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大叔,我怎麼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啊,”小雪收拾了碗盤,邊打掃衛生邊說:“你一會兒說夫子買你們的魚竿,一會兒又說帶你們往林子裡鑽,我就沒聽說過,還有去樹林子裡釣魚的。你瞎話都編不圓,以爲我們當家的那麼好騙呢。”
“去去去,小丫頭一邊玩去?!焙榻瘕埌演晤^按滅在碟子裡,隨手又續上一根:“小小年紀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
“哇,好大的架子?!毙⊙┬n他吐了吐舌頭:“當家的可比我還小一歲,你怎麼不管她叫小丫頭?!?
我讓小雪去易戈那裡看會兒電視,一會兒再回來,小雪很高興的跳了一下,歡天喜地的出了門。
“洪老闆,您別再打啞謎了,您說的魚竿,就是獵槍,您和您的同伴,都是盜獵的吧?!蔽衣犓v故事都替他感到彆扭,與其大家都憋著,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洪金龍一口煙霧沒吐出來,把氣管嗆了一下,吭哧吭哧的咳嗽了幾聲,說小師傅真是冰雪聰明,咱們今天不提當年,不提當年,從那次見過夫子以後他可再沒有打過“魚”。
我請他繼續講下去,他說他們彎彎繞繞的大概走了一個星期,中間還和山豹子打了一場遭遇戰。夫子每天傍晚都要攤開畫譜看上半天,終於有天夫子在一片荒草前停了下來,洪金龍左右看了看,怎麼看也不像到了什麼地方。
不等他問出口,夫子已經撥開半人多高的雜草,扯掉一些藤蔓,一個天然的洞口就顯露在他們面前。
夫子把***別在腰間,把一根繩子拴在一處凸起的石棱上,順進洞裡。
洪金龍說他生平最怕鑽洞一類的黑咕隆咚的幹活,當下就想萬一夫子讓他進洞,他應該怎麼開溜,他不覺得想給自己一巴掌,五分鐘前他剛撒了泡尿,這會兒可找個什麼藉口纔好。
夫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給了他一張存摺並說給他一串數字,他打開存摺看了看,裡面竟然有一萬塊錢,就是不知道取不取的出來。
坐在洞口休整的時候,夫子心情格外歡快,甚至還開了個玩笑。他吩咐洪金龍留在洞口等著,五天以後要是他不上來,就拿錢走人,老頭子就是變成鬼,也不會去找他的。
洪金龍就真的支起帳篷,坐在洞口等了起來,雖然山雨時不時的來上一陣,不過雨勢很小,造不成什麼災害。他無聊的時候就在周圍轉轉,打個兔子獾子什麼的,也是弄出點動靜給自己解悶。
洪金龍說他扳著手指頭真的等了五天,第六天早上也沒見夫子上來,他往洞裡喊話也沒人回答,他是真的想收拾收拾回家了,可是當他再一次打開存摺數那一後面有幾個零的時候就改變了主意。
他和夫子講好的是一天兩百塊錢,現在只不過才半個月而已,他洪金龍的職業雖然不太光明,男子漢的氣概還是不缺的。
我說現在不是往自己臉上貼金的時候,快接著往下講,別在這個節骨眼上扯閒篇。
雖然肯定夫子一定沒遇上什麼危險,就算有也是化險爲夷,否則就不會在一年之後還能收到我這個徒弟,但還是忍不住催了一下。
洪金龍說他一連望了幾天黑黝黝的洞口,再加上也沒聽到洞裡傳來什麼一樣的響動,膽子還是大了不少的,遲疑再三,扯了扯拴在石棱上的繩子,發現還很結實,就把電燈綁在揹帶溜了下去。
他剛滑入洞口不遠,身下的繩子忽然一緊,繃成一條直線,緊接著聽到有人對他喊快上去,洞底下似乎很開闊,他隱隱能聽到喊話者的一些迴音還夾雜著紛亂的腳步聲。
他下意識的低頭看了看,腳底下突然被人往上一託,夫子推了他一把,語氣異常焦急。
洪金龍看到夫子就在自己旁邊,心道那裡面怎麼還會有腳步聲傳來,當下腦子一抽,腳踩到一塊鬆散的石塊上,石塊彈跳著滾了下去,同時洪金龍壓著夫子也滑下去了好幾米,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夫子把繩子的下半截纏到腰裡,騰出手來一把扯掉了洪金龍的獵槍,對著底下的聲音砰砰的打了幾發子彈。當時洪金龍的獵槍一次可以填彈八發,因爲他之前貪玩,槍裡就剩四發子彈,此刻都被夫子打了出去。
同時洪金龍也鎮定了下來,當即三下五除二的爬出了洞口,兩手死命的往上拽繩子。
洪金龍說他看夫子清瘦的樣子就算加上一個登山包的裝備和物資也不會超過一百三十斤,況且他們一路上還消耗了不少袋裝食品。可是一拉之下明顯感覺分量不對,繩子那頭拴著的竟然足足有兩百多斤。
夫子也不含糊,藉著洪金龍的幫忙迅速的爬了出來,***一條弧線劃過去,繩子就斷成了兩截,還在洞裡的那一部分被吞沒在黑暗裡。
夫子上來後幾乎站不起來,仰面摔倒在亂草裡,他順勢解下了揹包,脫下外套,點著了丟進洞裡,隨後跟洪金龍合力推倒了一塊巨石,壓在洞口上。
做完這幾件事情,夫子一頭扎進洪金龍的帳篷裡,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洪金龍把夫子落在草叢裡的揹包撿出來,揹包沉重異常,他一下子沒提起來,反倒因爲反作用力整個兒趴到了揹包上,包裡不曉得裝的什麼硬物,饒是沒把他的骨頭硌斷。
洪金龍一屁股坐到地上,拉開揹包拉鍊,看到裡面竟然是幾塊灰不拉幾的大石頭,數了數一共五塊,統共差不多七十斤,除此之外包裡再無他物。
當下他又是生氣又是感覺莫名其妙,這老頭子拼著一把老骨頭就爲了這幾塊破石頭?
夫子醒來之後,第一件事不是喝水吃飯上廁所,而是寶貝似的輪流捧起那幾塊石頭,每一塊都能看上半天。其實洪金龍趁夫子睡覺的空當,悄悄的藏起了一塊稍小一點的來。
夫子卻好像並沒有發現五塊石頭變成了四塊,只是拍著洪金龍的肩膀一遍一遍的感嘆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是該把手藝傳給年輕人了。
洪金龍腹誹了一句,說豈止是老了,簡直是老糊塗了……
我忽然覺得眼角溼潤了一下,洪金龍後面講的話我有很長一段沒有聽進去。
在我的眼裡夫子和“老”這個字從來是不沾邊的,雖然滿頭的花白頭髮,一臉的深淺褶子,可是他的聲音洪亮,步履穩健,一直到辭世的當天還提著十幾斤重的大銅壺給夫子館裡的盆景澆水。
讓夫子意識到自己老去的,竟然是這樣一件事,也正是這件事,我纔有幸成爲夫子匆忙之間選定的傳承人,雖然他從不讓我管他叫師父或者老師。
洪金龍說幾天之後他和夫子走出了山林,這次他留了個心眼,沿途留下不少標記,他們來到江邊,發現水面漲了一些,他們的船本來藏在岸上,現在卻已經泡進了水裡,好在綁著船的繩子夠結實才沒有被沖走。
洪金龍上了船,本來還想努力的記住路線,可是架不住連日的長途越野奔襲,加上船一搖一晃的跟個搖籃式的,他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醒來,船已經靠在了都江堰的一個碼頭裡。
跟夫子分別之後,他馬上拿著存摺到銀行提款,雖然扣掉了一小筆手續費,不過除了保安看他的眼神有些疑慮,其他一切都還順利。
洪金龍用著些錢好好的舒服了幾天,回到河南老家纔想起被自己私藏在腰包裡的石頭,把現金留下一部分交給媳婦,揣上石頭就下了南陽。
到了南陽果然有人出高價收購他的這塊石頭,洪金龍狠了狠心,沒有賣,而是把自己兜裡剩下的錢全部換成了獨山玉原石。
後來他順理成章的以此起家,做起了賭石炒玉的生意。那塊從夫子手裡昧下來的石頭被他打磨拋光,就那麼擺在底座上,作爲他的風水石。
做了這一行,他當然很快就知道了那個老頭就是夫子,也在幾年之後見到了已經是成品的他幫忙背出來的原石。
生意幾起幾落,他也風光了一陣子,後來因爲好賭成性,終於輸光了血本。連那塊白裡裹著黃絮的玉石也被人搜去抵了賭債,也幸虧那塊玉石,他才能全胳膊全腿的活著出來。
“所以,你想再去一次那個地洞?把裡面的石頭都挖出來?”我之前就很是納悶爲什麼夫子會畫那麼奇特的山水,原來是當地圖來用的,怪不得畫的那麼滿。
“不不不,”洪金龍連連擺手,說他沒有那麼貪心,他就是想再拿一塊出來,只拿一塊,哦不,兩塊其實也沒多重,好像三塊也不是不可以,當年三十多公斤他和夫子不是就那麼背出來的麼……
洪金龍如願的拿走了那幅畫,往我的卡里刷進了六十萬並留下那枚金質打火機,我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這傢伙到底要有多少錢纔會覺得自己是有錢人。
突然我眼前一暗,差點撞到一個什麼東西上,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易戈,小雪站在他旁邊,詫異的盯著我看,眼珠子都幾乎要瞪出來。
“嚇我一跳,也不打聲招呼?!蔽艺f著坐回太師椅,拿起給洪金龍倒的蓋碗茶,一口喝了下去。
“當家的你沒事吧,我們都來了快半個小時了,你一直在原地轉圈子誒,要不是易掌櫃的攔著說你不是鬼上身,我都要在你腦門上貼道符了呢?!?
小雪說著請易戈坐了下來,自己跑到後堂去拿我自己都捨不得用的那套茶具給易戈泡茶,平時都是她都是打死也不去後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