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西芝電器總部。

渡邊雄帶著一個年輕人，走進了田中社長的辦公室。

“田中社長，這是中國工廠和馬來西亞工廠的調查報告，請您過目！”渡邊雄將兩份調查報告遞到了田中社長的桌子上。

田中社長接過報告，並沒有打開看，而是開口說道；“渡邊君，你先簡單的介紹一下吧！”

渡邊雄點了點頭，開口介紹道：“我先說說馬來西亞工廠的情況，馬來西亞的工廠，採用的是金字塔形管理模式，在生產方面，他們學習了我們日本企業的製造資源計劃，採用的是計劃、執行、反饋的管理邏輯，對生產各項資源進行規劃和控制，以滿足生產變化的需求。

馬來西亞的工廠將生產能力作業、車間作業和原材料供應作業，都納入到計劃當中加入了來自車間、供應室和計劃人員的反饋信息，並且利用搞這些信息急行計劃的平衡調整，從而違約者物料需求計劃，使生產過程形成在一個統一的系統當中。”

田中社長點了點頭：“這不是我們日本企業七十年代比較常用的管理手段麼！”

“是的，馬來西亞工廠的管理模式，正是學習了我們日本企業的管理方法。雖然還沒有學到其中的精髓，但已經算是卓有成效了。”渡邊雄開口答道。

田中社長微微一笑，一臉自傲的說道：“我們日本的企業，有著全世界最先進的管理手段，馬來西亞工廠聰明，他們懂得向日本企業學習，即便只是學到一些皮毛，也足以讓他們獲得成功了！”

渡邊雄又指了指身邊的年輕人，開口說道；“這位是村田木聰，他以工人的身份，進入到馬來西亞工廠，在一線崗位上工作了一個月，對於馬來西亞工廠的實際情況非常瞭解！今天我特意把村田君帶來，如果社長有什麼需要了解的，可以直接詢問村田君。”

“田中社長你要，我叫村田木聰！”村田木聰立刻上前鞠躬。

“村田君辛苦了！”田中社長隨後誇讚了一句，接著說道；“村田君，請向我介紹一下，馬來西亞工廠的勞工情況吧！”

“是，馬來西亞的工人，主要有馬來人、華人和印裔這三部分構成，除此之外，馬來西亞的工廠裡還有少部分從中國東南部地區的偷渡客在那裡打工。我就是喬裝偷渡客，進入到馬來西亞工廠的。由於文化、宗教信仰等不同，三個民族的工人，互相之間的交流並不多。”村田木聰開口介紹道。

“那給我說說，你在馬來西亞工廠的工作情況吧！”田中社長接著問。

村田木聰立刻答道：“馬來西亞的勞動法有明確的規定，正常工作時間，每天不能超過8小時，每週不能超過48小時。

超過工作時長的話，要爲員工支付正常的1.5倍工資，休息日是2倍工資，國家法定假日是3倍工資。

另外員工一天的工作時長不得超過12小時，而且一個月的超時工作不能超過64小時。

而且僱主必須在每月初，制定好該月的休假表，通知僱員每星期的哪一天，是他們的日昔日。”

田中社長默默的點了點頭：“這跟我們日本差不多嘛！”

渡邊雄趕緊說道：“看來馬來西亞不光是在企業管理方面學習我們日本，就連勞動法也學習我們日本！”

這話讓田中社長聽了很高興，他接著說道：“渡邊君，關於馬來西亞工廠的情況，我會詳細閱讀你的報告。接下來就說說中國工廠的情況吧！”

“好的。”渡邊雄乾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這纔開口說道：“中國的工廠，採取的是一種叫軍事化管理的模式。”

“軍事化管理？”田中社長微微一愣，他下意識的問道：“就像二戰時代的日本，當時的學校採取的都是軍營式的管理！我還記得那時候我只是個孩子，就已經要在學校裡練習使用步槍了！”

“中國工廠的軍事化管理，跟您所說的還是不一樣的。根據那位離線的解釋，軍事化管理是指一個企業把軍隊的管理方法、管理模式及管理經驗作爲借鑑，並把這些管理方法、管理模式及管理經驗與現代企業管理相結合的一種方式。”渡邊雄開口解釋道。

田中社長皺起了眉頭，仔細的回味了這句話。

隨後田中社長開口說道：“渡邊君，能詳細的介紹一下這種軍事化管理麼？”

“這個嘛，社長，非常抱歉，我之前從未聽說過這種企業管理模式，所以我到現在還沒有弄明白，這個軍事化管理的內涵是什麼，不過我知道軍事化管理的具體措施，我都已經寫進報告裡了！”渡邊雄開口說道。

田中社長掃了一眼面前那份關於的中國工廠的調查報告，隨後開口問道：“渡邊君，你派往中國工廠調查的人呢？把他叫來，我要問一下，中國工廠的實際情況！”

“社長，非常抱歉，野田君今天來不了了！”渡邊雄略顯尷尬的說。

“爲什麼？”田中社長開口問。

“他去看醫生了。”渡邊雄回答道。

“原來是生病了！”田中社長點了點頭，接著問：“是什麼病，嚴重麼？”

“這個嘛……”渡邊雄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說道；“野田君看的是心理醫生！”

田中社長眉頭微微一皺，心中頓時有些不安。

日本上班族精神壓力大是全世界都知道的失去，所以大部分上班族多多少少都有些心理上的問題。說不定某個外表看起來道貌岸然的上班族，內心卻是個變態。那種西裝革履衣冠楚楚的精神小夥，大有可能是個變態殺人狂。

萬一要是這個野田君演變成變態殺人狂的話，那西芝電器的聲譽也會受到影響。就算只剩一般變態的話，也不是什麼好事情。

渡邊雄則接著解釋道：“野田君從中國返回以後，只要是一加班，就會覺得緊張、情緒焦慮，還伴有畏冷、冒汗、尿頻等癥狀！”

“這聽起來怎麼像是腎虛啊！”田中社長心中暗道。

渡邊雄繼續說道：“野田君去醫院做過檢查，發現生理上的各項指標都是很正常的，所以醫生判斷，應該是心理問題造成的。據我所知，野田君在中國工廠調查期間，經常的加班，我想可能是他適應不了中國工廠的加班節奏，所以引起了心理疾病！”

“加班？”田中社長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我們西芝電器的員工，怎麼可能畏懼加班！”

“大概是中國工廠的加班強度比較高吧！”渡邊雄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根據野田君的描述，那種程度的加班，簡直是不人道的！”

田中社長微微一愣，心說還有比我們日本企業加班更猛的？

……

馬來西亞，檳城。

這裡是馬來西亞製造業匯聚的地方。

八十年代，馬來西亞提出了“向東看”的政策，敞開胸懷迎接全球的勞動密集型產業轉移，大型跨國企業紛紛在馬來西亞西海岸建立代工廠和組裝廠。

這其中也包括很多的日本企業，諸如三菱、豐田、夏普等。日企在馬來西亞設廠的同時，也將日企的管理，帶到了馬來西亞，日企的管理手段在當時還是享譽全球的，於是馬來西亞有很多的工廠，紛紛學習日企的管理手段。

林繼業的工廠，就是學習了日本企業的管理模式。

林繼業的先祖，清朝的時候就來到了馬來西亞，林家也算是在馬來西亞紮根近百年，算是當地華人中比較富有的家族。

林家的先祖是搞農業的，林家有好幾個種植園，主要是種植可可、橡膠和油棕樹。而到了林繼業這一輩，已經不滿足於當農民，他趁著馬來西亞大力發展工業的政策，在檳城建起了工廠。

幾年的發展後，林家的工廠也算是小有規模。

如今，林繼業更是打算接下一筆大生意，那就是成爲西芝電器的代工廠。

今天是西芝電器開董事會的日子，這次董事會將確定西芝電器的代工廠花落誰家。此時的林繼業，正坐在電話旁，等待著西芝電器的通知。

“姐夫，你從凌晨就開始等，到現在連早餐都沒有吃，要不你還是先去休息一下吧，這裡交個我就行了！”說話的是林繼業的小舅子。

林繼業卻搖了搖頭：“得不到確切的消息，我心裡面可不踏實！”

“姐夫，你根本不用擔心，西芝電器的代工廠，肯定是屬於我們的！我們的對手是中國的工廠，他們怎麼可能是我們的對手！”

小舅子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中國又窮又落後，他們的工廠恐怕連穩定的電力都沒法供應，又怎麼跟我們比！更何況我們還是學習了日本企業的管理技術，肯定能獲得西芝電器的青睞！”

林繼業點了點頭，他非常認同小舅子的觀點，他也覺得中國的工廠，完全不足爲懼。

九零年的馬來西亞，的確要比中國發達的，當時的馬來西亞，製造業佔GDP的比例超過了40%，可以算是一個以製造業爲主的國家。而馬來西亞的各種政策，也的確是偏向於製造業，使得馬來西亞的製造業迎來了黃金髮展的時期。

而那個時代的中國，還不是世界工廠，除了人力成本比較低之外，其他諸如供應鏈、運輸、電力供給、營商環境、企業管理等都不如馬來西亞。

因此林繼業非常自信，西芝電器最終絕對會選擇自己。

就在此時，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我來接！”林繼業立刻拿起了電話，隨後開口說道；“Hello！”

“林先生麼？我是渡邊雄！”電話裡響起了渡邊雄的聲音。

“渡邊先生你好，我是林繼業，是不是西芝董事會那邊，已經有結果了？”林繼業開口問道，語氣中有一種隱約的興奮。

“是的，董事會已經有了決定！”渡邊雄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林先生，非常遺憾的通知你，董事會最終選擇了中國的工廠！”

“什麼！”林繼業懷疑自己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掉了。

短暫幾秒的沉默後，林繼業開口問道：“爲什麼，西芝電器爲什麼要選擇中國工廠？”

“董事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經過綜合的評比考量的。”渡邊雄開口說道。

“綜合的評比？我的工廠，到底哪一點比不上中國的工廠！”林繼業有些氣急敗壞，他開口說道；“我們檳城是馬來西亞的第二大城市，基礎設施齊全，電力供應也有保障，難道中國城市的基礎設施比我們還要好麼？”

“你們的競爭對手，位於中國的一個小城市，那裡雖然也不怎麼缺乏電力供應，但是基礎設施方面，的確是不如馬來西亞。”渡邊雄老實回答道。

“檳城馬來西亞西海岸最重要的港口，這裡海運十分便利，我們生產的貨物，可以直接裝船運往世界各地，難道中國的工廠，在運輸方面要比我們強麼？”林繼業又問道。

“不，中國工廠所在的城市，距離最近的港口也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雖然只需要兩三個小時就能把貨物運到港口，但畢竟不是沿海城市。”渡邊雄開口答道。

“那就是中國工廠的管理水平，要勝過我們了？”林繼業又問道。

渡邊雄這次猶豫了一下，開口說道；“林先生，你們所使用的，是日本企業的管理模式，這當然是世界上最先進的管理模式！”

渡邊雄當然不能說日本企業的管理模式技不如人。

“又或者是中國的營商環境比較好，那裡的工廠可以獲得更多的政策優惠或補貼？”林繼業接著問。

“就營商環境而言，馬來西亞還是要更開放一些的。”渡邊雄直言不諱的說道。

林繼業則一副不服不忿的語氣，接著問道；“既然中國的工廠樣樣不如我們，那西芝電器爲什麼會選擇中國的工廠？”

“林先生，據我所知，西芝董事會之所以選擇中國工廠，主要是因爲中國工廠的生產效率要更高！”渡邊雄開口答道。

“你說中國工廠的生產效率比我們高？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中國工廠的每個方面都不如我的工廠，他憑什麼有更高的生產效率！”林繼業馬上回答道。

在林繼業的心中，生產力落後的中國，在生產效率方面，怎麼能比得上自己的工廠？要知道自己的工廠可是使用了日本的管理方法。

渡邊雄卻開口說道：“林先生，無論你是否相信，事實便是如此。你還記得，我去貴廠參觀的時候，給你留下了那一批電熨斗的訂單吧？”

“當然，我們只花了四十天的時間，就已經完成了這一批訂單，放眼整個馬來西亞，甚至是整個東南亞，都不會比我們做的更快！我想就算是讓日本企業來做，也不會快過我們吧！”林繼業信心滿滿的說道。

對面的渡邊雄則長嘆一口氣，他開口說道：“我給了中國的工廠，同樣一批訂單，他們只做了十四天就完成了！”

“我們要四十天的工作，他們只要十四天？這不可能！除非中國的工人都是機器人，他們不需要吃飯睡覺，只會工作！”林繼業有些氣急敗壞的說。

“林先生，中國的工人當然不是機器人，他們也需要吃飯，也需要睡覺！但是除了吃飯睡覺之外，他們其他的時間，全都在工作。”

渡邊雄說到這裡，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派去中國工廠的考察員，是我們西芝電器有名的工作狂，他每天都會加班，但是他經歷過中國工廠的加班後，到現在還要去看心理醫生！

中國工人的加班是很恐怖的，他們每天可以工作十四個小時！如果換成是馬來西亞的工人，他們願意加班麼？”

“我們馬來西亞的工人……”林繼業話說到一半，已然開始語塞起來。

林繼業知道，讓馬來西亞的工人去加班，他們敢直接曠工撂挑子不幹！

華人的話可能會勤快一些，馬來人的話只要賺夠一天飯錢，便找個地方喝啤酒聊騷，典型的吃了上頓不想下頓。

對於馬來人而言，他們不會爲1.5倍的工資而加班，週末2倍工資和法定節日3倍工資，也沒有那麼有吸引力。

整個東南亞的文化氛圍就是如此，沒有上進心，很隨遇而安，對於生活沒有啥高的追求，賺點錢夠用就行。

對於東南亞人而言，如果不是因爲餓肚子的話，誰會去去工作，躺在家裡曬太陽不更香麼？

……

幾輛轎車駛進了電爐廠的院子，一輛嶄新的桑塔納上，下來一個五十歲出頭的男子，這人高高的，瘦瘦的，帶著一副黑框眼鏡，樣子就像是個高中老師。

後面的一輛車上，東城區的幾位領導紛紛走下車，簇擁在男子身邊。

李衛東立刻迎了上去，而許志龍則開口介紹道：“領導，這位就是李衛東李廠長！”

“領導你好，我是李衛東，歡迎您蒞臨我們廠視察工作！”李衛東說著，與那五十多歲的男子握了握手。

這男子名叫陳傳欣，是新調來的副市長，主管全市的工業。陳傳欣有大學本科的文憑，而且還不是繼續教育得來的，算是市領導班子裡學歷最高的人。

李衛東成功的拿下了西芝電器的代工廠，這對於青河這種窮地方而言，無疑是放了一顆大衛星，市領導當然要親自來視察一番。

李衛東也知道，陳傳欣並不是終點，之後肯定會有很多領導過來視察，不光是市裡的，省裡的領導來青河，也會過來轉一轉。

陳傳欣與李衛東握了握手，用普通話說道：“早就聽說李廠長年輕有爲，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啊！”

“不愧是上過大學的知識分子，會說普通話！”李衛東心中暗道。

90年的時候，在青河這種十八線城市，普通話只有在電視機裡或者收音機裡才能聽到，即便是火車站或者汽車站的廣播員，說的也是方言。

接待領導的步驟，都是已經提前準備好的了，先去會議室聽彙報，然後去車間裡現場考察一番，緊接著再回會議室總結一下，讓領導講講話，象徵性的提出一些意見和建議，然後再勉勵幾句，就算結束了。

李衛東早已經準備好了彙報內容，無非就是將爭取西芝電器代工廠的過程，說的複雜一些，艱難一些，以凸顯自己是多麼不容易。

所謂有困難就誇大一些，沒有困難就編造困難，然後再誇大一些，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如果把事情說的太簡單了，領導會覺得，阿貓阿狗的都能辦成，那肯定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以後也就不會重視你了。

接下來李衛東陪同陳傳欣，參觀了生產車間。

望著流水線上的工人，陳傳欣不由得嘆道：“李廠長，你這裡的工人，服裝都很統一的嘛，現在很多國企大廠，都做不到這個樣子嘍！”

“領導，我們所採用的是軍事化管理！這統一著裝只是軍事化管理的一部分，西芝電器也是看中了我們的軍事化管理，纔會選擇我們作爲代工廠的。”李衛東說著，將什麼是軍事化管理簡單介紹了一番。

陳傳欣對軍事化管理彷彿很感興趣，他了解了軍事化管理的內容之後，又特意去參觀了食堂和宿舍。

之後衆人返回了會議室。按流程應該輪到領導發言總結了。

陳傳欣並沒有馬上進行總結髮言，而是開口問道：“李廠長，據我瞭解，代工廠往往都是需要比較多的工人的，我看你們廠的工人並不算多，還不到一千個，如果未來要擴大生產規模的話，應該還要招工吧？”

“是的，西芝電器的小家電訂單，也不是一下子就會轉移過來的，這是一個幾年的過程，這也給了我們廠一個緩衝的時間，在這期間我們可以有計劃的進行擴張擴產。”李衛東開口答道。

“李廠長，我在這裡，想要對你們廠提一個要求。”陳傳欣話音頓了頓，接著說道：“以後你們廠招工的話，不要只把目光放在向陽鎮所轄的幾個村子裡，你們可以面向整個東城區，乃至咱們整個青河市進行招工嘛！”

“領導的意思是，讓我去其他的縣區招工？”李衛東開口問道。

陳傳欣點了點頭：“對，特別是那些農業縣，我們還有六個國家級貧困縣，以及很多的貧困鄉鎮，有大量的農村剩餘勞動力！他們也很吃苦耐勞，很適合進廠工作！”

李衛東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

“我想起來了，市裡的扶貧工作，好像也是這個陳傳欣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