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雞啼,王府裡下人又開始了一天各自的工作。
二樓春雀房間,牀角落縮著人已經睜了一夜的眼,雙眼泛著血絲,一臉頹靡。這一聲雞叫似是叫醒了春雀混沌的腦袋,她從牀上站起,卻以爲四肢早已發僵而順勢倒在了被子上。
春雀趴在被子上一動不動,就在以爲她要睡去的時候,人又動了下,慢慢的離開牀,轉身從衣櫥裡拿了一件衣服換了後,又從衣櫥裡拎出來個極大的包袱便往房門口走去。
路過梳妝檯時,春雀不由望了一眼桌上的飯菜,這是昨夜他的溫柔,如今卻一動未動放在原地,早已涼透。
“沒想到我竟和一盤菜同命相連。”春雀扯了扯嘴角,卻是連一絲笑意都淡不出。
彼時,在腦海裡徘徊了一夜的他,又浮現了出來。
“去吃飯吧。”耳邊傳來了一聲如常的聲音,而後自己就被推離了懷抱。
這房間這麼黑,她卻能清晰的看見一身黑衣的他決絕的離開了房間,頭也不曾回過一次。
期待的心啊咚的一聲沉入了黑暗的深海里,如何還吃得下。
終究,她還是高估自己了。
春雀走在府里路上往大門走去,一路小廝奴婢認識她的都笑瞇瞇的過來打招呼。她知道自己如今在這府裡真的站住了腳,可心情卻一點都歡喜不起來。
門外,一輛普通的馬車正停在門口不遠處,馬兒正無聊的伸著蹄子打著響鼻。
“春雀。”門外一聲笑嘻嘻的叫聲讓剛走到門口的春雀擡起了頭。
“來喜?你這是去哪?”春雀疑惑道,大清早的是他要出去?可這不是他的馬車啊。
“送你回家啊。你帶著這麼多東西要何時才能到。”來喜撣了撣坐墊,招手示意春雀過來。
“謝謝你。”春雀感激道,走了過去又問道:“這馬車哪裡來的?”
“自然從街上租過來的。公子昨天就吩咐了。哦,車伕一會就來。”來喜見春雀一臉不解,連忙解釋道。
不知爲何,春雀現在一聽到他,即使來喜叫的是公子二字,心頭都會一跳,隨即一股酸澀而來。
“哦。”春雀迴應道:“回頭替我謝謝公子。”隨後爬上了馬車靠在裡面閉目休息,一臉疲憊。
來喜自是見到了春雀的黑眼圈和頹靡的精神,心想定還是因爲昨日被徐廚娘扇耳光一事沒睡好,心驚著。趁著車伕去小解還沒來,嘴裡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安慰的話。
春雀聽得心中感動的同時又有些不安,於是睜開了眼問道:
“來喜,想來府中不少人會說我是自己扇自己耳光栽贓徐廚娘的。你就沒懷疑過?”
“你的品行我還不知道。”來喜擺擺手說道:“徐廚娘仗著那青姣小姐護著她,有多少下人被她欺負都敢怒不敢言,只能將委屈往肚子裡吞。這次她被打了,不知多少人暗裡稱手拍快呢。對了,昨夜徐廚娘又被公子罰了五大板,後廚除了翠花所有人都被扣了三個月的月銀呢。你不知道,他那臉色當時多嚇人……”
來喜還在說,可後邊的話春雀卻是隻言未聽見一點,泛著血絲的雙眸此刻更是紅的厲害,連呼吸都有些不穩。
閉上眼睛重新靠在了車上,昨夜的一幕又從腦海裡浮了出來。
既然他不喜歡我,爲何還要下那麼重的懲罰?畢竟徐廚娘他們已經被大公子責罰過了。
王青彧,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車子慢慢的動了起來,春雀耳邊聽著來喜告別的話,眼睛想睜開的卻一點力氣都沒有。腦子裡如一團漿糊,最終什麼都不願再想起來混混沌沌的睡了過去。
到達村門口已是太陽高照,春雀在車伕的幾聲叫喚下才醒了過來。家就在村子小路的盡頭,想著很快就見到了娘,心中終於有了些高興,揉了揉發脹的眼睛擡腳走了進去。
路不長,春雀拐了幾個小彎就看見自家灰矮房屋,可她卻在一家院落前停住了腳步。
屋前白綾高掛,屋裡傳來低低的哭泣聲,門外站著三三兩兩的村裡的人。人羣裡誰眼尖看見了春雀,叫了一聲:
“這不是春雀嗎?她怎麼回來了。”
大家聞言都望向了院外,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春雀站在那裡臉上現出一絲哀傷,卻全然沒注意所有人怪異神色。
徐叔叔家,誰,去世了?
從屋裡忽然跑出一個人,春雀還沒細看來人是誰,自己身體一下被騰空夾在那人的胳肢窩裡,離開了這裡。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回來前也不說聲。”耳邊傳來一聲熟悉的聲音,口氣裡有著焦急。
春雀一聽鼻子再度酸了起來,心中委屈滿腹,回家的喜悅瞬時被衝的一乾二淨。
他們那是什麼表情,莫非這屋裡死去的人也要算在剛剛回來的自己頭上?
“方父,到家了,你可以放我下來。”春雀悶聲說道。
方父依言將春雀放下,擡眼不由仔細看了兩眼春雀,見她滿臉憔悴,心中甚覺疼惜。想到自己真正的女兒如今想必早已投了胎,而她卻還在這受苦,見她腳底下放著那麼大一個包袱,於是彎腰將包袱拿在手裡,語氣有著父親的慈愛:
“你該讓人捎個口信,我也好駕車去接你。一個人拎這麼大包袱……”隨後突然覺得不對,轉頭問道:“你被王府趕出來了?”
春雀見方父一臉關心的表情,搖了搖頭,隨後問道:“徐叔叔家誰歸天了?”
“還沒,是你徐叔叔的三兒子石頭,得了天花。村裡誰都素手無策,如今只剩下一口氣,這白綾是剛剛掛起……你怎麼出來了。“方父正說著,擡眼就看見門口一個人影站在那裡,扶著牆正淚眼婆娑的望了過來。
春雀正聽著方父說徐大瓜家的事,腦海裡搜索著關於天花的記憶,忽然方父口氣一下子溫柔無比,心中溫暖無比,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身後站著是誰。
春雀轉身望去,靠牆站著的秋惠,如今更是消瘦無比,毫無生氣的臉上,兩邊顴骨高高聳氣,眼窩深陷,只是那臉上喜悅的笑容讓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了許多。
“娘。”春雀眨了眨乾澀的眼,咧開嘴笑道,張開雙臂走了過去抱住了秋惠。心中早已淚流成河,如今的娘,哪裡有歐陽大夫口中說的所謂穩定恢復……
“怎麼不進去,讓爲娘好好看看,怎麼瘦了?白羽沒好好照顧你嗎?”秋惠仔細端詳著春雀,眼中盡是對女兒的思念,見春雀憔悴了許多,口氣裡竟怪起了白羽。
“天氣太過炎熱,吃的便少了點。娘,你不也瘦了許多。身體可好點?”春雀語帶笑意,口氣裡隱著一絲顫抖。見秋惠提起白羽,眼睛一跳,連忙轉移了話題。
“好多了,歐陽大夫前日還來替爲娘施了針。對了,你怎麼沒和白羽一起回來?”秋惠邊說邊伸長脖子向春雀身後看去。
“哼,前段日子還跑過來跟你娘說要娶了你過門。如今你回來,一個人揹著這麼大包袱,他倒是沒見人影了。”方父見秋惠老提白羽,面色不悅道。
春雀聽到這話心裡一驚,他說娶自己過門一事是何時說的,爲什麼自己這個當事人不知道。怪不得,娘一直問白羽,敢情在她心裡已經把白羽當成她的女婿了。
這樣體貼孝順的女婿也難怪娘會喜歡,可方父貌似一直不感冒,對白羽一直不冷不熱。
春雀心裡覺得奇怪,可嘴上也只是笑笑沒再多問。
白羽,與她,早已在那荷池邊徹底清了關係。
秋惠嗔了一眼方父,隨後一臉慈祥的看著春雀,嘴裡低喃道:“這才走了兩月沒到,爲娘怎麼感覺有兩年沒見了。”
“娘……”春雀語氣有些哽咽,心中覺得溫暖無比。
爲何愛情,友情,親情,總是將愛情排在第一,只因爲那是自己心中最想追逐的。而親情,卻是在背後永遠默默保護你,卻也往往最容易被忽視。
“雀兒,你是不是在府裡受委屈了?”秋惠這才注意到方父腳邊的大包袱,一臉關切。
春雀趴在秋惠懷裡搖搖頭,委屈,確實覺得受了好大委屈。只是,這委屈,該是自己自作自受了。
“這裡是給娘和方父買的一些禮物,還有,徐叔叔的家人。”春雀解釋道。她知道秋惠定是看見了包袱,才和方父問了一樣的問題。
春雀說完扶著秋惠進了門,這一句話又惹來了秋惠的一臉欣慰笑容,後想起了什麼問方父道:“石頭怎麼樣了?”
方父聽到秋惠問這個,臉上不由暗了下來,回道:“無望了。大家已經將白綾都掛了起來。”
秋惠聽到這話,不由黯然神傷,嘆了口氣坐在了凳子上道:“徐嬸子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好。這一個多月,連著兩位老人相繼去了,如今又是石頭……”說到這裡眼裡泛紅,鼻子一抽,眼淚流了下來。
春雀聽完這話,有幾秒鐘的石化。不由望了一眼包袱,那裡的補品與衣服她都徐叔叔的父母算在了裡面,當然包括即將離世的石頭。
“石頭還有一口氣,我們不能放棄……”
同一時間,方父的聲音嘆息般響起
“春雀,這個時候你真不該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