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小池擡眼看看暮湮。暮湮似笑非笑地也不說話，只是倚著窗邊靜靜地看著小池。
小池從委屈轉成了哽咽：“看完雜耍之後，小池去買絲線才發(fā)現(xiàn)銀子不見了。”
“這樣？”暮湮見小池說完，便問出這兩個字。
小池一愣，難道小姐不信麼？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小池由哽咽一下又換成了落淚，淚水，還挺多的。
暮湮嘆了口氣，輕聲道：“你平時也不是粗心的人，這一次就算了，以後再出去可要留神了。”
“是，小姐。”小池見暮湮並沒有怪罪，這才稍稍心安。想想，忽又問小姐道：“今天小姐第一次見其他宮城的人，心裡有什麼想法沒有？”
暮湮微微一愣，想不透這丫頭腦子裡又在轉悠什麼。
她搖搖頭，淡淡道：“初次相見，能有什麼想法？左不過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罷了，更何況，他們都是怪異的人。”
“怪異？”小池被暮湮的話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怔怔看著暮湮，問：“難道別的宮城的人長得和咱們無恨城不一樣麼？”
“撲哧”一聲，暮湮被小池一句話逗得笑出聲來。
“小池說錯了麼？”小池看著暮湮，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小姐你笑什麼？奴婢只是想知道他們哪裡長得怪異而已.”
暮湮瞥了小池一眼，料定和這丫頭說下去也只是在磨牙。
暮湮想要結束這樣的談話，她淡淡道：“行爲舉止怪異而已，並沒有什麼。”
可小池偏不甘心，她擡眸凝視暮湮，笑著道：“可小池以爲這次來的都是四大宮城最爲尊貴的人，說不定有小姐或者大小姐心儀之人呢。”
暮湮愣住，心儀之人？眼前卻閃現(xiàn)了蔽月的影子。
她走近小池，伸出一指戳了一下小池的腦門，微嗔道：“大小姐有沒有看上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沒有。”
“不是吧，沒有一個看著稍微順眼的麼？”小池不信，歪著頭，一副探究的表情。
暮湮望望她，忽然道：“不過，我很後悔。”說到這，暮湮故意打住了話頭，她不再說下去。
“後悔？”小池納悶，見暮湮沒有了下文，立即追問到：“小姐後悔什麼？沒好好細看那些怪異的人麼？”
“我後悔沒帶你去宴客廳，要不然，可以讓你自己好好物色一個良人了。”
“小姐，你究竟在說什麼？”
小池楞住，臉上，竟微微地紅了起來。
暮湮擡眸凝視小池，小池臉上沒來由地，泛起兩朵桃花。
“小池，你有喜歡上誰麼？”暮湮忽然問小池，臉上的神色有些悵然。
小池依舊紅著臉，結巴答道：“奴婢，怎麼會……會……有喜歡……的人啊？”嘴裡這麼說，可腦子裡，卻浮現(xiàn)出集市上那藥店的夥計邱白。
其實小池是有的，所以每次暮湮讓她單獨出去買東西，小池都是十分樂意。因爲，那樣她便可以看見邱白。
此時，她卻沒有敢承認。一是害羞，二是，覺得時候未到。三是覺得自己只是奴婢的身份，若小姐不放她，她便只有終身追隨小姐。
暮湮沒有發(fā)現(xiàn)小池的異樣，她以爲小池沒有喜歡的人。
沉吟片刻後，暮湮接著又幽幽道：“你現(xiàn)在沒有找到喜歡的人沒關係，你還年輕，等以後一定會有。不過，我就不同了。”
“小姐，你想說什麼？”小池見暮湮話語裡有掩飾不住的傷感，一時，也有幽幽的傷感情緒籠上心頭。
其實，作爲暮湮的貼身婢女，暮湮的心，她不可能不懂。
“我連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又怎麼敢去喜歡別人呢？再說，誰又會喜歡一個沒有將來的人？”
小池瞪大了眼睛默默地凝視暮湮的臉，鼻子裡，有些酸澀：“小姐，你不要這樣說。”
暮湮搖頭，幽幽道：“我有不治之癥，小池，你很清楚。”
一句話讓想要安慰暮湮的小池噤聲，確實，小姐的情況，她最清楚了。
“我這個樣子，所以爹爹、姐姐、越總管還有小池你，你們都小心地看著我。你們怕我忽然就一口氣不來，死了。像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可憐？”
暮湮的眸子裡，有些閃亮的光點。碎碎地，彷彿要掉下來。暮湮自己都不明白，曾經(jīng)以爲自己早已看淡生死，爲何如今，忽然很在意生死？
知道生死天定，所以一直能淡然面對。只是如今，又爲何做不到了？
“小池，你害怕死亡麼？”
小池啞然，對於死亡二字，小池還很陌生。因爲她年輕，健康，有活力，她不似小姐，一身多病，更有心絞痛的不治之癥。所以，死亡二字對於小池來說，太遙遠，也太陌生了。
“其實，我不怕死。我只是希望能在活著的時候，有一個我愛的人也同樣愛我的人出現(xiàn)。”暮湮黯然地臉上，微微地，泛起一抹笑意。她依舊喃喃：“我這樣，是不是很自私？”
這樣的笑落進小池的眼裡，小池只覺得心和肺都是痛的。可她，張著嘴，卻答不出話來。
只因她太清楚小姐的病情了，有那麼幾次，心絞痛就差點要了小姐的命。
小池伸手，輕輕抓住了暮湮的手臂。
暮湮笑笑，那笑，太傷人了。
小池幾乎就看不下去了，她撇開眸子，看著窗外。
“其實，我一直是在奢想罷了。明知道自己是這樣的情況，我又怎麼能真的去奢望有這麼一個人出現(xiàn)呢？即使真的出現(xiàn)了，我也會控制自己，不要去喜歡他。我不想等我死的時候，看到他是那麼傷心。”
小池愣了愣，暖言道：“小姐這麼善良，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暮湮擡起頭，朝著小池柔柔一笑。低聲道：“我沒事，小池，你先去忙吧。”
小池此刻心裡堵得慌，暮湮的一顰一笑，都讓小池看著心酸。不想自己的情緒會因著小姐接下去說的話崩潰，小池點頭退出了房間。
暮湮一聲幽幽地嘆息飄進了小池的耳內(nèi)，一出門，小池忍不住落下淚來。
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自己能夠替小姐分擔一些病痛。如果可以，她也情願自己的生命能夠給一些給小姐。
只是，這些都是癡人說夢罷了。
隨著一顆石子投入到眼前的假山水池，小池猛然驚醒。她側頭一看，原來是大小姐弄雪的貼身婢女紫彤。
“小池，你站在這裡嗚嗚咽咽地幹什麼？”紫彤掃了一眼小池，撇嘴道：“莫非，是二小姐罵你了？”
小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二小姐纔不罵我。”
“哼，誰知道呢？你把二小姐的銀子都給弄丟了，她罵你，不是很應該麼？”紫彤臉上浮起一絲笑意，話裡便也帶著隱隱的幸災樂禍。
“懶得和你說，你一直恨不得我被二小姐罵，我捱罵你才高興。”小池冷哼一聲，接著轉身要走。
紫彤一伸手，扯住了小池的袖子，低聲問：“小池，季大夫什麼時候過來？”
“你問季大夫幹嗎？”小池一摔手，將袖子從紫彤手裡抽開。
紫彤雙眉一挑，冷冷道：“我替大小姐來問問，怎麼，不行麼？”
此時，天色逐漸暗沉下來，煙影宮也開始點亮各處的燈籠。她二人所站立的位置，是背光的。眼前除了一假山池塘，身旁便是高大樹木。天色暗淡下，彼此的神情開始模糊不清起來。
小池回首，望著紫彤道：“你是替你自己吧？”
“是又怎樣？”紫彤被人說中了心事，不但不惱，反而覺得無所謂。她低聲道：“反正大小姐將來肯定要嫁季大夫，而我必然也是跟隨大小姐一起嫁去百草谷。”
小池看著紫彤模糊不清的臉，好笑道：“即便這樣，未必季大夫會喜歡你啊？”
“臭丫頭！”紫彤惱了，伸手指著小池道：“別瞧不起人，你等著，我一定會讓季大夫喜歡我的。”
接著一聲冷哼，紫彤扭頭離開。
“瘋子。”小池搖著頭，不屑地低罵了一句。
紫彤身材勻稱，皮膚光滑，五官端正，確實也經(jīng)得起看。只是，她那如針尖般小的氣量，卻讓整個煙影宮的人都對她厭惡至極。
曾記得她仗著自己是大小姐的近身侍婢，將不小心踩了她一腳的傻丫打了幾個耳光，傻丫因爲有點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此事說到越總管那裡，也是不了了之。
還記得去年的春天，煙影宮的另一個小丫頭棋兒因莽撞不小心將紫彤髮髻上的一朵芍藥花撞下來踩壞了，被紫彤逼著徒手去摘了一籃子那滿身是刺的月季花來作爲賠償。而那小丫頭，一雙手被荊棘刺得鮮血淋漓。
等到大小姐知道這事，已是時過境遷。城主和大小姐，還有越總管很多時候都忙著宮城的事情。對煙影宮衆(zhòng)僕人的管教，疏忽了不少。
暮湮小姐身體本就弱，加上心性淡泊，基本不管這些事情。而城主也是每每吩咐衆(zhòng)人不要去打擾暮湮的靜養(yǎng)，城主怕暮湮太過操勞而使身體愈加虛弱。
紫彤還竟然敢存了傾慕季姜的心思，這，不讓人笑掉大牙麼？
小池撇撇嘴，一路去了廚房。她決定將小姐喜歡吃的飯菜拿回到小姐的屋子去，晚飯就不讓小姐跟那些個怪異的人一起吃了，她知道她的小姐不喜歡那些怪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