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小池來爲暮湮梳的妝,小池梳髮的手藝,無恨城無人能比。
銅鏡裡的暮湮,美得不似人間的女子。
小池常常感嘆,這樣美的女子,卻又偏偏生長在人間。而且,就在她小池的眼前。
難怪,天下英雄都難過美人關。
難怪,暮湮同季姜成親的事敲定後,龍沃和百里霜的臉上都少了很多笑容,多的是落寞。
“你知道對不對?”暮湮盯著小池,突然問。
小池一愣,似不明白暮湮在問她什麼。
“蔽月早已被爹爹趕出了無恨城,這件事,你早就知道對不對?”暮湮索性說清楚。
“小姐,對不起!”小池微有愧疚,她確實知道城主將蔽月調離無恨城的事情。但因城主有令不得透露給暮湮,所以小池沒敢告訴暮湮。
“可你卻不告訴我,爲什麼?”暮湮聲音冰冷,一直以來,她當小池是妹妹,是值得信賴的人。
“小姐,我……”小池委屈不已,城主的命令她不敢不遵。
“其實你和所有人一樣都看不起蔽月,你們都認爲他來歷不明,是個卑賤的下人,不配愛無恨城的小姐。”暮湮語氣肅冷,喉嚨艱澀。
小池嚇得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是誰將蔽月離開無恨城這件事告訴了暮湮。而今日,卻是暮湮的大婚。
“可是蔽月來無恨城幾個月的時間裡,他做過了什麼傷天害理、違法亂紀的事情麼?他教我騎馬射箭變戲法,將我從懸崖底救上來,即使不感激他,難道反而成了所有人驅趕他的藉口麼?”暮湮艱難地喘氣,她悽清的臉白得沒一點血色。
小池垂眼,臉色黯然,只能囁囁低語:“小姐……別怪我,對不起!”
“我不怪你!”暮湮笑了,笑得悽美:“我知道,你們誰也無法違背爹爹。”
小池呆住,擡眼望去,正好看見暮湮那傷痛的眼色。
“我要去找蔽月!”暮湮如扇的睫毛似沾了三月晨風中的杏花微雨,迷離而清冷。
小池愕然,額頭冒出冷汗:“小姐萬萬不可,今天是小姐的大婚,不可以的!”
“你要麼就去告訴爹爹,要麼,就幫我逃出去!”暮湮聲調一轉,她在逼小池做選擇。
“小姐!”小池駭得不輕,她懷疑暮湮現在是不是神智出了問題:“小姐再這樣,奴婢只有去請城主大人。”
暮湮神色一冷,小池已不可信,小池不會幫她!
“你敢!”暮湮厲聲,微微輕揚的眉梢如利刃,帶著冷冽的味道。
小池駭住,暮湮從未用這樣的語氣和她說過話。小池瑟瑟發抖,結巴道:“小姐,小姐,奴婢求你了!”今天,可是暮湮的大婚之日,她居然說出這樣不知輕重的話來?
“我一定要去找蔽月,你既然不肯幫我,那麼我也不會讓你破壞我的計劃。”看著小池,暮湮脣齒間逼出了這句話。
暮湮臉上的神色堅定如前年磐石,小池自知無力勸解。她只能暗自著急,小姐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可暮湮卻已打定了主意,那些預言,那些使命,她都覺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輩子能不能再見到蔽月?
之前,蔽月要帶她走,她拒絕了,接著蔽月離開了無恨城。可也因爲如此,她反而認清自己的心!
原來,在她心深處,蔽月纔是那最放不下的,也是她心頭最重要的人。所以此刻,她一定要去找蔽月。她不能嫁給季姜,不能讓自己後悔一輩子。她承認自己自私,但她一旦認清自己的心,便再也無法去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
“給我準備一套下人衣裳,即刻!”暮湮語氣冷淡,帶著命令卻不容抗拒。
“小姐,你到底想幹什麼?”小池驚恐起來,看著暮湮將大紅嫁衣脫下,將新娘髮釵取下,臉色驟然變色。
“沒聽明白嗎?我要去找蔽月,馬上就去!”暮湮口氣又冷又堅定,已是一副不可轉圜的態度。
小池瞪大了眼,覺得暮湮簡直是瘋了。
她要在大婚之日棄未來夫君不顧!
她要毀婚!
她要棄無恨城不顧!
“不,我絕不能讓小姐去找蔽月,不能讓小姐做出這樣瘋狂的事情!”小池撲了上去,不讓暮湮將梳好的新娘髮髻拆開。
“小池,如果我不讓你跟邱白在一起,你願意嗎?”暮湮推開小池,冷冷看著她。
小池驚惶不已:“那不一樣,不一樣,小姐天賦異稟,無恨城即將面臨大劫,小姐不能棄無恨城不顧。”
“所以你們所有人便要犧牲我來拯救無恨城是嗎?”暮湮冷聲反問小池,她的眼,甚至不願意看小池。
原來,所有人都是一樣。一座宮城的存亡,都只寄希望於一介紅顏。
“那就不要怪我!”暮湮走近小池,隨手拿起一隻花瓶猛地砸向小池的頸背處。
她曾經砸暈過小池一回,爲了蔽月,她不後悔再砸暈她一次……
煙影宮中一片肅冷,本是熱鬧喧天的景象剎那間消失不見,一場喜宴未等開席就這樣散了。
所有的賓客都已離去,包括龍沃和百里霜。
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繞過屋舍,緩緩地踏入屋後的樹林。月色下,芳草萋萋,梔子花盛開如雪。
一個身姿挺拔的紅衣男子躺倒於草地,身旁,有幾個早已空空如也的酒瓶。
紅衣男子是季姜。
今夜,是他平生第一次大醉。醉得,讓他想不起今夕何夕。
當他視線觸及大紅的袖袍時,眼睛似被刺痛。他隱約想起,這是大紅的衣裳是新郎成親時穿的。
是了,今天是他和暮湮的大喜之日。本該是開心的事情不是?可最後,爲什麼成了一場笑話?
對,就是一場笑話。
成親之日,新娘竟然棄他而去。
毫無徵兆地,毫不猶豫地,毫無留戀地,棄他而去。
出現在衆人面前的,不是美若天仙的新娘子暮湮。而是,暮湮的婢女小池。
她衣襟上有斑斑點點的血跡,滿臉驚慌失措地告訴衆人,暮湮拿東西敲暈了她,然後不知去向。
新娘逃婚,拋棄了新郎獨自離去。
滿堂譁然。
於是,一場成親盛宴成了一場笑話。而笑話之下的痛楚和失落沉重如山,只留下季姜一個人獨自承受。
胭脂醉,相思淚,滿腹柔情此刻化成滿腹心痠痛楚無法寄託。他躺在空闊的得別有一種青鬱靜謐氣息的草地上無言無語,彷彿有蒹葭蒼蒼之上瀰漫的如霜白露拂落在他的面龐上帶著微微的清涼之意味。
他是流淚了麼?
爲了湮兒,他背過人羣獨自傷心流淚,緬懷那過往歲月中的點點滴滴的癡心情長?
“湮兒,湮兒,你爲什麼這麼絕情?”爛醉如泥的季姜口中猶自喚著暮湮的名字,他在責問暮湮的絕情。
她有錯麼?
她只是不想嫁給自己不愛的男人罷了,她有錯麼?
那麼,這場笑話中,錯的又是誰?
他季姜麼?
這麼多年來,他對暮湮悉心呵護勝過自己的生命,他錯了麼?
他不過是想與自己心愛的人廝守終老,給她幸福,錯了麼?
“湮兒,湮兒……”季姜迷迷糊糊地喚著,即便是醉了,他所能見到的依舊是她的一顰一笑。
弄雪輕輕走來,在季姜的身旁坐下。
季姜察覺了有人靠近,但他,睜不開沉重的雙眼。只聞到一種奇香,徐徐地逼近了鼻翼。
他以爲是暮湮,但很快就知道不是。那香味與暮湮身上散發的,終究還是有著差別。
暮湮身上的香,給人的感覺偏冷。
“你不是湮兒,你爲什麼來?”睜眼看著她安靜坐在身邊,那眼神是空洞無物的空茫渙散,沒有一個著落的地方。
“你可以暫時當我是湮兒,我擔心你,所以來看著你!”她的話簡單而黯然,似春花早到驟雨頃刻間便要凋落。
不過是傷心人對傷心人罷了,兩個人此時相對,徒然地多添了一抹傷心。
季姜脣角牽動,露出一個乾澀而無奈的輕微笑容:“不是就是不是,又如何當作是?”
“那是因爲你不肯將我當湮兒,我不明白,你爲什麼不能試試……”弄雪 深深凝睇,一如春風中繁花似海的景色中走出來的二八少女,眉梢眼角流露傾慕情愫。
“你終究不是她,雪兒,你終究不是她!”季姜迷濛看著弄雪,因醉酒而浮現於臉龐的脈脈酡紅鮮豔奪目,在悽楚的夜色中帶著灼人的意味灼傷了弄雪的心。
她看著自己心尖尖上的人爲了妹妹而大醉,心如刀割。她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季姜的手:“同時傷心人,雪兒能感受季大哥心中的痛楚。”
季姜性情清和,身姿挺拔,一言一笑之間自然蘊藏著一種超凡的風姿,使人一見難忘。
弄雪愛的,就是這樣的卓爾不羣的男子。
“雪兒……”季姜迷離呢喃著弄雪的名字,弄雪些怔怔,或許弄雪所爲他做的種種在這個男人心中並非全無痕跡,只不過是在她和暮湮之間,這個男人的情感更傾向於暮湮罷了。
她還有機會嗎?
弄雪松開握住季姜的手,緩緩地撫上了他的臉。
因著酒醉,他的臉泛著酡紅。弄雪凝視著季姜的眉眼,指尖撫過他眉目的觸感讓她心動神搖。
她忽而俯下身來,快速親了季姜一下。
季姜忽然睜眼,吃驚地望著弄雪。
弄雪平時溫柔矜持,此刻卻莫名心亂。她以爲平靜如止水的心竟然咚咚亂跳,霎時涌起柔情萬種。
見季姜迷茫不已的眸色,她忍不住又低頭吻上了季姜的眉眼。她笨拙地摸索著,似乎想要用自己的滿腔柔情去撫平季姜心中的傷痕。
她很清楚,暮湮傷了季姜。傷得,太深。
“季大哥,抱著我……”弄雪將自己冰清玉潔的身子貼上去,她很想將自己給心尖尖上的男人。
她愛他,不求名分。只求,一次繾綣的溫存。哪怕一次溫存之後,依舊各自無緣、無份、無情。
就算只有一次,也好。
柔軟身子貼附在身,季姜似乎有了反應。他的氣息開始變得紊亂,身體裡似乎有著某種慾念蠢蠢欲動,而他,又極力剋制著。
那是原始的躁動,即便是醉了,季姜的心裡也是明白的。他很清楚地知道,身邊的人不是暮湮,而是弄雪。
弄雪在抱著他,親吻他,向自己索取著某些什麼東西。
微微睜眼,季姜終於看清楚弄雪的臉。
那張臉上有著嬌羞和渴望,有著溫柔和妖冶,弄雪,其實真的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女子。
伸手,他撫上了她的背脊。
他明顯地感覺到她有著霎時的悸動,那絲悸動似乎觸動了他內心深處的柔軟,他將她抱緊。
軟玉溫香,涼風徐來,月色淡雅,一切如夢、如幻。只有懷中的人,才覺得有些許的真實。
他只覺心動神搖,雄性最原始的慾望在蠢蠢欲動。
季姜重重吻下,弄雪一聲嬌呼。
他再也剋制不住,翻身將弄雪壓於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