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縷晨曦灑向這片山谷時,她悠悠醒轉。
她感覺渾身充滿了涼意,確切來說,她是被拂曉時分的涼氣所驚醒。
撐起身子,一件衣袍還覆蓋在自己的身上。仔細一看,竟是龍沃的的長袍。她抓著長袍,心裡感覺到一陣暖意。
昨日經歷太多,即便是有了一個晚上的歇息,她消耗的體力似乎也沒有得到多少的恢復。
而她心上的傷,就更是沒辦法平復了。
她感覺到全身痠痛,掌心和腳心都炙熱難耐。
耳邊已經沒有了可怖的狼嚎,也沒有隱約的人語聲。此刻,整個山谷一片寧靜。
空氣中,還殘留著昨晚的魚香味。
她的目光開始四下裡搜尋,當觸及到盤膝而坐的兩個男子身上時,鼻子忍不住微酸。
他們似乎睡著了。
想必昨晚爲了自己的安全,兩個人徹夜未眠。這一堆依然燃著的柴火,足以證明暮湮的猜測沒有錯。如果三人都睡了過去,只要火堆一滅,只怕三人都會成爲餓狼的腹中餐。
此刻,她必須起來,他們睡著了,所以她必須起來守著。
暮湮雙手死命撐著地,纔剛剛站起時,腦袋便“嗡”的一聲響。隨著一股冰涼之氣襲捲腦海,便是眼前物體從清晰轉向模糊。
眩暈!
暮湮感覺到一陣眩暈,她這是怎麼了?
她微微甩了甩頭,合上眼,想要以此來回避那傾瀉欲倒的畫面。
是了,睡醒後,人是不可以猝然起來的,否則很容易昏厥,這也是季姜常交代自己的話。
她微閉了會眼,腦中的涼意已經退去,那嗡嗡的聲音也漸漸消散。
她緩緩睜開眼,用手扶著額頭,在原地站了片刻。
移步,她走到火堆旁,拿起一根樹枝輕輕地撥了撥那已被燃盡的木灰。因爲有了空隙,其中未被燒化的木柴立即燃起熊熊火焰。
因有風拂來,那火堆忽然吐出長長的火蛇朝暮湮撲來。
“啊!”暮湮的手背,被火苗灼痛。她忍不住驚呼一聲,跌倒在地。
這一跌,卻正好撞上了盤膝而坐的龍沃身上。
龍沃猛地驚醒,本能地去推開撞向自己的物體。他以爲定是遇到了什麼襲擊,這一推便用了他五分的功力。
“啊!”暮湮大駭,她整個身軀便被龍沃推得朝火堆處趔趄著倒去。
“龍沃你幹什麼?”百里霜驚懼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道銀灰身影越過火堆將暮湮攬住並帶離了火堆。
龍沃的心咯噔了一下,他剛剛用力推開的竟然是暮湮!
好險,他的心莫名地揪緊,暮湮差點就被他推倒在火堆裡。
“湮兒,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龍沃臉色變得慘白,他真的不知道是暮湮,如果知道,他絕對不會推那麼一掌。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龍沃,你怎麼了?”暮湮擔憂地看著他。
龍沃忽然失神,他想起在他八歲那一年,曾有人將熟睡中的他按向水中。
當時睡夢中的他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感覺有水嗆進了鼻孔、喉嚨,他想掙脫卻又無能爲力。
最後他終於得以脫離了這份危險,他所見到的是母親那又恨又痛苦的眼神,還有母親眼中那漫漫而下的淚水。
原來,將他按在水盆中的人,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沒有被溺斃,不知道是源於母親殘存的一絲不忍還是他命不該絕,總之他活了下來。
只是從那以後,他再也睡不踏實。只要稍有異動,他便會如驚弓之鳥。
龍沃望著驚魂未定的暮湮,滿臉的自責。是他,他差一點將暮湮推向了火堆。
如果暮湮因此而受到一絲絲傷害,也許,她永遠都不能原諒他。而他,亦無法原諒自己。
“湮兒,對不起,我……”龍沃痛苦地伸手揪住了自己的頭髮,情緒,似乎一下失控。
一向從容淡定的龍沃,此刻爲何會如此失態?僅僅爲剛纔,自己睡夢中失手推了她一掌?
暮湮愕然地望了望龍沃,接著又望了望百里霜。
百里霜的神色,似有憐憫,似有無奈,複雜得讓人難以猜透。
龍沃沉浸在回憶裡,一臉痛苦的神情。
“你怎麼了?”暮湮擔憂不已,她上前去拉龍沃抱住頭的雙手。
龍沃似在哽咽,痛苦地靠在了暮湮的肩頭。
百里霜嘆息道:“他生病了!”
“生病?”暮湮不明白,伸手撫住了龍沃的背脊。
“心病!”百里霜道。
暮湮無語,龍沃的心病到底是什麼,或許現在不適合問。
想必是很令人傷心的,否則龍沃不會這麼失態,更不會這樣扯住自己的頭髮。
暮湮柔聲道:“你不要自責了,我沒有怪你。”
“可是我,我差點就……將你推進了火堆。”龍沃的歉意,依舊沒少一分。
“我現在,不是沒事麼?”暮湮笑笑,證明自己確實無事。
“可我……”龍沃依然不能釋懷。
“你也不是故意的,你推我,是本能。誰在睡著的時候,都不可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所以,我並不會怪你!”暮湮將他的手,從頭上緩緩拿下。
或許,他真的是病了。這病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他的心裡。如果得不到治療,只怕會糾纏一生。
而他本是那麼出色的一個人,爲何也會有不爲人知的往事?
那是一段怎樣的往事?
難道說這世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傷心事?只是有的人會漸漸淡忘,而有的人卻無法釋懷,最後變成心底最濃郁的陰影?
暮湮水潤的眸子帶著清涼的光亮,一閃一閃地閃進了他的心底。
龍沃的情緒漸漸平復,他離開了暮湮的肩頭,有些尷尬地道:“湮兒我……”
“什麼都別說了,只是意外而已。不該記著的就讓它過去,不要壓抑在心來折磨自己。”暮湮仰起小臉,柔聲勸解他。
她相信,龍沃能聽懂她的意思。
龍沃怔然地凝視著暮湮,他伸手握起了暮湮的一隻手,剛要說“謝謝”,發現她從那小手傳遞到他掌中的溫度竟然如此炙熱。
龍沃忽然意識到,她的體溫不正常。
再細看,她的臉頰泛著緋紅的雲朵,顯得嬌俏而又誘人。
暮湮她在發燒?!一念觸及,龍沃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山谷中發燒那可不是什麼好事,他和百里霜武功再高卻不是大夫。
他們沒法治病救人,就算這谷中長有治病救人的草藥,他們也不認識。
“湮兒,你是在發燒嗎?!”龍沃深深地凝視著暮湮的臉,兩邊臉頰,正有紅霞一片。
百里霜冷不防也被嚇了一跳,他趕緊走了過來,伸手覆住了暮湮的額頭。
“果然。”簡單的兩個字卻顯得有些沉重,百里霜的眉頭深深地蹙了起來。
還不知道如何離開這片山谷,暮湮卻又開始發燒,這該如何是好?
“怎麼辦?”龍沃擔憂的眸子,更深地鎖住了暮湮的眸光:“我們都不是大夫!”
“我只是感覺一點點燙而已,應該不會有事的。”暮湮避開龍沃眸中那抹擔憂,低聲安慰他們。
早上,她是被涼氣所驚醒的。想必那時她就開始發燒了。要不她爲何會因頭暈而站立不穩撞向熟睡的龍沃呢?
百里霜道:“看來我們必須趕緊離開這,然後去找大夫給湮兒治病。”
“離開這?”暮湮茫然不已,他們真的可以離開這麼?
暮湮想起昨晚夜幕中那閃著碧綠光焰的野狼,是火堆將生死一線從他們與狼羣之間隔開。
這一大片山谷將他們與外界隔絕,若走不出去的話,只怕離死也不會很遠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是否能夠在這山谷中永遠安然無恙,也沒有人知道這山谷除了狼羣是否就再沒有其他的猛獸。
龍沃沉默半晌才道:“百里霜說的不錯,我們得儘快帶你離開這。”
“湮兒,你餓嗎?要不你喝一點剩下來的魚湯”百里霜瞅著暮湮,擔心她早上不吃東西又病著會堅持不住。
暮湮的臉紅豔豔的,她搖著頭低聲道:“我什麼也吃不下。”
“我曾聽一些大夫說過,發燒的人可以以淨餓爲主。湮兒既然沒胃口,那就隨她吧。”龍沃看了看暮湮,蹙眉道。
百里霜沒有勉強,他望了一眼已經大亮的天幕沉聲道:“先去水潭邊洗把臉吧。”
於是,龍沃和百里霜攙扶著暮湮朝水潭邊而去。
她在發燒,所以他們要萬分小心。
來到潭邊,他們停下了腳步仔細觀察。
只見潭壁飛瀑濺水,匯於深潭,更有綠葉重重的藤蔓從石壁垂下,形成一道天然的綠色簾幕。
周邊漸次有不少飛禽輕鳴,各色奇花異樹生機盎然。這座絕谷其實倒也得天獨厚,宛如是一處世外桃源,若非外面有牽掛,能長住於此也沒什麼不好。
蹲下身子,暮湮便用雙手捧了些水洗了洗臉。
清涼的水意潤在肌膚上,讓她感到無限的舒暢。於是她又捧了些清水灑在肌膚上,這樣清涼的感覺讓她因發燒而昏沉的意識稍稍清醒。
發燒的人大抵都如此貪戀這樣的清涼吧?
龍沃和百里霜卻站在潭邊仔細打量起周邊的壞境,看他們的神情似乎想要從這裡找到出路。
“奇怪,這片山谷明明是一片絕地,那潭中之水會流向何方?”龍沃疑惑的問,眼神卻盯在了百里霜的臉上。
他知道無愛城裡多水潭湖泊,或許百里霜對此會有一些經驗。
百里霜當然清楚龍沃的意思,如果能找到水源或者找到水流逝的方向,這於他們可能是走出山谷的希望。
哪怕這希望很渺茫,哪怕水引領他們所到的位置依然是絕壁。即使在絕壁,也有攀上崖頂的可能,不是麼?
“水是從山壁上留下來的,也就是說山頂有小溪。而水潭的水一直不滿,這裡又沒有發現明顯的出水口,那只有一種可能,這潭裡的水是從一條我們看不見的暗道中排出的。”百里霜凝神,白髮輕拂中,眸子四下搜索。
“你是說,這裡有暗道?”龍沃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