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第二幕
“唉,彌諾陶洛斯,你如何變成現(xiàn)下的模樣了?原本該是個像月亮一樣光潔的角色,我見到的卻是一個死魂般的妖魔!你那左手的利爪,閃著紫電的刀刃,可是我贈你的‘契約(contractus)’?右手冷光凜凜的長爪,莫不是你追索的‘真相(veritas)’?”
“咦?你又是什麼意思,吾友赫拉克勒斯?你以爲我落進了黑暗裡,銷磨我的生命,啃食著活靈的血肉,令這對利器染污,就等同於損害了你的聲望,破壞了你的光榮了?”
佩圖拉博所飾演的赫拉克勒斯握緊了光芒璀璨的重錘,讓這把臨時打造成錘子模樣,並在表面附上發(fā)光塗料的鐵製品,在正午陽光的輝耀下,倏然破開舞臺上縈繞的蔽日黑霧。
在他對面,康拉德·科茲所飾演的怪物身體半躬,背上兩翼緊緊相互貼近著警惕地收起,兩隻以冥骨般的銀白材料打造,幽藍電光時而乍現(xiàn)的巨爪接在臂甲末端,替下蒼白雙手的位置。
光線亮起時,蝠翼者立時用左手擋向面前,向後退開,活生生一隻懼怕天光的鬼怪。
勇士跨步向前,步步緊鄰,語氣之中滿懷疑慮:“伱這番話使我很不願意聽見,因爲我正用著十足坦白的精神,向你直言我痛楚的疑慮了,你卻連一句確實的迴應(yīng)也不能讓我得到,非要證明你已經(jīng)是一隻不能被馴服的蝙蝠,一條受了迷宮囚禁的怪物了,我難道要放你踐踏你的天命,讓你支配著這樣多條無辜的性命嗎?”
鬼怪嘻嘻笑著,伴隨他的笑聲,黑霧再次涌上舞臺。
“我是非常喜歡這雙利爪,要永遠地保存好,這纔將它隨時地帶在身邊,凡是一個人在這迷宮裡失落了,就對著我們的契約和真相說話,好似那鮮血裡思想的毒藥,在渾身的血管裡汩汩地流淌起來,你可有同等的感受了,好像硫磺的火在腳底心燒著,逼你一刻不停地下到這重重深淵裡!瞧,你也談起無辜的性命了,我的老朋友!”
“我已親眼看見你所犯下的罪行了,再去談那往日裡的喜好又何等的用處?你不是一無所知的,我也不是不曾領(lǐng)略的,我就是提及了你曾經(jīng)的正義,難道又能否卻了你如今無可置疑的切實的血債?種種駭人聽聞的罪孽已經(jīng)集於你單獨的一身之上了,王座也爲你悲泣了!”
“你要與我作戰(zhàn),我也只能獻上我的武藝,你儘可用你的那由義人送上的真言的聖錘,而我只得用我的爪子、刀子、繩子、毒血和迷幻的水,讓幽黑的復(fù)仇,從我這幽穴魔窟裡騰起來,拿現(xiàn)今的我的命,還來掬獻給往日的我的正義了?!?
黑霧裡送來一聲空落落的哀嘆,難說是由誰口中所發(fā)出。
下一刻,霧氣之中刀光絢起,銀亮的刃面與發(fā)光的戰(zhàn)錘輪廓,隨兵刃交擊的碰撞,和獸類的嘶吼,在愈發(fā)濃重的黑暗中交鋒,唯有勇士身周,尚存有一片如永恆日光般的亮影。
“吾主沒有展現(xiàn)出他完整的力量……”
臺下,幾名雖同樣在劇場前排保有一席之地,座椅卻無一例外都位於陰影深處,且身披黑色斗篷,前胸處黑衣繡有骷髏與滴血蝠翼的人,一邊全神貫注於欣賞臺上的表演,一邊私下裡輕聲地用音調(diào)獨特的哥特語,聊著他們自己的話題。
他們的音量無疑足以逃過任何凡人的耳朵,尤其是在一座容納有萬餘人的劇場中,即使人們僅僅以常規(guī)的音量進行著普通的呼吸,種種瑣碎的雜音也足以掩蓋這隱藏在陰影之中的對話。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這場劇目並非開幕大典一般隆重而不可錯過,但鑑於奧林匹亞之主佩圖拉博在其中親自飾演了兩名主要角色之一,此時的劇場更是座無虛席,而高空漂浮的上千架洛科斯王宮官方以及民間非官方無人機的使用,更是證明這場盛宴,正在整個星球的無數(shù)個角落同步播放。
不難想象在接下來數(shù)月的宇宙航行間,今日的錄像帶會隨著商船的航線,傳抵上百顆行星的所在之地,並在未來的無數(shù)年間,進一步地擴散開來。
但凡人難以聽清的話語,對於座位分配鄰近角落,感官又尤其敏感的部分阿斯塔特,則是另一回事。客觀而言,這正是科茲的這一支輔助軍依然謹慎地使用哥特語而非靈族語對話的原因——在154-4號星球上,的確有少量阿斯塔特知曉了康拉德·科茲與靈族的關(guān)聯(lián),但這一信息仍然不適合大規(guī)模擴散。
因此,與鋼鐵勇士同在一處,作爲交流人員的千塵之陽戰(zhàn)士伊斯坎達爾·卡楊,很確信此時正有一羣康拉德·科茲手下的……似乎過於高大的凡人輔助軍,正在用言語宣揚對其直屬上司的無條件讚美,以及對此次運動會主辦方,也是他當前暫時歸屬的軍團之主,佩圖拉博的疑慮。
卡楊本人無意打擾這些凡人的議論,他將其視作一種欣賞的對象,以及從另一個視角觀察不同原體的方式,並漸漸習(xí)慣了他們獨特的口音。
他觀看著原體之間的戰(zhàn)鬥,即使爲面向大衆(zhòng)而收斂力量與速度,並且相互之間留有餘地,但其中的戰(zhàn)鬥意識與技巧,仍然值得欣賞。
卡楊握住自己隨身攜帶的短柄斧頭,這柄武器從芬里斯而來,是他的同袍在完成與芬里斯野狼的交換生涯後,從那支獨特的部隊中攜帶得來的。維爾德,用芬里斯話而言是天命,一個具有符文牧師特色的詞彙。
他拜託他的鋼鐵勇士夥伴在斧柄上注入融化的鐵水,並將自己的以太靈氣灌注在鐵水之中,以達到對武器更好的掌控力。
接下來,奧林匹亞爲諸位訪客準備的項目,是角力的比拼。
凡人無疑會因爲能看到來自各個星球上的戰(zhàn)士進行的友誼之賽感到激動,並且對產(chǎn)生自不同星球的文明環(huán)境下誕生的風(fēng)格各異的戰(zhàn)士心生好奇,乃至嚮往,但這對征戰(zhàn)羣星的阿斯塔特而言不夠,遠遠不夠。
思慮向來周全的鐵之主當然將這一點納入了考慮,各個軍團已經(jīng)被告知,將有機會在位於鐵原號核心區(qū)域,一處經(jīng)過第七軍團之主親自驗證合格性的,名爲“納爾尼之庭”的戰(zhàn)場中,進行盡情的戰(zhàn)鬥技藝較量。
考慮到此地只有少數(shù)幾名千塵之陽身在奧林匹亞,而他不覺得自己的同伴中還有更加擅長貼身近戰(zhàn)之人,卡楊在得到消息的第一刻,就意識到他可能要爲了基因之父的榮譽,上場作戰(zhàn):他畢竟還有一把用於近身戰(zhàn)鬥的斧頭,這似乎能說明點什麼?
“你們有些太大聲了,凡人朋友們?!碧├赚斵r(nóng)說,他嗓音和任何時候都一樣優(yōu)美,而此時壓低聲音之後,他的話語變成了一種低沉的絃樂,暗暗地與本地樂團爲臺上兩名基因原體表演的伴奏相合。
另外,他的眼睛依然標誌性地透著明亮的藍光,在露天的光影中幻化出無法質(zhì)疑的美感。當然了,泰雷瑪農(nóng)·萊拉斯是一名帝皇之子。
伊斯坎達爾·卡楊希望如果阿斯塔特們之間真正展開對戰(zhàn),他面臨的對手的水平不要高於泰雷瑪農(nóng)的雙劍。他不覺得自己能在西吉斯蒙德或者阿庫爾杜納的手下走過幾個回合。
“讓您感到吵鬧了嗎,尊敬的阿斯塔特大人?”一名女戰(zhàn)士說,她對敬語的運用過於缺乏吝嗇,以至於這讓她柔軟語調(diào)中反而夾帶了一種鋒利,和臺上她的主人與佩圖拉博對戰(zhàn)時,那些兵刃碰撞的清脆聲音接近?!拔覀儠3智∪缙浞值陌察o?!?
她稍微地偏過頭,黑色兜帽下的皮膚黑而透光,有如剔透的墨晶石,血管在臉頰邊緣顯出一抹額外的深紫,然後貼著骨頭深入兜帽的陰影中。
一種異類感聚集在這張瘦削的臉上,卡楊難以忘懷。他意識到她的嘴脣呈現(xiàn)出獨特的藍灰色。
“你們是誰?”卡楊問,看見泰雷瑪農(nóng)向他挑了一眼,忽而臉上燒過一股熱氣。學(xué)者加以無視,繼續(xù)看著女戰(zhàn)士具有上揚弧度的眼睛?!拔铱匆娔愕谋巢坑幸恍┞∑?,第八軍團爲凡人研發(fā)所得的戰(zhàn)鬥羽翼?”
那雙擋在黑色斗篷下的羽翼顫抖了一下,卡楊心中升起探究欲,這可能是學(xué)者的通病——他很想知道第八軍團是如何爲凡人軍隊配備了神經(jīng)連接的某種獨特的附加肢體。
“是?!迸畱?zhàn)士不安而警惕地說,似乎有些後悔接了星際戰(zhàn)士的話。
“我可否知道你的名字?”
女戰(zhàn)士的表情霎時變冷。卡楊不明白自己爲什麼會得到這樣的迴應(yīng)。
首先,很少有凡人會對阿斯塔特報以這樣的態(tài)度,他聽說過影月蒼狼的戰(zhàn)士曾經(jīng)被凡人在私下裡形容爲“氣味濃重”,但面對面之時,這樣的應(yīng)對方式他第一次遇見。
其次,她不是禁軍,對吧?他們纔是不可能說出名字的那一類戰(zhàn)士。
“妮菲塔麗。”女戰(zhàn)士說,“阿斯塔特大人們,我想我們說話的聲音有些吵鬧了,我對此感到遺憾。”
“我明白,讓我們保持安靜?!碧├赚斵r(nóng)笑著向卡楊掃了一眼??畹闪嘶厝?。
——
消毒水的氣味在實驗室中散開,蓋過血液與金屬的味道。
此時沒有任何實驗正在進行,因此室內(nèi)的燈光維持在一個正常的亮度。剪刀、骨鋸、注射器,以及一部分法比烏斯·拜爾曾經(jīng)不夠熟悉的手術(shù)器具,他在這段時間內(nèi)也獲得了更多的瞭解。
他收起放在臺上的工具,“你沒有去奧林匹亞地表,赫克薩凱瑞斯。”
“你也並未前往,帝皇之子?!崩涎嫒苏f,法比烏斯能感受到這名研究者與他一致的對血肉的激情,以及對基因探究之道的孜孜不倦的渴求。在這種前提下,赫克薩凱瑞斯的警惕則顯得格外難以解釋。
他與赫克薩凱瑞斯,本該是同一條道路上的人——而倘若後者堅持同類相斥之原則,那他又怎麼會爲自己選擇一名衷心效忠的主人?
這讓法比烏斯感到煩惱。不是因爲對方的態(tài)度,而是出自這種態(tài)度對兩人合作探究的阻礙。
在這段時間內(nèi),他們理應(yīng)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足夠的相互信任,這樣法比烏斯可以向?qū)Ψ秸故疽还苤档脩岩傻幕?,以便深入探究帝皇之子枯萎病到底誕生自何處。
是的,即使福格瑞姆歸來後,甚至早在基因原體歸來之前,軍團的枯萎病已經(jīng)得到了抑制,但在出身泰拉的戰(zhàn)士身上,它從未被真正解決。
法比烏斯很清楚,這種疾病僅僅是被一種獨特的、類似於靈能的力量,封鎖在他們的基因螺旋之內(nèi)。它拯救了許多第三軍團的戰(zhàn)士,但有一些則依然失去了他們的生命。
它只是潛伏,這種潛伏可能會持續(xù)到世界終結(jié)的永恆之日,也可能將在明日結(jié)束。有一種腐敗,就潛藏在光輝萬丈的帝皇之子的皮膚之內(nèi)、黑色甲殼之內(nèi)、胸骨骨板之內(nèi)。
這與完美相去甚遠。法比烏斯·拜爾不相信福格瑞姆不希望徹底消除這份隱患。藥劑師相信,這正是爲什麼,他的研究總能得到原體的許可。
法比烏斯沒有遺忘他告知呂卡翁,他的朋友,他有病變之風(fēng)險時,後者還給他的眼神。那裡存在著一種驚人的蔑視。
法比烏斯沒有被刺痛,只是將呂卡翁搬上手術(shù)檯,換來恢復(fù)酶和蛋白質(zhì)蒸餾所得的混合物。
這正是他當年爲了延續(xù)生命,向戰(zhàn)友索取而來的靈藥。因爲他的道路更加漫長。用原體的話來說,更加趨近於完美。
“我至少參與了我的基因原體出席的開幕式,”法比烏斯說。
“並不是每一名‘凡人’都有資格瞻仰吾主的榮光,”赫克薩凱瑞斯說,“我已經(jīng)與凡人相去甚遠?!?
老血伶人喚來一名身披黑袍、頭戴鐵盔的‘凡人’侍從,令他取來他們接下來的工作中需要的內(nèi)臟提取物。
法比烏斯很清楚,這名侍從會將今日發(fā)生在實驗室中的所有事,一一轉(zhuǎn)告給對他心懷警惕的夜鬼血侯。
不論如何,他從未進行過超越底線的實驗,這份監(jiān)視不會造成負面影響。
“將三號溶液拿來,”法比烏斯對他自己的侍從下令。
機器充作眼睛紫色的鏡片反著光。它的盔甲非常破舊,閃電紋遭到磨損。它的面部和頸部佈滿縫合線。這遮掩了它本來的容貌。
侍從敬了禮,用右拳擊打左側(cè)的心臟。
“謝謝,呂卡翁。”法比烏斯有禮貌地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