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孩子給我。”咆哮聲傳來,馬車外車伕渾身打了一個冷顫,揮起馬鞭狠狠的甩向狂奔的馬兒,意欲早點進城好終止這車內的爭執。
“不給。”春雀死死抱住石頭,一臉堅決。
車內,春雀將石頭護在懷中,縮在馬車一角拼命搖頭。王青彧稍稍走過來,她就趕緊挪動身子與王青彧始終保持一段距離。
王青彧氣結,臉黑如碳,氣急道:“這天花是會傳染人的。你給我,我自會帶他去治療。你信不過我?”從開始上車他就試圖從春雀懷中搶過那個叫石頭的病人,奈何春雀竟多生了幾萬分力氣一般,自己若不是怕傷了她早就搶了過來。
此刻,他心急如焚,如果春雀一不小心被這天花傳染了,那是必死無疑的啊。
春雀怎會不知道他的意圖,心裡泛著酸酸的溫暖。他這是要做什麼?昨天明明都拒絕了,今日爲何還要故作這般擔心。
是愧疚?堂堂主子需要對一個下人愧疚嗎!
自己自然是知道這天花是傳染的,所以從剛纔上車前她就將王青彧往外推,可他卻硬生生的跟了過來。自己爲了不讓他被傳染,抱著石頭在這車內都儘量與王青彧離的最遠。
這不是他平日做的馬車,而讓春雀剛纔發愣的是這車內的黑色窗簾,黑色桌椅黑色軟榻……
馬車在道路上瘋狂行駛,不管王青彧怎麼說春雀就是搖頭不放人,最終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彼此乾坐著。
春雀將石頭緊緊抱在懷中,懷中漸漸低下去的溫度令她心生不安。
按理說溫度低下去應該算是好事,畢竟石頭是在發著高燒。可春雀一直石頭耳邊輕聲呼喚,石頭均未有任何反應。春雀擡起頭,無助的望著坐在對面的王青彧。
“公子……”春雀開了口,她真的是很不安。
“他還沒醒嗎?”王青彧見春雀終於肯開口說話,心裡不由一喜待見到她那無助求救的目光,心裡再度泛起了疼惜,連著說話都柔了起來。
他哪裡想對春雀發脾氣,只是急之過切,疼之過切,那也是真情的別樣流露。
“倒是沒剛纔那麼燒了,可是怎麼叫都沒反應。”春雀迴應道。
王青彧聽春雀這麼說,不由探出身子伸出手想去摸下石頭的身體。
春雀見狀,心裡一急,抱著石頭往車角落一退,只聽咚的一聲,後腦勺整個撞在車柱上,春雀疼的眼淚差點掉出來。
只這麼一晃神,身邊黑影欺近。後腦勺一股涼意傳來,一隻大手輕揉按摩著,春雀立馬覺得好了許多。
“還疼嗎?”耳邊一聲低低的嘆息,聲音溫柔無比。
“公子離奴婢遠點,若是被傳染了,奴婢回王府豈不是死路一條。”春雀垂下臉冷聲道。抱著石頭不著痕跡的離開王青彧,走到離他最遠的地方坐下。
可車內就這麼大點地方,再遠也就是幾步的距離。
她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趕他他不走,只希望這樣能護他最安全。
王青彧眼睛一深,心中一股力量衝了出去。他幾步就跨了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春雀整個身子抱在懷裡,包括一直未有任何反應的石頭,夾在他們中間。
下一刻,王青彧身體被春雀狠狠推離,坐在車裡毯子上。春雀臉上泛著一絲焦急,往車裡另一角落跑去,剛邁出一步,忽然覺得石頭動了一下連忙停了下來。
“晚了,我已經碰過了。”王青彧說道。他的手正拉著石頭的手臂,墨黑的星目裡閃爍著點點星光,臉上泛著光華熠熠,春雀分明看到了他在笑。
“你瘋了。”春雀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見王青彧手碰的地方皆是石頭手臂上大片大片的紅斑處,心瞬間掉進了七尺冰洞裡。
“好了,你也累了。我來抱著吧。”王青彧用另一隻手將石化的春雀拉了過來,欲將石頭接過來,可春雀依然死死不鬆手。
王青彧眉頭一皺,大手一伸將春雀攔腰抱起,自己退回軟榻上坐下。
春雀與他對望著,她眨一下眼,王青彧跟著眨一下眼。這一刻時間停止……
春雀深深呼吸,閉了眼,明明什麼都看不見了,她卻清楚感覺到王青彧也正閉著眼。
再睜開眼,春雀的眼淚不由自主的落了下來。她看見,王青彧也正緩緩的睜開眼睛。
“公子……”春雀低聲道。耳邊傳來一聲淡淡的嗯聲。
“奴婢不是個聰明的人,公子你這樣做,真的讓奴婢很糊塗。”春雀說完一臉平靜的擡頭深深的望著頭上的人,心裡因爲身體突然的被抱緊而再度顫抖了起來。
王青彧,你能否親口告訴我,你不愛我。連死都不怕也要跟著我,到底是什麼讓你不敢接受我的愛意?
王青彧臉上有一瞬間的紅暈閃過,快的連一直盯著他的春雀都未曾發覺。
半晌,王青彧的雙脣終於微微開啓……
“公子,回春堂到了。”
陽光透在窗櫺上,從未合嚴的縫隙中射出一條長長的直線,開始跳到一堵白牆,慢慢的又爬到一方木桌上,最後變了暈黃的顏色終止在牀邊上一僵直的女子臉上。
陽光的溫暖到了女子這裡似是走到了盡頭,屋子裡是濃郁的死亡黑暗氣息。
一個胖胖的身影走到春雀身旁,黑影罩在她臉上,將那一抹最後的餘溫也擋了開來。
“春雀,你節哀。”廖淼的聲音沉重的響起,眼睛望著牀上,那裡正躺著一位胖乎乎的孩子,只見他雙目緊閉,渾身的紅斑已經變淺,可身體早已冰涼。
那一雙桃花眼紅腫的厲害,緊緊的盯著牀上早已沒了呼吸的石頭,期望著他會一下子睜開眼睛,或者身體哪裡有著輕微的活的氣息,十指緊緊相握,泛白的指節清晰可見。
“你已經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另一側心疼的聲音響起,王青彧伸出手將春雀的兩隻手分了開來握在手中,只覺自己掌心裡一片溼潤,心裡一驚連忙攤開春雀的手,春雀的掌心被她自己的指甲早已挖破正流著血。
下車的時候,王青彧終於從春雀手中抱過了石頭,可是一進醫館誰看見了都避之不及。奈何回春堂大夫雖多,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碰一下石頭。
若不是自己晾出了王府公子的身份,春雀說出自己與廖淼是好友的身份,那些人估計要直接將他們趕了出去。
可,終究是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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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上石頭的身體溫度就一直在下降,那已經是要離去的癥狀。廖淼雖立馬從外面趕了回來,可依舊救不回這條鮮活的小生命,他和春雀冒著被傳染的危險要救的人。
“都怪我管理不力,讓這些沒用的下人耽誤了診治石頭的最好時機。我非好好懲罰他們一頓不可。”廖淼一臉怒氣,說完就轉身要離開。
春雀聞言,伸手拉住廖淼的衣袖,平了平情緒說道:“是我們送來的太晚,不關他們的事情。說來還要感謝那位大夫,若不是他出去找你回來,我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他們怕也是情有可原,自己本也不是奔著他們而來。
徐叔叔的家人她除了認識徐叔叔和他妻子,誰都沒說過話,石頭也是第一次認識。有多少感情那是沒有的,但是一條生命就在自己眼前沒了,誰心裡都很難受。
尤其,她一直想還一個死人的恩情。這麼難,這麼難……
春雀這麼一說,王青彧這纔想起來。確實是有位大夫一看到石頭的樣子就跑了出去,最初他還以爲這大夫膽子小怕被傳染第一個跑了出去,後來他帶了廖淼回來,這才知道了他的真正意圖。
“哦。你說的是吳冷大夫。上回你來醫館見到的也是他,說起來也是因爲他,我們纔會認識。這次,也因爲他,而讓我能做到一點朋友能給的幫助。只可惜……”廖淼一臉惋惜,說到這裡望了眼牀上的石頭,眉頭極快的皺了下。
王青彧將廖淼的神色盡數收在眼底,一臉波瀾不驚,身體卻微微靠向了春雀。
“你已經盡力了。想來是我抱歉纔對,這天花會傳染人,可我卻偏偏將人帶到你這裡……”春雀語氣裡是後知後覺的抱歉,一臉誠懇。
“你這說的什麼話。 爲醫者就該治天下所有病人。再說,你我什麼關係,一個天花而已,以後可不要再說這些客套話了。廖某不愛聽。”廖淼擺擺手說道,說的極爲自然,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他和春雀關係有多親密……
王青彧的臉色再也繃不住,暗了下來。
春雀聽他這麼說,心裡雖覺得不自在,可竟生出了幾許溫暖。聽他這麼說自己也不在客套:“如今人已死,我們也該回去了。醫館裡可有不用的席子,我該帶石頭回去了。”
王青彧似是想到什麼?臉上顯出擔憂,剛要說話,卻被廖淼先開了口:
“還是將這孩子留在我這裡吧。雖然他已死,可是帶回去保不準還會傳染給他家裡人。”
“這怎麼行,若是不帶石頭屍體回去,春雀與他的家人無法交代。”王青彧開口拒絕。
春雀聞言擡頭望了一眼王青彧,隨後朝廖淼點了點頭,也是一臉爲難。
“我怎麼可能讓春雀爲難。作爲一個大夫,我不能看著這天花會有傳染下去的危險。這樣,我與你們一起去。石頭還是先放這裡好了,我有信心說服他們。”廖淼胖手一揮,一臉自信,豆粒大的小眼裡一道精光閃過。
房間裡倏地暗了下來,那一抹俏皮跑進來的殘陽似乎受驚了般迅速的隱退而去。夜,就這樣毫無徵兆的降臨了。
春雀忽然覺得脊背生涼,爲何這幾句明明聽起來會讓人感動一位慈悲爲懷,心繫天下百姓的大夫,自己心裡會很不安……
春雀身體不由微微向後仰,下意識的與廖淼拉開一道距離,卻靠在了一堵堅實的“牆”上。
心,頓時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