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蔚沒想到姒熙子會忽然提這一茬,至少剛見面就談論這個話題怎麼說都有點不合時宜,不過轉念一想,如果是由姒熙子親口說出來,似乎也沒什麼不可思議了。
若是照實了回答,荀立顏來吃晚飯順便幫忙接了個電話,絕對沒有發生那些姒熙子自動腦補的事情,那不是顯得兩人仍然是,那種比較親密的關係?
既然已經分開了,現在就沒有坦白行蹤的義務。
寧蔚沉默一會兒,說:“能不能轉移下注意力?”
姒熙子偏頭看她一眼,沒說話,指示燈忽叮了一聲,數字停在七上,電梯門開,寧蔚頓了頓,看看姒熙子,欲言又止,邁了步出去,姒熙子上前一步抓住她往回一拽,寧蔚一時沒吃準,往後踉蹌了兩步,姒熙子就著她沒站穩,推著她壓到壁板上。
直到看到電梯門再次關上,寧蔚才喘著氣反應過來,姒熙子神色複雜,只平靜地站近了看她,近到對方的一呼一吸都能感覺到。
門外沒有人,電梯門徐徐關上。
姒熙子把寧蔚箍在自己和金屬壁板之間,步步緊逼:“怎麼轉移?”
寧蔚咬咬牙,姒熙子雖然外表仍是那端莊的總裁模樣,但是很明顯,現在她心裡的惡魔又撲啦啦全飛了出來,三分霸道,三分痞氣,外加四分無理取鬧,總之就是美杜莎瞬時滿血原地復活。
能指望和這樣狀態的姒熙子正常交流嗎?
寧蔚認命似地頭歪在一邊,抱了手不說話。兩人又是一陣沉默。末了姒熙子終於開口道:“這是不是對你來說根本就不算一回事?我在你心裡的位置,只有那麼一點,就算抹掉了也不可惜?”
寧蔚看看她,說:“你這麼想?”
姒熙子說:“不然還能怎麼想?”
寧蔚望了望天花板,沉默半晌,說:“我只是想要一個純粹的姒熙子,她不屬於那個叫薛沫然的女人,不屬於五年之前的那個西方島國。如果她身不由已,我寧願一切都沒發生過。”
聲音清軟,然而在姒熙子聽來卻足以點火,她盯著寧蔚,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寧蔚收回目光放在姒熙子身上:“如果過去不爲未來鋪路,去念,去想有什麼意思?”
姒熙子看看寧蔚,眼神由剛纔的晃動逐漸變得鎮定,頓了頓,她閉了閉眼,偏過頭去,說:“你想說我是你的過去?”
姒熙子樣子有點疲憊不堪,寧蔚就算只用餘光一瞥也知道她大概這幾日都沒休息好,是什麼感覺呢?心疼,憐惜?
放過狠話之後兩人就沒有再見過面,今天的相逢更像是偶然,然而雙方對此不感到意外,彷彿都在等一個時機,一個順其自然又恰到好處的時機,重新把彼此連接在一起,藉助於命運的齒輪轉動再次契合,省去了調動心神來衡量是非對錯。
因爲就算到了今天,誰都說不清錯在誰,現在形成這樣的局面,究竟應該是誰應該負更多責任。
寧蔚先提出分手,是肇事者,而姒熙子,是始作俑者。
栓在同一件事上,一前一後,有因有果,然而你卻不能就這麼按照尋常邏輯理清其中的關係,隱藏在看似正常不過的事件背後,是或正或反的人心,不管再怎麼努力讓大腦保持清醒,你也抓不到其中一絲一毫有可能與正確方向相貼近的細枝末節。
因爲根本就不存在正確的判斷,正確的選擇,還有正確的決定。
所以一切無法追究,也無法低頭,就像姒熙子脫離正軌打了那個電話,寧蔚錯過接聽也沒有回撥,這就像是混沌局面中冒出的一顆新星,雖然耀眼,卻轉瞬即逝,一個偶然,改變不了預定的局面。
也許誰都沒有錯,誰都是無辜的那一方,所以不存在反思和改正,反而讓所有存在和潛伏的問題統統浮上水面。
“我和你並沒有交往過。”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
“只要你離開她,我就有辦法讓她重新回到我身邊。”
“你們早點分手就不會那麼痛苦。”
……
……
寧蔚往身後冰冷的金屬壁板上靠了靠,煨了一口氣,在她心裡,其實從來沒有想過要先放手,也沒有想過要親手把姒熙子推回到薛沫然身邊。
寧蔚回憶起,一星期前,薛沫然的突然出現讓姒熙子不復往日的鎮定冷靜,當天,薛沫然就把姒熙子逼上架橋公路,差點車毀人亡,然後薛沫然半是祈求半是要求的希望她離開姒熙子,還有那個莫名冒出來的自稱是姒熙子摯友的英國僞娘,勸說讓姒熙子和薛沫然複合。
還有,還有就是姒熙子帶她去吃太陽魚,帶她去看薛沫然,當著她的面被薛沫然強吻。
如果只是其中一件事情,或是三兩個組合在一起,寧蔚有自信把握她和姒熙子維持狀態,隔斷過去,重塑未來,然而事實是,並不是其中之幾帶來了困擾,而是所有的事情,在一個極短的時間段內,以接踵而至的速度迅速聚集,全部累加在一起,然後一個不落的通通擺在兩人面前。
讓人應接不暇,措不及防。
寧蔚要顧及姒熙子的情緒,姒熙子要顧及傷患薛沫然的情緒。
彼此都是重要的人,一個也不能傷害,那避免傷害的方法呢,寧蔚目前只想得到這一個。
然而寧蔚的表現在姒熙子看來就是徹頭徹尾的冷血,眼前這個臉上除了有點懨懨表情之外就再也看不出其他波瀾的女人,讓姒熙子忽覺得陌生又恍惚。
寧蔚於自己的態度從來都是不鹹不淡,有時出乎意料的柔順乖巧,有時又會特立獨行個性一把,儘管如此,姒熙子能感覺到寧蔚對自己的用心,然而她唯一不確定的是,寧蔚的心意是完全出自內心的愛意,還是僅僅是對她示愛行爲的一種被動反應?
姒熙子從來沒有因爲哪一個人的尋常舉動牽動心緒,寧蔚是第一個,她一個眼神的變化,一句話語氣的冷熱,還有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小表情,小動作,都能讓姒熙子感覺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然後就如飲紅酒一般,未觸及之時香氛四溢,醇滑至舌一瞬間便能刺激味蕾,流至尾胃部融化得暖和宜人,而後諸種分子在體內升騰懸浮,然後徐徐醞釀,醞釀出,一種連姒熙子自己也莫名其妙的情愫。
會爲這個女人患得患失,甚至懸著心神,這是因爲愛得太深,還是因爲對她,也對自己太沒把握?
就像現在,雖然寧蔚離她這麼,這麼近,在這閉密的空間裡不外乎一手臂不到的距離,可她卻清楚感覺到,寧蔚不動聲色地在她周圍建起了一道看不見摸不著的圍牆,寒氣逼人,無論是空間距離,還是心理距離,她都無法再靠近一分一毫。
明明不久之前,是有最深切聯繫的人,爲何現在會如此疏離?
姒熙子沒來由地晃神,混沌中卻又氣又急,這個女人怎麼可以熟練掌握勾起她的喜怒哀樂的秘訣之後就這麼抽身離開,她答應過的事,做過的保證和承諾,說要一直陪著自己的話,都是過眼雲煙?
恐怕是了,剛纔,就在剛纔,她不是還說,兩個人已經是過去式了嗎?
密室內的空氣突然變得厚重沉悶,壓得姒熙子有點喘不過氣來,然而比壓抑更讓姒熙子心悸的是突然不確定寧蔚是不是真的會離開,這次不同於往日的小吵小鬧發脾氣,寧蔚比任何時候都冷靜,說明她是認真思考之後做出的這麼一個決定。
冷靜,是最讓對手無懈可擊的防禦方式,姒熙子第一次感到棘手了,鬆開寧蔚,勉強定定神,姒熙子伸手解了一顆襯衣釦子,頓了頓,無力又無奈地出聲問道:“說說你的想法,你想怎麼樣?”
寧蔚緩緩吁了一口氣,說:“你處理得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姒熙子一怔,擡了眼望她,寧蔚偏頭看看姒熙子,說:“阿熙,不是我懷疑你的心意,只是目前的局面超出了我和你能應付的程度。你不願意也不可能讓薛沫然完全走出你的生活,而我做爲一個心智情感健全的女人,也不知要如何在你和你的青梅竹馬之間周旋才能保得自己周全。”
姒熙子忍了忍心氣,說:“如果你介意我和沫然,先給我點時間。”
寧蔚問:“多久?”
姒熙子頓了頓,說:“不會很久。”
寧蔚笑了一下:“如果是一輩子呢,是不是也要我等?”
姒熙子咬咬牙,正要反駁,寧蔚又說:“等人一輩子這種事,害人害己。”末了又看了姒熙子一眼,說:“阿熙,散了對你來說,就這麼難嗎?”
姒熙子一直按捺住的委屈,心亂,怨憤,在這一刻傾時決堤,胡思亂想了這麼久,低聲下氣地跟她溝通做保證,然而竭盡全力之後換來的仍然是一句輕飄飄的“散了吧”。
散,你就能散得這麼容易?鐵石心腸到連頭都不回?
心底的微顫帶來氣血運行不暢,姒熙子在這一刻才明白,她和寧蔚之間的羈絆有多麼膚淺,這個女人,她不稀罕你引起爲傲的財富和榮譽,也從來沒有妄圖從你身上的得到什麼,她無慾無求,淡泊名利,這個時候你就連拿出來威脅她,綁住她的砝碼都沒有。
於是她可以隨便飛,想什麼時候飛就什麼飛,想朝哪個方向飛就朝哪個方向飛。
而這些,都與她姒熙子無關。
姒熙子呼了一口氣,沉默一陣,纔開口說:“寧蔚,你愛過我嗎?”
寧蔚看了她一眼:“你不清楚?”
姒熙子閉了閉眼睛,又按了按太陽穴:“那現在只會躲得遠遠算怎麼回事,既然你愛我,爲什麼不證明給我看?”
又是叮一聲,電梯門開了,已經到了一樓,透過門縫外依稀可見一羣人,寧蔚朝前走了兩步,回過頭來,頓了頓說:“別這麼幼稚。”
說完,隨即消失在人羣,姒熙子望了望她早已經看不見的身影,忽聽到心裡有什麼崩裂了,啪的一聲,細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