嵬城出了件驚天大事, 鳳歌居然和萋萋和離了!
爲何說此事驚天動地呢?原因無他,只因鳳歌和萋萋成婚百年,兩人如同神仙眷侶, 讓人好生豔羨。那鳳歌是鳳凰一族的後裔, 性格似火。萋萋卻是一隻通身雪白的果子貍, 喜歡吟詩作畫, 性格恬靜。而鳳歌卻對萋萋百依百順, 懼內的名號傳遍了三界。
這樣恩愛的夫妻倆,怎會和離呢?
酒館裡,酒客們喝的正酣, 正面紅耳赤的談論著這樁驚人八卦……
酒客甲:“真的假的?怕不是小兩口鬧彆扭吧?鳳歌那樣喜歡萋萋,怎麼會跟她和離呢!”
酒客乙:“哎呦你可別提了, 我還以爲他倆是在鬧著玩兒呢, 還去鳳歌面前閒侃了兩句。誰知!他倆是真的和離了!鳳歌可沒給我好臉色看啊, 嚇得我趕緊跑了……”
酒客甲:“那是萋萋提出來的吧?鳳歌那小子又做什麼惹她生氣了?要我說呀,這女人心可真難猜, 還是像你我這樣的千年光棍兒過得清靜!”
酒客丙:“我倒是知道些秘聞!”
甲和乙:“速速說來!”
酒客丙:“你們可知道櫻娘?”
甲皺眉……“略聽過一些……跟他倆有什麼關係?”
丙:“鳳歌移情別戀,喜歡上櫻娘了!也不知萋萋是如何曉得這件事的,當天就收拾東西,獨自搬到東邊兒的荒山上去了。那鳳歌也是個無情的,竟連追都不追, 兩個人就這麼鬧掰了!”
甲和乙同時失聲驚呼, “不會吧?!”
正巧此時, 掌櫃的夢君提了壺梨花釀, 笑意盈盈的來給幾位酒客斟酒。窖藏了多時的梨花釀剛剛開封, 香氣濃厚,一下子就把大家的吸引力轉移了過去。
而夢君一邊慢條斯理的斟酒, 一邊狀似不經意的提到:“聽說城裡新建了座送子娘娘廟?諸位兄臺可知是何人建造的?”
哎呦,這可就是另一樁八卦了。幾位酒客頓時轉移了興致,唾沫橫飛的給夢君介紹起那座小廟了,把鳳歌家的一檔子事忘得乾乾淨淨。
夢君微笑著聽著,裝作聚精會神的模樣,手指卻無意的敲打著桌面,似乎在沉思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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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歌遇見萋萋的時候,並不在嵬城。
那時他還是個活潑好動的少年郎,剛修煉成人形沒多久,斂去了一身火紅的羽翼,換上了處處掣肘的錦緞儒衫。他玩心大起,就獨自去人間遊歷四方,歷經趣事。
只是在人間紅塵中待久了,未免覺得喧鬧,心中很難清靜。鳳歌白日裡忙著呼朋喚友、遊山玩水,日暮後又忙著品嚐饕餮珍饈,還有鶯歌燕舞相伴、絲竹之樂不絕於耳,委實熱鬧。
那天,他與結交的酒肉好友推杯換盞,喝到了夜半三分,突然覺得有些煩躁,於是藉口離席,去外邊兒透氣。他所在的是人界一條有名的花街柳巷,裝飾富麗堂皇,夜半依然人聲鼎沸。
鳳歌生得好看,一雙丹鳳眼狀若含情,高鼻薄脣,一派風流模樣。因此他不過在街上走了幾步,就引得鶯鶯燕燕羞得面紅耳赤,壯著膽子給他丟帕子、擲香果。若在平日,鳳歌還會敷衍的笑上一笑,勾得四遭的少女魂魄春心蕩漾。但他今日只覺得酒熱,又有些想念妖界了,十分煩躁。於是便沒有理會旁人,獨自拐到了旁邊的小巷。
說來也奇特,離花街不遠的斜巷裡,竟然安靜許多。
房子都是木製的,頂高也不過兩層小樓,修建得十分雅緻。而巷子周圍的人家,燈火都已經熄了。只有幾家小酒館還亮著燈籠,透出柔柔的燈光。
天空微雪,細小的雪粒子落在發上,寂靜無聲。
鳳歌的心突然就安靜了下來,他脣邊帶笑,漫步在青石板小路上,欣賞著這夜半的景緻。
方纔他只顧著喝酒,腹中並無多少食物果腹,又走了半晌,突然覺得有些飢餓。而就在此時,前方飄來一陣似有似無的蕎麥麪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
鳳歌大喜過望,沒想到這種僻靜的街巷,在深夜還能有如此美食。他飢腸轆轆,當下就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
那家麪館的門臉兒十分低調,木門低矮,門前懸了一副深藍色的樸素布簾。房檐上掛著的燈籠也不甚亮堂,只透出悠悠的暖黃色燭光,照亮了布簾前的一方天地。
鳳歌離那家麪店,只有兩三步距離,忽然聽到木門被推開的響動,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從他的角度,看到一雙纖纖素手緩緩的撩起門簾,又似是被門外的雪涼到了,迅速地又縮了回去。
又過了片刻,一個穿著淡紫色深衣的窈窕身影,撩開簾子行了出來。一雙手修長蔥白,動作優雅的撐開一把油紙骨傘,傘上沒有一點紋飾,十分素淨。
鳳歌剛在人界的紅塵裡滾了一遭,入目皆是大紅大綠,女子們面色含春,穿著萬分富貴的綾羅綢緞,酥胸半露。
但此刻,他看到一個極其清瘦的側影,被衣裳裹得嚴嚴實實。而那女子猶嫌不夠,又用一隻手緊了緊衣領。鳳歌的目光向下望去,見那淡紫色的裙裳,只在下襬繪了淺淺的白色水紋,寥寥幾筆,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那女子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燈光在她身後投出一個淡淡的影子。
鳳歌心頭一熱,忽然追了兩步,喊了一句:“姑娘留步!”
話已出口,他卻有些後悔了。方纔並未見那女子的面容,若是形容俗豔之輩,豈不是要擾了方纔清雅的印象?他對美人兒,向來都存了欣賞的心思,並未褻玩之意。
而前頭的姑娘,居然真的頓了一頓,疑惑的回了頭。
小巷有風吹過,攜著雪粒的冷風吹亂了她的發,如墨的髮絲微微揚起,又服帖的落在肩頭。幾點碎雪,落在她的髮梢,化成了水珠。
鳳歌的眼睛陡然亮了,他一顆熾熱的鳳凰之心,忽然就滾燙得讓他承受不住。全身的血液都匯聚在心臟,撲通撲通直跳,而身上只覺得麻木,嘴裡喃喃的出不了聲。
面前的人兒,就像是在夢裡出現的面容,清淡至極,帶著拒人千里的森然冷氣。但任他想破了腦袋,都想不出有第二個人,能襯得上這雪夜的景緻、能比得過這個清瘦的身影。
他心動了。
而這,就是鳳歌見到萋萋的第一眼。
………………
後來的許多年,當有人問起鳳歌與萋萋的初識,鳳歌都很難解釋那種心情。若說是一見鍾情,似乎顯得有些輕浮,襯不上當時莊重真誠的心境。若說是兩情相悅吧,又欠了些火候,畢竟萋萋那時很瞧不上鳳歌這等花花公子,渾身的氣場都如冰霜飛雪,連話都懈怠多說兩句。
所以其他人想破了頭,硬是把他們初見的場景,歸結爲人在異鄉的惺惺相惜。一個是浪蕩人間的少年鳳凰,一個是久居人界的白毛果子貍,兩隻妖怪在異界相遇,總該有些他鄉遇故知的熱淚吧……
但說實在的,萋萋那時候,是真的沒瞧上鳳歌。
她是三界唯一的一隻白毛果子貍,自小便在族中受了冷遇,於是乾脆躲到人間修行。也巧了,人族的詩書禮樂,讓萋萋分外入迷,她輾轉多地去求見名師,只爲了提升自己的技藝。
都說獨居清苦,但萋萋可一點兒都不覺得。她頂喜歡讀書作畫,一個人自得其樂,十分悠哉。
那個春夜,天氣本已回暖。她在家中繪製一副春江圖,下筆很是精細,卻總覺得太過匠氣,怎麼看都不滿意。她揉了畫紙,在書桌前揮毫潑墨,畫得十分投入,待到有所覺時,已經是夜半時分了。
她覺得有些飢餓,就去尋了自己常去的一家蕎麥麪店,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麪。誰料出門時,門外竟然飄起了細雪。
她剛用手撩開門簾,幾點雪粒子就落在了掌心,微涼的觸感。
萋萋忽然就有了作畫的興致,她向店家借了一把油紙骨傘,急切的想回到家中,畫下燈下飛揚的細雪。
但就在此時,一個莽撞的少年郎卻急切的喚住了她。萋萋有些疑惑,卻還是本著應該有的禮儀,禮貌的停下了腳步。
面前的少年風流恣意,暗夜的冷風也無損他的氣質,倒像是一展驕陽,晃的人睜不開眼去。
萋萋不習慣與這樣張揚的人結交,心中頗有些反感。
但那少年郎竟然不依不饒的纏上了她,一路跟著她到了家門外,好一副癲狂模樣。萋萋心中惱怒異常,當著他的面兒甩上了房門,險些撞上了他的鼻子。
而少年郎摸摸鼻樑,不知所措。
雪下了一夜,越來越大。萋萋在牀榻上卻輾轉難眠,總覺得心中不靜。直到天色矇矇亮了,她忽的驚醒,披上外裳下牀,一把拉開房門。
果不其然,那個莽撞的少年郎,竟然還站在門口,肩上都積了雪花。
萋萋沒遇到過這樣的魯莽之徒,但她卻是個極其心軟的性子。於是靜默半晌,開口說道:
“你雖是妖族,但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喝熱茶嗎?”
那是,她與鳳歌說的第一句話。
而那個早上,鳳歌居然在她屋裡喝了整整三壺茶水!萋萋以爲他渴壞了,於是又續了一壺。
但她後來才知曉,鳳歌本人,並不愛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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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情緣來得蹊蹺,令人措不及防。
萋萋性格清冷,不喜歡與人深交,待人總是淡淡的。但鳳歌卻恰巧相反,性格如七月驕陽,對中意的人極爲熱情。
萋萋的心思細膩,見到鳳歌時總是百般顧忌,愁腸難解。先不說兩人的身份如同雲泥,鳳歌是鳳族的嬌嬌之子,前程似錦。而自己只是微不足道的果子貍,法力低微難以精進。
再者說了,鳳歌的性格也讓她招架不住。她也不是沒碰到過愛慕之臣,都是遵循禮儀與她相約。而萋萋多番婉拒後,那些公子也都自知沒趣,桃花債便慢慢的四散無蹤了。
但鳳歌卻不一樣,他雖高貴自傲,對待萋萋卻稱得上死纏爛打,纏的對方都沒了主意。萋萋去哪兒他就去哪兒,連吃飯都非要坐在同桌。
而萋萋哪裡見過這樣厚臉皮的人,氣得飯都食不下,卻偏偏無處發作,只能儘可能的躲著他。
但事情往往都有轉機,兩人之間的轉機雖說是殘酷了些、跌宕了些,但卻讓對□□淡薄的萋萋,頭一回動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