摸索著張開那張小紙條,然後眼神閃電一般往紙上一掃——只這樣一下,已經讓他額頭冒了虛汗,拿著小紙條的左手都在微微顫抖——但還沒完,不僅沒完而且真是活見鬼,剛纔那一眼掃的太快太急,竟然一個字都沒看清。沒法子再來一次吧。不得已,王天又把剛纔的動作放慢速度又做了一次,眼睛在小紙條上又打了個轉。
這一看,倒讓王天爲剛纔在心底問候王朋朋女性長輩的行爲大感慚愧。原來王朋朋不僅把30道選擇題的答案寫好,還將填空與簡答的答案也一併寫了,除了最後的兩道計算題,所有的答案居然都在這張小紙條。估計他也是個熱心腸的人,只是他是作弊的老手,以已度人,以爲王天和自己一樣,於是採取了自己最喜歡的傳小紙條的方法,卻把王天向他一再強調的作弊方法給忘了個一乾二淨。只是不知道,他的這種熱情,王天是否有福消受?
王天在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消受。“ABCBA”他的嘴裡不停默唸著剛剛看過來的頭五道選擇題的答案,然後捏著紙條的左手像被火燙到一般,急忙把紙條扔進抽屜,身子隨即前傾,右手一邊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一邊在考卷上寫上答案。
“倒也不是很難嘛。”順利抄到5個答案,王天的臉上終見笑容,但他仍不敢有絲毫大意。不知是不是錯覺或者自己寫的太多,他老是覺得講臺上的那老師剛纔看了自己好幾眼。小心點。他自我告誡,然後預備第二次作弊。
這一次卻極不順利。因爲剛纔他由於緊張,剛記下答案就把紙條使勁扔掉,這紙條做爲作弊工具,理所當然的又短又小,就這麼扔在抽屜裡,倒真不好找了。這可把王天急的,又氣又悔,一邊暗罵自己的膽小,一邊瞎子摸象一般,在抽屜裡一陣亂摸。
就這麼折騰了好一陣子,那紙條總算是找到了。王天鬆了一口氣,低頭用心記下答案,然後擡起頭準備要抄下來的時候,卻又猛的倒吸了口氣,剛纔那呼出的氣,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嘴裡。
他看見,講臺上的那老師,正盯著自己,徑直朝這邊走過來。“上帝,玉皇大帝,阿彌陀佛,千萬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王天在心中把知道的神靈全求了個遍,只希望監考老師不要過來,不過似乎天上那些神靈互不服氣,以爲王天既求了西方的基督耶穌,就不應該東方的玉皇大帝,竟一個都不顯靈。那位老師,氣定神閒,只管大踏步的朝這邊走來,那腳步沉著有力,每一步都將王天的心震的“嘭嘭”響。
從王天的座位到講臺大概不超過五米,而那老師以正常稍快的步伐前進,因此這當中只需要幾秒鐘的時間,可就是在這幾秒鐘時間裡,王天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度日如年。他低著頭,蜷縮著身子,趴在桌子上,看似正在認真答題,其實眼睛無時不無刻不在觀察監考老師,至於那紙條,早不知又被他扔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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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近了,繼續接近,持續接近……王天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蹦到嗓子眼了,那該死的腳步仍然在接近。終於,他在離王天的座位不到半米的位置停了下來。王天緊張的不敢看老師的臉,只盯著那雙腳,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似乎馬上就要把自己的榮譽、尊嚴、希望踐踏在腳下。王天靜等著最終審判的到來。
幾秒鐘後……
咦?似乎沒要問責自己的意思呀?王天左等右等,沒等到意料中的咆哮聲音,疑惑之中,斗膽擡頭去看,原來那老師只是找坐在自己前面的那個老師說話,自己卻是做賊心虛了。
“呼。”王天大鬆了一口氣,人幾乎要癱倒在座位上了,此時別說繼續偷看,就算提起筆都覺得吃力。無奈之下,只得又休息了好一會兒,等那老師又回到前面講臺處,等王天再次認爲足夠安全的時候,他決定繼續動手作弊。而此時,他驚愕的發現自己不得不再去找那張小紙條。
真他媽的見鬼!王天簡直就要氣瘋了,接二連三的壞運氣與挫折讓他不自覺得覺得這次考試恐怕真的要失敗。整個人馬上因爲這種想法而變的煩躁起來,如果現在教室裡只有他一個人,恐怕他早已當場開罵,以解心中鬱悶。不過饒是如此,他的焦躁也正通過越來越大的動作表現出來。
“冷靜點,白癡。你想害死自己嗎?慢慢來,別急,時間還夠,慢慢找。”老王趕忙勸說,他太瞭解少年時期的自己了,一旦急躁起來,做事情就要不顧後果了。
“他媽的,那張該死的紙條不知道滾到哪個狗屎堆裡去了?真他媽的!”王天聽從老王的建議,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不允許自己胡來,只好放慢動作,但腦子裡仍在不住的抱怨。
這個時候,他感覺到考試紙上閃過一片黑影。咦?突然間意識到什麼的王天,徒然停止了一切動作,眼睛盯著那張白色的考卷,那上面確實,似乎,好像,真的有一團模糊的影子……
背後有人?!
他被自己的這一想法唬的肝膽欲裂,頭像久不上機油的轉門,艱難而機械的緩緩往後面轉。那情景,如果換個背景,再換上恐怖的音樂,活脫脫就是鬼片中主人公意識到背後有鬼時的動作。
“這位同學,你在找這個嗎?”不等王天轉身確認,背後便有溫柔的聲音傳來。女老師的聲音很甜,很好聽,不過在此時的王天聽來,便是天籟之音也無異於午夜鬼叫。他被嚇的那真叫一佛昇天,二佛出世,回身一看,監考老師手裡拿著不是那紙條是什麼?
原來那紙條,根本沒讓他扔到抽屜裡,那時候心慌之極,竟是把它扔地上了,後來不知怎麼的竟滾到了過道上,好死不死的又被監考老師看見。
“不,不是……我,我在找,找筆呢。”王天哪裡敢承認,嘴巴結巴了半天,纔在老王的幫助下把話說全了。
“嗯,你叫王天是吧。”女老師順手拿起王天的準考證看了一眼,口氣嚴肅地說道,“考試的時候,還希望你能認真一點,不要做小動作。這次就算是警告,我不把你名字報上去,不要有下次了。”
我哪還有下次呀?紙條都讓你給拿了。王天重重的嘆了口氣,心中如是說著,眼睛掃過考卷,那形形**的化學方程式竟變得如巨大的蜈蚣一般,張牙舞爪,似乎正在盡情的嘲笑自己。
“這次,真的是,完蛋了。”他把筆一扔,失魂落魄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