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湮倚靠在他的懷中,心中忽然想起季姜的那些好,想著他那溫潤清雋的面容,淡和沉靜的眸光,白衣勝雪的英姿只覺得季姜完美到無可挑剔。
然而自己卻負了他,是自己沒福氣還是自己太無情?她的心裡一陣陣酸楚,她找不到答案。
暮湮呆呆地看著天幕那稀落的星星一閃一閃發著微弱的光亮,她不知道這樣離去,蔽月會如何?
蔽月到底會如何,她管不了也不想去管了。她只想逃離那裡,逃離蔽月,逃離和他曾經的一切。
夜裡山路難走,暮湮已不是第一次經歷,她最感謝的是牡丹準備的馬匹都是上等的好馬。這些馬匹有足夠的精力馱著他們爬上山頂,只要不出意外,他們很快便能回到無恨城。
寒風冽冽,夜氣瀟瀟,沒有火摺子,只有天幕幾顆疏落的星星相照。駿馬載著四人擇道而行,大家無不在崎嶇顛簸的路上懸著一顆心。
“湮兒,你怕不怕?”季姜忽然低聲問她。
駿馬正行走在山路最陡峭的地方,季姜幾乎是用自己的胸膛頂住了暮湮向後傾斜的身體。
聽季姜如此問,暮湮淡淡道:“有季大哥在,不怕。”
季姜溫和一笑,接著又問:“若是他追來,你怕不怕?”
他,自然指的是蔽月。
這一路,兩人都刻意不提蔽月。想不到此時,季姜還是提起了他。
暮湮沉默,只是幽幽地嘆了口氣。
季姜意識到自己失言,便又柔聲解釋:“湮兒,我沒其他意思,只是隨口一問。你不想提他,我們就別提。”
暮湮柔聲道:“既然決定離開,我自是抱著要放下他的決心。既然要放下,自然也不怕提起他。季大哥,我不敢說馬上能放下他,但是我會試著去做到。”
“湮兒……”季姜心裡微酸,手中一緊,將暮湮握得更緊。
暮湮的聲音微帶著幾分酸澀:“畢竟忘一個人不容易……”
“湮兒……”一聲沉長的嘆息,承載著季姜無邊的心事:“你好就行了。”
如果真正地刻骨銘心地愛著一個人,不要說忘記,只怕少想一點都不行。相思之苦到底有多苦,可能只有他才真切體會道。
他愛暮湮,已經深入骨髓。
“你睡一些會吧,到了山頂我再叫醒你!”耳邊是季姜體貼入微的話語。
暮湮低聲道:“好。”
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暮湮確實感覺累了。她不由輕輕合起眼,倚靠在季姜的胸膛漸漸睡去。
暮湮是在季姜溫柔地輕喚聲中醒來的。
晨曦初破雲層,柔和的光亮灑向山頂,照拂在滿山還蔥蘢滴翠的芳草上。有顆顆玉露晶瑩生光,垂掛在千姿百態的樹葉上欲滴未滴。或許,到秋殘時,這些葉子和芳草都該枯黃了吧?暮湮暗想。
季姜將暮湮抱下馬來,他凝著她的小臉,柔聲道:“過了懸崖,咱們就回到無恨城了。”
暮湮點頭無語, 她不知道說什麼?逃離幻城是自己的決定,如今真的到了離開幻城迴歸故土的時候,她到底是開心還是傷感已無從分辨。一如她不知道是恨蔽月還是愛蔽月一樣,她無法知道。
或許,都有。人生,也許就是這樣充滿著矛盾和糾結。
龍沃和百里霜只是靜靜地望著暮湮,從出了幻城的王宮,他們兩個與暮湮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預言交集。
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即便此刻,他們亦覺得萬千的言語無法形容內心的情緒。既然找不到合適的話,不如就此沉默。
想要過懸崖,還是得用藤蔓變橋的戲法。暮湮脣邊的苦笑,帶著一抹淡淡的嘲諷。
蔽月他恐怕不會想到,她用此法從懸崖那邊過來,然後又用此法同樣從這邊過去。而這戲法,卻是他當初教她的。
她朝懸崖邊而去,凝眸望去,她卻大吃一驚。只見兩座山峰之間竟然出現一條天然的藤橋。繁複疊翠的綠葉之間點綴著白紫相間的花朵,密密麻麻,相互交錯糾纏儼然成一體。
“啊!”暮湮驚歎,如此美麗的藤橋,她這是頭一回見。
懸崖下雲煙繚繞,綴滿鮮花的藤橋浮在這輕薄的菸絲上好似仙境般不真實。
“湮兒,你看到了嗎?”季姜指著那藤橋,朗聲道:“如此美麗的藤橋想必是你當初創下的傑作吧?”
暮湮點頭,她的臉上閃著一抹詫異。她確實沒有想到,當時沒有斬斷那藤蔓,從夏到秋,這些藤蔓竟然長成了美麗的藤橋。
是不是這眼前的一幕意味著,她不必再變戲法了?
“太好了,我們可以藉著這藤蔓渡過懸崖。”季姜低呼。
龍沃和百里霜看著這繁花綠葉點綴的藤蔓不住點頭,憑著他們的一身好輕功,藉著藤蔓到達對面的山峰其實沒有什麼難。
藤蔓互相交錯糾纏,堅韌結實,自然能承受一定的重量。他們三人皆有輕功,身輕如燕,即便三人同時踩著這藤蔓過橋也不會對其造成很大的負荷。
一襲粉色衣衫的暮湮不過一段時間不見,便已清瘦如斯。龍沃看著湮兒,柔聲道:“湮兒,走吧。”
暮湮聽得龍沃喚她,怔了怔,低眸道:“你們先過去吧!”
三人怔住,見她別過臉去時,那眸子裡並不是真的平靜如水,明明蘊有千重波瀾。那波瀾映入每個人的心底,他們倍感震動,那是一種依依的情緒,裡面有著不捨。
原來直到今天,在她的心底依然有著對蔽月的不捨和牽掛。
季姜低聲安撫她:“當真有緣,即便你離開,也還是能與他再見的。”
暮湮的頭垂得更低,季姜的話不是不對,只是誰又能後會之日兩人該如何面對呢?
如果再見成仇,不如不見。
沒有將來,留下這份牽念,或許折磨的唯有自己。愛別離,求不得,他於她,不過是一生中鏡花水月般的幻影。
他們決定舍下駿馬渡過藤橋步行下雪峰山,駿馬再好,只怕也沒法無風無險地渡過這飄蕩不定的藤橋。
暮湮惆悵地回望幻城方向,季姜幽幽地嘆息了一聲,他不想看見暮湮的不捨刺痛自己的心。他轉身率先上了藤橋,留下龍沃和百里霜望著暮湮清瘦的身影顯得孤寂而無助。
“走吧!”龍沃低呼,他知道她不捨,但是她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暮湮沒有動,龍沃微微搖頭,轉身亦向藤橋走去。
暮湮沒有武功,她無法向其他人一樣平安無事地渡過藤橋。季姜和龍沃都已踏上了藤橋,剩下百里霜便需要攜帶著暮湮一起過那藤橋。
百里霜一頭銀髮在晨曦中微微輕拂,銀色衣袍有些耀眼,陰柔的臉是那種近乎妖孽般的俊美。
他看暮湮的眼神,是深不可量的情緒。朝著暮湮伸出手,低柔道:“湮兒,我們走吧!”
暮湮的心一悸,終於還是要離去了。再不捨也得離開,因爲她已經不能回頭了。她沒有辦法留在幻城繼續面對蔽月的欺騙,她必須離開。
她咬脣,伸出纖手交到百里霜的掌心。
她跟隨他走至藤蔓邊,那紫白相間的花朵點綴在翠玉般的綠葉中美得令人心碎。如果不是蔽月教她戲法,又怎麼能有今日這座別具一格的藤橋連在了懸崖的兩端呢?
她苦笑,擡頭看了一眼百里霜。百里霜此時正好也看向她,柔和的眸子蘊著動人的情意。
她的臉一紅,微微垂下了頭。
在他的帶領下,暮湮踏上了藤蔓。剛一踩上去,藤蔓的柔軟便讓暮湮感到心裡發怵,她的身子便忍不住輕晃。
“別怕,湮兒!”百里霜低呼。他本是握住她纖手的大掌立即攬住了她的腰肢,他將她整個人緊緊地貼向自己的身體。
“百里霜……”暮湮有些抗拒,她無法坦然地接受這樣親密的觸碰。
百里霜帶著命令般的話語也不少半分的溫柔:“湮兒,別鬧,你再鬧,我們都得跌下懸崖去。”
暮湮霎時止住,她很清楚百里霜不是騙她。她沒有武功,要過這藤蔓,僅僅靠她自己只會是九死一生。如今有百里霜攜她過去,墜崖的危險便大大降低。因爲百里霜可以借用他的輕功,用最快的速度帶她走過藤橋。
可即便如此,也不表示她可以恣意妄爲,可以在這盪悠悠地藤橋上同百里霜拉扯。
暮湮很清楚,百里霜從握住她的纖手換成了摟住的她的纖腰,他並沒有存半分輕薄她的心。而是在他們踏上藤橋時,他們便將兩人的命託付給了無常,誰也不能保證她不會因眩暈而墜落懸崖。百里霜擁住她,實際純屬於保護她。
她不敢再抗拒,她執意的抗拒只會害了自己,也害了百里霜。
她貼在他的身上,感受著他的體溫正絲絲縷縷地傳遞到自己的身上。薄薄的衫裙本抵擋不住秋寒的逼人,但此刻她不覺得冷。
因爲有百里霜護著她!
季姜是走在最前面的那個,此時的季姜已經走在了懸崖的最中間。季姜的身後是龍沃,挺拔的身子走得雖緩慢卻穩健無比。
當百里霜擁著暮湮走上藤橋離開地面一段距離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吶喊聲:“別讓他們跑了,快追上去!”
暮湮一驚,有人追上來了,還來不及回頭,另一個陰冷又狂傲的聲音響起:“站住,一個都別想逃!”
橋上的四人忍不住回頭望去,這一望,心裡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山崖邊上,站著十幾個士兵,其中一人是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會看見的人,那人是白斂塵。
白斂塵一副書生打扮,手裡正握著一把摺扇。
簌簌秋風中,他的髮絲亂舞,他正以一副唯我獨尊地姿態睥睨著藤橋上的人。
“別跑,你們跑不了!”那些侍衛亂舞著寒光閃閃的大刀,朝著藤橋上的人兇神惡煞地喊著。
橋上的三名男子心口皆是一滯,白斂塵和這些侍衛的出現意味著什麼他們很清楚。而此刻,他們不但自己還在藤橋上,湮兒也在。在他們四人的腳下,是萬丈懸崖。
若白斂塵他……
不敢想下去。
季姜的喉頭髮出輕微的響動,他此時離對面的山頂並不是很遠,他縱然可以逃脫厄運,那攜帶暮湮的百里霜呢?
“橋上的人聽著,今天就是你們的死期!”白斂塵森森冷笑,眸子裡寒光一刻也不離擁住暮湮的龍沃的身上。
百里霜,是他白斂塵第一個想除掉的。
爲了除掉百里霜,白斂塵不惜犧牲了本屬於自己的美豔女人,更不惜犧牲了自己未出生的孩子。
這口氣,白斂塵他早就想要出了。
“白斂塵,你不是墜崖死了嗎?”百里霜手裡緊緊擁住了暮湮,神色自若地望著懸崖邊的白斂塵,語氣帶著一抹調侃的意味:“看來閻王不收你,你倒是又多活了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