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離我的藍苑很近,只是繞至南邊的正門進入還需走上好一段。
前幾日連日來,颳了幾陣西北大風,秋天的景色已經蕩然無存,陰暗的初冬的天氣終於要來了。樹葉已漸漸落盡,一路之上,宮女太監們正在忙忙碌碌的清掃著落葉。綿延的黃色宮牆之上,蔓生一季的植物已然枯萎枯黃,鬆鬆垮垮的耷拉著腦袋,垂在牆上,處處一派蕭條的景象。
我細心的打扮了很久,方纔和暗香一道出門。今日的我穿了件淡黃色頗爲正式的宮裝,胸口繡有一隻展翅欲翔的鳳凰,五彩斑斕的羽毛,栩栩如生。領口、袖口、衣襬都滾有紫貂絨毛。項上照例帶著琉璃瓔珞圈,頭上插著孔雀開屏五色金釵。這些都是司慕贏得最新差人送來的過冬的服飾,據說這種黃色只有皇后與貴婦纔有資格穿。
走著走著,初冬的太陽終於衝破了那厚厚的雲層,微微露出了臉來,輕柔的灑在了那層層宮宇之上,折射出數道淡淡的金光。轉過彎,便到了東宮正門口,皇家風範,自是與江州安王府大有不同,粗壯的紅漆圓柱,亮綠色的琉璃瓦,大紅的匾額,氣勢恢宏的“東宮”二字。司慕政他終是如願的坐上了太子的寶座。
瞧,我遇見了誰?適逢柳妃正要出門,此時的她依舊是大紅錦服,單手叉腰,頤氣頤指,盛氣凌人。背對著我,正對著那金瑤抱怨道:“快點,你發什麼呆啊!趕緊的去把那白玉茶壺給我拿來,總是丟三落四的,別讓我爹爹等急了。”
呵呵,原來是要去看望柳亦宗啊。
金瑤此時已是看見了我,一臉震驚的站在了原地。而柳妃仍舊是不耐的催促著她,待到她終於意識到金瑤的不對勁,方順著她的目光緩緩的轉過身來。
我面帶微笑的看著她,看不出的情緒反而讓她嚇白了臉色。
“大膽,發什麼呆,見貴妃娘娘還不行禮!”暗香沉聲喝道,倒是有幾分大宮女的氣勢,想她在這後宮之中原也是頗有地位的。
一旁的金瑤已是先行跪下,忙拉了拉柳妃,無奈之下柳妃只得不甘的咬著脣,雙膝跪地,伏身道:“臣妾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金安!”
我不屑的冷哼了聲,輕慢道:“起來吧。”擡步越過她的身邊,又突然停了下來,瞥了一眼金瑤手中捧的大大小小的錦盒,怕是她拿去孝敬自己的爹爹的。我又是笑道:“呦,原來是要去看望宰相大人啊,替我向他問聲好!”斜眼瞟過不知所措的柳妃,我甩袖揚長而去。
前方不遠處,但見黃公公急急的迎了上來,恭敬道:“奴才啊見貴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不知貴妃娘娘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一副與我素不相識的模樣,他倒是夠鎮定。
“太子殿下呢?”我冷聲問道。
“回娘娘話,太子殿下剛上完早朝回來,此時正在書房,要不奴才前去通稟一聲?”
“不用去稟,本宮自己去便是!”我冷冷的瞪了他一眼,算是警告他不要多管閒事。
“是,貴妃娘娘,前方正殿向後,左拐第二偏殿便是。”他立即會意答道。
我越過了他,往殿後而去。一路上踩踏著冰涼的青石板路,發出沙沙的聲音。心中思緒萬千,想我如果沒有離開司慕政,此時些刻恐怕依舊還是他太子宮中的一名待妾吧。我並不稀罕權勢與地位,可我此刻卻恰恰非常需要它們,那一聲貴妃娘娘金安,盡顯著我至高無上的地位。司慕政不能給我的,司慕贏都給予了我。如今,我不再是那個任由她們欺凌的藍夢雪了,那一筆筆舊賬,一次次的陷害與暗算,小菊的還有我的,那一筆筆血債,我終要向她們討回!初冬的涼風絲絲掠過我的臉,卻一點都不冷,我的內心似有火焰在跳躍著,振奮著……
“娘娘,方纔那位公公說的是左拐。”見我走的方向不對,暗香忍不住出聲提醒道。
我轉身,脣邊露出微笑:“太子殿下方下早朝,怕是累了,讓他小憩一會。本宮在這裡隨意晃晃,一會再去。”
說話間,我已是眼尖的瞥到遠處一處涼亭內,赫然坐的是依妃與黃悠然。見狀,我不禁脣角上揚,好極!齊聚一堂,省的我一個個的找了。
“暗香,看見沒,前面的那個是太子妃,本宮過去打個招呼。你在這裡等我!”我吩咐道。
“是!”暗香答道。
輕移蓮步,我翩然向她們走去。依妃與黃悠然走的那麼近,兩個本來應該有著競爭關係的人,卻能湊到一處,究竟她們之間有著什麼協議,我目前還不清楚。現在烏赫大軍壓境,這依妃的地位怕是再也翻不了身了,也許她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所以才犧牲了自己去幫助黃悠然。究竟在那樣一場陰謀之中,她能得到什麼好處?漕幫、鹽運、海務以及司慕政所說的海島和遠在另一端的烏赫國能有什麼樣的聯繫?水再深,我也必須去涉趟!待到真相大白於天下時,當那個男人意識到自己愚蠢的不信任而導致他扼殺了自己的親身骨肉,悔恨萬分卻無力挽回之時,一切便都結束了……
恰逢依妃回眸一望,見到了我,她稍稍震驚了會,便忙拉起黃悠然一起向我恭敬的行禮請安。
“貴妃娘娘親臨,臣妾真是受寵若驚,不知娘娘到訪有何指教?”虛僞的笑容掛在依妃的脣邊,看了令人作嘔。
“閒來無事逛逛。”我愜意一笑。執起玉手,輕輕的來回撫摸著自己手上的玉板指,狀似春風滿面,優雅萬千。略略擡眼,眸中身出點點精光,挑了眉又微笑道:“順便問問近來你睡的可好?”
聞言,依妃是明顯一怔!倒是黃悠然一臉的鎮定,事不關已。
我又佯裝輕輕舒了一口氣,淡淡道:“不知有沒有做惡夢?”
再看依妃已是面色不佳。
我緩緩的踱至依妃跟前,附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詭異的說道:“不知你有沒有看到,你的身後總是跟著一個小女孩,扎著這樣的羊角辮。”我邊說邊在頭上比劃了下,狀似面露些許懼色又道:“穿著一身帶血的衣裳,大約這麼高。上次宴會上本宮就注意到了,不信你轉身看看。”
幾絲慌亂爬上了她的臉,依稀可見她的頰邊掛下了冷汗。她貌似不敢回頭,聲音有些瑟瑟發抖道:“貴妃娘娘說笑了吧,怎麼……可能呢?”
見狀,我搖頭輕笑道:“信不信就由你了。今日本宮還有事,就不打攪你們閒聊了。”言罷,我瞥過站在一邊的黃悠然,又道:“你們初來乍到,還不甚瞭解,聽聞皇宮之中,冤魂甚多!晚上睡覺時,切忌門窗關緊,免得招惹些不乾不淨的東西上身。”
依妃的臉色瞬間一片慘白,就是那鎮定自若的黃悠然也終於有了一絲異樣。古代的人果然都是怕鬼的!
於是,我又若有所指的補充道:“當然,沒做虧心事,誰怕鬼敲門!太子妃,依妃,你們說對不對?”
望著怔愣在了原地,嘴脣已無一絲血色的依妃,我邪邪的一笑,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後又轉回頭,輕輕的用脣語對她們說道:“等著我!”又是輕笑著離開。
目前我還沒有掌握她們的弱點和陷害我的證據,她們設的那個天衣無縫的局還不知道要怎麼破。下次可就不是嚇嚇她們這麼簡單的了!
回到暗香身邊,我衝她莞爾道:“好了,隨本宮前去拜訪太子吧。”心情突然甚好!轉過一處處紅牆黑瓦的宮殿,終於來到了黃公公所說的書房。
上等的檀木雕花門此時正虛掩著,他,應該在裡面。
我緩緩的推開了那扇欑門,此時的司慕政正斜倚在一張軟榻之上,一襲紫袍平添幾分貴氣,領口微敞引人遐想,一腿微盤,另一腿伸展著,姿態自然而優雅。右手腕撐著太陽穴,低頭沉思,不知所想。他似是全身都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憂鬱的氣質,融合著他那邪魅俊美的外表,一時教人移不開眼。我身邊的暗香不禁臉紅了個透,有些羞怯的屈身作揖請安道:“太子殿下萬福!”聲音細而甜膩。
看見我來,司慕政一時有些錯愕,說不出話來。
我凝眉瞥了一眼暗香,不悅道:“怎麼?你有意?要不要本宮替你做媒,讓皇上將你許了他?”
聞言,暗香慌忙跪下,冷汗直流,急道:“奴婢只想好好伺候娘娘,別無它想!還戶娘娘明察!”
“本宮隨便說笑而已,你把本宮帶來的東西拿進去,便在外面等我,本宮與太子有幾句話要單獨說。”我吩咐道。
暗香忙將卑鄙的備禮,拿進屋中,擱在了案幾之上,便慌忙退出殿外,不敢再擡頭。這個暗香,甚是膽小謹慎。我方纔那麼說不過是攝她一攝。如若不帶她來,單獨會見太子,司慕贏會起疑。如若帶她來,又怕她看出端倪。方纔正是個好時機,抓住她一些小差錯,讓她三緘其口。
我隨手關上了書房的門,慢慢的走向了那個錯愕的男人,在他面前的一張楠木交椅之上緩緩坐下。
“夢兒……”他有些不確定的輕喃道,站起身便想向我走來。
我用眼神制止了他,啓口道:“太子殿下,還請保持距離,本宮的宮女就站在門外,有道是隔牆有耳,你還是謹慎些好。”
聞言,他想向我伸來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復又無奈的緩緩放下。
他看著我的神情有著一絲激動,動容道:“夢兒,你的傷可有復原?你怎麼會來東宮?”
“看來太子殿下是擔心本宮來這裡,會惹人非議?放心好了!這事本宮已經請示過皇上。皇上準了!上次承蒙太子殿下相救,今日特來致謝而已!”我故意忽略他的關心,曲解他的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的神情又浮上了一絲失望之色。
看著他憂鬱而又落寞的表情,我突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究竟我是來幹什麼的,爲什麼我要來見他,我自己都不知道。
過了許久我也沒再說出一句話,似乎與他也已經無話可說。不禁站起身道:“謝禮本宮已經帶來,那本宮就先告辭了!”
言罷,轉身便想走。多待已無意義。
“夢兒……我……就要離開龍城了!”他突然在我的身後開口說道。
“離開……”我輕輕地重複著這兩個字,腦中反應不過來,卻也不願意轉身再看他。突然,他從身後抱住了我。立即的我想掙脫,可他卻緊緊的環著我,輕喃著說道:“今日我向父皇請戰,過幾日便隨水將軍一同出征定城。這一去,也許會是大半年。夢兒,別動!乖,讓我好好抱抱你,就一會……”
我怔住了,忘了反抗……他要走了……
藍夢雪,你應該高興的不是嗎?他受不了了,寧可遠去戰場也不願日日受著這心的折磨。你應該高興纔對啊!你的目的達到了,你不就是要他痛心的,不是嗎?可是,他走了,我找誰去報復?日日守著這深宮,做戲演戲又給誰人看?那一刻,我迷惘了……
我不知自己究竟讓他抱了多久,也不知是怎麼和暗香離開的東宮,也不知何時回的藍苑,總之現在的我正呆呆的坐在院子之中,腦中一片混亂,兀自發呆。
直到,我看見一襲明黃色的司慕贏優雅的向我走來,近到我的身邊,熟悉的氣息竟然混著一絲濃烈的脂粉味。我不禁輕皺了下眉,擡頭不悅的問:“贏,你之前去哪了?”
而他的身形明顯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