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城是建在曲折河道旁的一座小城, 而城外,有著幾座深山。
九嬰是魔界戰神,法力高深, 懶得與一衆小妖混居在一起, 就獨自佔了個山頭, 常年隱居。
太巫山地勢險峻, 高聳入雲。山谷裡有多隻兇獸把守, 不過它們似乎都認得雲洛,紛紛避讓開了。
白澤看得咋咋稱奇,一路上就沒消停過, 眼珠子骨碌碌的亂轉,機靈勁兒全寫在臉上。他一直纏著雲洛打聽九嬰的往事, 雲洛剛開始還回答幾句, 後來乾脆翻個白眼, 沒好氣的說道:
“待會你自己問他去!”
白澤訕笑著撓撓頭,繼續情緒高漲的往山頂蹦躂。但當他最終蹦躂到一個茅草屋門口時, 臉上的笑容終於掛不住了,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表姐……不會吧?大名鼎鼎的魔界戰神,住在這破草廬裡?”
雲洛抿嘴一笑,揶揄地說:“可不是嘛!夏天漏雨冬天露雪的!怎麼著?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呢。”
白澤臉上的神情十分精彩,咬了咬牙, 還是堅定地說道:“不!高人隱居都是這個套路, 算不得什麼!我的狐貍洞府也沒多豪華, 怎麼就住不得茅草屋了?”
他一邊往前走, 一邊探頭探腦的, 卻沒找到九嬰的身影,於是問道:“表姐, 九嬰魔君不在家?”
雲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前方,說:“喏!不就在那兒嗎……”
“表姐……你一定是在逗我……”,白澤的肩膀都垮下來了,扁著小嘴兒,樣子委屈極了。
前方簡陋的小院兒裡,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男人,正彎著腰,一下又下一的劈著柴。看背影倒是挺高大威武的,但是絲毫沒有魔君的氣度啊!褲腿兒還粘著泥巴呢,也忒不講究了。
雲洛在心裡偷笑,小表弟肯定是話本兒看多了,記住的都是九嬰威風凜凜的模樣。殊不知,九嬰脫下戰袍後,最討厭穿那些綾羅綢緞……
她緩步走到院門口,輕輕喚到:“九嬰。”
劈柴的身影爲之一頓,緩緩地轉過身來。
白澤本來蔫頭耷腦的,但看到那人轉過身後,眼睛卻都瞪大了,腳底也開始發軟,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那人的眉眼,和畫上的一般無二!劍眉入鬢,五官彷彿刀鑿,每一個線條都透著冷硬。更可怕的是那雙絳紅色的眼睛,只消淡淡的掃上一眼,就能讓人渾身戰慄。
雲洛用餘光掃到表弟的動靜,不動聲色的側移了一步,替他擋住九嬰的視線。她在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九嬰在戰場淬鍊多年,不怒自威,氣勢嚇人的很。而表弟身爲老幺,從小就被千嬌萬寵的,沒經過什麼歷練……
而九嬰只是懶懶的瞥了白澤一眼,就移開了目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雲洛。白澤覺得身上的壓力陡然一輕,暗中鬆了口氣。他偷偷觀察著九嬰和表姐的神色,見兩個人的表情都十分坦蕩,雲淡風輕的,沒有他想象中尷尬的場面。幸好幸好,白澤吁了口氣……
九嬰不是講虛禮的人,上來就開門見山的問:
“洛洛?你找我何事?”
“嗯,這是我表弟白澤,他想拜你爲師。”
“魔族和妖族的術法不同,你何不親自教他?”
“我舊疾未愈,只能教他些心法,武功教不了……更何況他傾慕你,非你不拜!”
“你身體……可好?”
說到這裡,雲洛終於沉默了。片刻後,她的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笑容,答道:“我一切都好,只是不想再打打殺殺的了,現在這樣挺好。”
九嬰的眉頭緊蹙著,並不太相信她的話。他轉頭打量了下白澤,見他身量未長成,臉上稚氣未脫。不過看樣子明明很怕自己,卻強撐著與自己對視,也算是個硬骨頭。
“那隻蠢狐,你過來叩頭拜師吧。”
“啊,這麼簡單……連個入門考試都沒有?”,白澤難以置信,傳聞中難以接近的魔神,就這麼輕易的收他爲徒了?還沒看過他的資質呢……
“你呀!”,雲洛輕笑出聲,踢了他一腳,“就你那幾斤狐貍骨頭,一眼就看出深淺了!還不快過來拜師謝恩!”
幸福來得太突然,白澤昏頭昏腦的拜了師父,又繼續昏頭昏腦的揮了揮手,和表姐說再見。他在小院兒裡足足愣了半晌,才突然醒過神來,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地蹦到師父面前,一臉崇拜地問道:
“師父師父!我今天學什麼!”
九嬰的眼神還盯著下山的小徑呢,頭都沒回的把斧子扔給白澤,沒好氣的說道:“砍柴去!”
白澤無語望天,表姐啊,你前腳剛走,師父後腳就本性畢露了啊……表姐啊,你能不能經常來探望我一下啊……
許是上天垂憐,白澤拜師後的三年裡,他的表姐還真來看了他幾次。只不過次數不多,統共只有三回……
白澤的法力根基不錯,但跟九嬰相比還差得遠,只能從基礎的開始練起。妖魔修煉往往需要百年千年,三年根本就不算事兒,所以雲洛也沒對他抱什麼指望,都懶得考究他的武功。
不過表姐畢竟是表姐,操心著他的衣食住行呢。衣服和點心,零零總總的也送了不少,雖然大部分是借別人之手,不過嘛……每年還是會來一次,勉勵他幾句的……
想起這事兒,白澤就咬著帕子、無力地望著天空……表姐呀,你沒看到師父的眼睛都快黏在你身上了嗎!就不能多坐一會兒嗎!
他還記得表姐最後一次來看他的時候,像往常一樣給他送了新裁的衣服,又嘴損的打趣了他幾句,然後又讓他到外面玩一會兒去,她有話要跟九嬰說。
白澤的眼睛都亮了!哎呦蒼天開眼呀,表姐終於肯跟師父說幾句話了,上回來連招呼都沒打,害得師父冷眼遷怒了他小半年,搞得他戰戰兢兢的……
白澤是個跳脫的性子,遇到這種難得一遇的八卦事件,當然要聽聽牆角了!他變成九尾狐的原形,偷偷溜到牆根兒底下,支愣著耳朵聽屋內的動靜。
“九嬰,我表弟他活潑調皮,但心地純善,也有幾分悟性……都說玉不琢不成器,往後,你只管嚴苛的管束他就是了。”
“你不必見外。”
雲洛的眼神有些悵然:“我曾經就是太不見外了,失了輕重……”
九嬰漠然,半晌才答道:“我初見你時,你不過是一隻小小的奶狐貍。幻做人形時,又時常耍賴坐在我的肩頭。你曾那樣小,卻一轉眼就長大了……洛洛,我知你心裡,也是從未拿我當外人的。今後……搬來和我同住吧。”
九嬰的語氣不容置疑,但屋子裡卻半晌寂靜。
牆根兒邊的白澤,努力的聽著動靜,終於聽到了表姐輕嘆一聲,說:
“命數天定,你我前路不同,何苦執著。”
白澤聽得雲裡霧裡的,這是什麼意思?他又往牆上貼了一貼,腦袋卻突然被石子砸了一下。
“哎呦!”,白澤用爪子抱著頭,哀嚎一聲。
雲洛從門內走出來,含著笑意說:“聽了半天牆角,這一下不白挨!且看你師父怎麼罰你吧!”
白澤搖著九條狐尾,蹭到表姐身邊撒嬌,“表姐,我不是故意的嘛!”
“好啦”,雲洛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蹲下來說:“你休要頑皮,日後跟著師父仔細學武功,要勤勉要自律,記住了嗎?”
“嗯!”,白澤歡快的答道。
雲洛來太巫山,終究只是片刻的停留。
白澤目光留戀的看著表姐走遠了,才後知後覺的,覺得她的叮囑有些奇怪。表姐最愛打趣他了,平常都是拿話損他,很少有嚴肅正經的時候。怎麼今天轉了性子,變得婆婆媽媽的了?
白澤搖搖頭,思緒又跑到別處去了。
而長大後的白澤,想起自己的年少幼稚,都恨不得給自己來一巴掌!該的!
當初表姐那麼明顯的告別之語,怎麼就聽不出來呢!
不光他沒聽出來,活了幾百年的九嬰魔君也沒聽出來……
太巫山上消息閉塞,兩人還是從一隻誤闖的鳥妖嘴裡,得知了雲洛仙去的消息。
接到消息的九嬰難以置信,壓抑了多年的脾氣盡數爆發,一路騰雲闖進了蓮君的府邸,拍碎了檀木桌子,質問道:
“何必跟我開這種玩笑!雲洛又去哪兒了?她是不是滾回人間了?”
而一貫好脾氣的蓮君,也面色冷硬的回瞪他,怒道:“你且把心放回肚子裡!從此天上地下、三界之內,你再也見不到雲洛了!滿意了吧!”
“說謊!她是九尾神狐,身死都能復生,還有什麼能要了她的性命!”
蓮君冷笑一聲,“她就是有九條命,也都被你們給敗光了。你當年若肯施以援手,她也不至於無路可走,落到今日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