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棲山上, 大雨。
一身白衣的年輕公子跪在泥地裡,衣袍已經泥濘不堪。他的面前,是一個身著淡綠色錦衣的瘦削身影, 正背對著他。
兩人在大雨裡半晌無言, 都被淋得形容狼狽。
又過了許久, 還是綠衣公子先轉過身來, 嘆了口氣, 從泥地上撿起一柄被丟棄的長劍,遞到那人的面前,說:
“你圖謀許久, 爲的不就是我的性命?此刻,爲何又心慈手軟了呢……”
白衣公子面如死灰, 顫抖著接過他遞來的佩劍, 幾次想站起來, 卻又重重的跌落在泥地裡。他乾脆在泥水裡躺成了一個‘大’字,緊閉著眼, 在大雨裡扯出一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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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前。
解憂酒館的門外,兩個來喝酒的客人偶然抓到了一隻鬧騰的白狐貍,提著它的脖子,準備扭送到夢君跟前。
“這是哪裡來的野狐貍?瞧瞧,把一地白梨花踩得全是泥爪印!”
“這狐貍生得體型真大, 皮毛也光滑, 我看肯定不是一般的狐貍。說不定, 是靈狐的後代?”
“嗯, 你說的在理!還是提溜進去, 給夢君看看好了。”
……
白狐貍被提在半空中,亂撲騰著腿, 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什麼靈狐白狐的?我呸!本君可是大名鼎鼎的青丘九尾狐!若不是硬闖嵬城的結界受了傷,也不會被你們兩個小妖給抓住……哼!等我找到我表姐,讓她治你們的罪!
提著狐貍的妖怪,早就累得手腕痠痛。他一走進酒館的大門,就迫不及待的把白狐貍給甩在地上,隨後又手疾眼快的用一隻腳踩住它蓬鬆的狐尾,生怕這狐貍溜走了。看著腳下張著爪子、齜牙咧嘴的白狐,小妖怪得意地叉著腰,衝櫃檯後面的夢君大喊:
“夢君掌櫃的!看我抓到了個什麼野物!”
夢君打算盤的手爲之一頓,懶洋洋的擡起頭,又懶洋洋瞥了地上的狐貍一眼。哎呦!不看還好,一看真是嚇了他一跳!這隻胖狐貍的障眼法,騙騙其他的小妖怪還好,在他這兒可真是沒什麼用處。他只掃了一眼,就看出地上掙扎的這個傢伙,哪裡是什麼白狐,分明是有著九條蓬鬆狐尾的九尾狐嘛。
嘖嘖,九尾一脈向來人丁稀少,珍貴的很。這隻蠢狐貍,怕不是城主雲洛的親戚吧?
夢君在心裡偷笑,面上卻不動聲色。他慢吞吞的整理了下袖口,又揹著手走到狐貍面前,上下掃視了一圈……這纔對叉著腰的妖怪說:
“這狐貍胖得很,不好逮吧?”
妖怪擺擺手,故作謙虛的說:“咳,不值一提!我倆正準備來吃酒呢,看到這傢伙在酒館旁邊撲騰著,把地上漂亮的落花踩得一塌糊塗。總不能叫他一直鬧下去!我們就給抓過來了!”
小妖怪自豪的說完,一臉期待的看著夢君,一副‘我好棒你快來表揚我呀’的表情。
夢君無語的看著小妖怪閃閃發亮的眼睛,眉毛挑了一下,衝他露出個無比溫柔的笑容。求表揚的小孩子最好應付了,摸頭誇讚幾句,再贈予一壺好酒,這事就算解決了。
而可憐的白狐貍呢?被夢君一腳踹進了櫃檯後面,隨意拿根兒繩子拴住了。
狐貍委屈巴巴的咬著自己的爪子,大大的眼睛泛起了一汪水漬。嚶嚶,這些壞人都好兇呀!我的表姐呀,你何時纔來救我啊!
可惜,從天亮到日落,白狐都沒等到他的表姐。直到酒館打烊後,夢君慢吞吞的收拾好了屋子,又品了半天香茗,這才終於把他從櫃檯後給拎了出來……
狐貍瞅著這個哥哥長得倒挺好看的,就伸出爪子求抱抱。結果夢君嫌棄地皺了皺眉,拎著他的後脖處就走了。
狐貍無語凝噎……
……
夢君就這麼拎著狐貍,一路到了城主府。
此刻,大廳裡還燃著燭火。城主雲洛趴在書桌上,埋頭處理著一堆公務,不時打個呵欠,漂亮的小臉兒皺成一團。
“洛洛,你認識這貨嗎?”
“啊?”,雲洛擡起頭來,手中的毛筆嚇得掉在了桌上,“白澤?!”
白狐貍和夢君默契的同時翻了個白眼,對城主的大驚小怪深表鄙視。而夢君一鬆手,白狐貍就機靈的抖抖毛,一溜煙兒跑到桌子底下,委屈的搖搖尾巴,嚶嚶的假哭起來。
雲洛無奈的撫了撫額角,“真是服了你了,怎麼受傷了?青丘的家風向來嚴肅,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熊孩子……罷了罷了,我先幫你一回吧。”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點在狐貍的額上,又藉此渡了些靈氣予他。白狐貍瞇著眼睛,舒服的叫了一聲,身上靈光大盛,砰地一聲變成了人形。
“表姐!我來尋你啦!”
雲洛看著笑瞇瞇的表弟,無奈的捂住了眼睛……
夢君左看看右看看,終於相信了這倆人真的有血緣關係。雲洛是頂美的妖怪,桃心臉、杏核眼,五官精緻又靈動,就像是玉雕的娃娃似得。
而這個年輕公子,生得與雲洛竟然有五分相似,臉龐精緻極了。巴掌大的臉上五官立體,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無比靈動,長長的睫毛在眼眶投下一片陰影。許是因爲年紀尚小,臉龐尚帶著幾分稚氣,少了些男子漢的粗糲……就愈發顯得雌雄莫辨了。
夢君瞇著眼,語氣很是讚賞的說道:“洛洛,你們狐族都是這樣的美人兒麼?這隻狐貍雖蠢笨,皮囊倒還不錯。”
雲洛撇了撇嘴,“哦,你沒見過我的哥哥白青吧!我們是雙生子,長得有九分像呢。我哥哥可比這傢伙好看多了!”
“你這是誇你哥?還是誇自己呢?”
“自然是誇我哥哥,他纔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狐貍……”
被兩人晾在一旁的狐貍雲來,見話題歪向了奇怪的方向,急忙出聲打斷:
“表姐!你還沒問我來幹嘛的呢!”
雲洛瞪了他一眼,怒道:“你還有臉說!嵬城是什麼地方,你竟然敢來?你爹孃難道沒拿嵬城的故事嚇過你?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孩子不聽話怎麼辦,扔到嵬城喂妖魔好了’……”
白澤討好的給她捶了捶肩,笑著答道:“可不就是這麼嚇我的!我還當嵬城是多麼窮兇極惡的地方呢,鼓足勇氣纔來的。不過我看這裡安寧的很,倒像是人間的小鎮……”
“你真當這裡是江南水鄉啊?!”,雲洛氣呼呼的拂開他的手,:“這裡的大部分居民,都是修煉了百年千年的妖魔、精魅……隨便哪個拎出來,都夠你喝一壺的。幸好你遇到的是夢君,不然被人扒了皮做成圍脖,我看你還笑得出來嗎!”
白澤後知後覺的縮了縮身子,對錶姐的話還是有些不以爲然。熊孩子心大的很,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又求饒了半天,好話說了一籮筐,又求得夢君替他開脫,這才止住了雲洛話頭。
夢君笑吟吟的說:“洛洛,這孩子也吃了些苦頭,也算是長教訓了。你要訓他,也不急在今日。我瞧著這孩子是個有主意的,他千里迢迢來尋你,必是有什麼要緊事。今晚我就不叨擾了,明日帶他來我那裡吃酒吧。”
雲洛極有禮貌的謝過了夢君,又一路送到門外。轉身回到屋裡,便大大咧咧的癱在了椅子上,半擡著眼皮瞅著白澤:“說吧……你來找我,到底有何事?”
“此來嵬城,確有一正經事來求表姐。”
雲洛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著,好奇的問道:“我住在三界之外,既不能插手族中事務、又不能帶你去人間遊歷。你找我能有什麼正經事?”
白澤笑得特別真誠,說:“我是來拜師的!”
“哦?”,雲洛有氣無力的答道,“可是我身染沉痾,沒有力氣教你啊。”
“表姐,你誤會啦!我是來找九嬰魔君拜師的!”
“噗!”,雲洛一口茶噴了出去,拍著胸口順了半天的氣,臉頰都被憋紅了。她艱難地擠出幾個字:“爲什麼……是他??”
“正是!九嬰魔君是魔界萬年一遇的將才,他能以一己之力,先後單挑人界、妖界和天界的幾員大將,真真是厲害得很!我要拜師,自然是要找最好的!”
“你要拜他爲師,族人是不可能同意的。”
“正是知道族裡的長老不會同意,我纔來求表姐的呀!反正他如今住在嵬城,近水樓臺先得月嘛!”
雲洛問他:“他曾幾次重傷九尾族人,你竟一點兒都不恨他?”
白澤不以爲意,說:“打仗的時候,我尚且年幼……何況當初的三界之戰一片混亂,傷亡在所難免。現在四海昇平,大家都簽了和平契約,若是再揪著那些陳年舊事不放,豈不是太小氣了嗎……”
聽聞此話,雲洛輕輕一笑,說:“你倒是比族老們想得通透!我再問一遍,你可是真心要尋九嬰爲師?嵬城裡還有許多隱居的高人,法力都不在他之下。你若是隻想找個厲害的師父,我可以替你引薦他人。譬如蓮君,他是生於天界的青蓮,在天宮修煉多年、法力高深,而且爲人謙和,很好相處………”
白澤搖搖頭:“九嬰是我的偶像,我只想尋他做師父。”
“真是個倔孩子!九嬰喜歡獨處,獨居於太巫山上,很少與他人來往。你想拜他爲師,可他不一定願意收你呀!”
白澤抿嘴一笑,“好表姐~你不是與他有過露水情緣嗎?你幫我說個情,說不定他就鬆口了呢!”
可憐雲洛剛舉起茶杯吞了口茶,聞言,又盡數噴了出去,嗆得咳嗽了半天。“你在哪兒學的古怪詞?我與他是……”,她臉一紅,“唉我跟你解釋什麼!總之他看見我,就跟看見一朵雲似得。哦不,就跟看見一個爛菜幫子似得,嫌棄得很!”
爛菜幫子?有這麼形容自己的嗎……白澤的嘴角抽搐了兩下。
“罷了,我先帶你去客房休息,此事還需得從長計議……”
“多謝表姐!”
白澤安頓好了表弟,又獨自回到大廳,看著一堆書卷發呆,心中思緒萬千。九嬰魔君是魔界的大將,論法術論武功,教十個雲來都綽綽有餘。但他脾氣硬得很,都不聽別人勸,又與自己有桎梏,這可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