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生氣的司慕贏,我從未見過。冷夜的寒風在他打開門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的鑽入溫暖的房中,吹的那取暖的炭火盆中是火星四溢,灰末飛舞。
空氣在那一瞬間也彷彿凝結成冰。
他的黑髮,他的錦緞黑袍,以及係扣純金冕冠的黑色絲帶在墨玉般的暗夜之中一起飛舞著,襯著那寒風是益發的森冷,英挺的劍眉糾結,性感的薄脣緊抿,銳利的鳳眸微瞇,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散發出強大的危險地壓迫感與震懾力。直攝得我的心是震顫不已。他的怒火顯而易見,額邊青筋隱露,帶著些許隱忍,也許他已經儘量剋制了自己,不想嚇壞我。如若換了是對其他人,怕早已是爆發了暴風驟雨般的狂怒。
冷靜!再冷靜!腦中在飛快的運轉著,數以百計的理由與藉口瞬間涌入我的腦海中,爭先恐後的峰擠著,頭脹欲裂。究竟怎麼說才更合適,一片混亂與迷茫中,我找不到答案。
是的,我承認,我沒有想過司慕政竟然會用這種手段逼迫我離開司慕贏,怕是因爲我對司慕贏的動心讓他陷入了絕望之中。以前他至少可以認爲我報復他是因爲心中仍然愛著他,所以他選擇了承受痛苦,可是一旦當我漸漸移情他人,那對他來說,還有什麼是值得期待的?是以他絕望了!試想一個人若是心生絕望,那手段也是極端,當初的我不也是這樣的嗎?因爲絕望所以選擇了利用司慕贏報復他!其實我們倆何其相像。只是他一錯再錯!現如今我豈能如他所願。
不過我依舊是沒有他心狠,如若我先發制人,反咬他對我心存遐想,現在被動的人只怕是他!今日這筆賬,我記住了!司慕政,從今往後,莫怪我絕情絕義!
從相愛到相恨再到彼此陌路,若有來生只願我們從未相識……
斂平了呼吸,我儘量剋制著自己的緊張,聲音帶著一絲柔弱,神情楚楚動人,緩緩道:“贏,你嚇著我了。先關上房門,好冷……”
聞言,司慕贏似是放軟了一分,反手合上了房門,只是依舊是面色凝重,踏著緩重的步子來到了我的跟前,冷聲質問道:“昨晚你去酒樓飲酒了?”
“是!”我有些內疚的低下了頭,聲音細小如蚊,略帶一絲顫抖的答道,雙手不停的揉搓著衣角,以顯示著自己的緊張。
“呵!”司慕贏將頭別至一旁,輕哼一聲,道:“我竟從不知自己的貴妃酒量那麼的好!可以整壇整壇的暢飲,你說我是不是應該欽佩你呢?”
我略略擡頭望著他,他的神色陰晴不定,看不出情緒。我小心應付,仔細揣度,卻依舊拿不準他的話中之意。
無奈之下,只得隨意應付道:“贏,對不起,我不應該去飲酒!”
“暗香呢?她爲什麼沒有跟著你!暗香!”司慕贏突然大聲喊道,渾厚有力的聲音穿透了層層牆壁,怕是連這屋子都能跟著一起震顫。
夜寂靜無聲,一片死沉,我似是能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格外的清晰。
一串小碎步聲由遠漸近,暗香慌忙推門進來,全身顫抖著俯首跪地道:“皇……皇上,奴婢……”她已是語無倫次,冷汗直流。
“說,你爲什麼沒有看好娘娘,還讓你一個人跑去飲酒。當時的你在哪裡?離開龍城前,真是怎麼吩咐你的?”司慕贏厲聲質問道。
“回……皇上話,那日奴婢與娘娘前往定城中一出寺廟燒香祈福,娘娘還爲皇上去求了平安符。全……全怪奴婢,將那平安符落在了寺廟之中,後又返回寺廟去取!是以沒有看住娘娘,奴婢也不知娘娘爲何去……去飲酒……”暗香戰慄著敘述道,其間始終低垂著頭,眼睛直直的盯著地面,不敢大聲喘息。
“暗香!你的失職,你說朕該怎麼罰你呢?五十大板,如何?”司慕贏挑眉望著已是嚇丟了魂的暗香,冷冷的語調讓屋中似又蒙上了一層冰霜,凌厲的眼神瞟過了我,意有所指。他是在說給我聽的嗎?
暗香聞言,癱倒在地,神情渙散,五十大板還不是等於要了她的命。
“贏,不要……”我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襟,聲音帶著一絲乞求,盈盈大眼中已滿是霧氣,哽咽著搖頭道:“真的不要,求你了!不要這樣,都是我的錯!”我慌忙從懷中摸出那個平安符,遞給他道:“她說的都是真的,當時我們已經返回了行館,她方纔回寺廟去取這個平安符的。都是我不好,自己一個人又跑出去,如果因爲我的錯而害了她,我會內疚一輩子的,求你了……”
也許是那個平安符讓司慕贏稍稍軟化了心,也或許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真的打算處置暗香,補過是嚇唬嚇唬她再震懾震懾我。宗旨,他揮手摒退了暗香。
緊張的氣氛一下子鬆弛了下來。
暗香忙連連叩首謝恩,恭敬的退下,走前向我投來一抹感激的眼神。其實她不用感激我,我也不過是爲了自保,換取暗香的感激,方能更好的替我保守著那個徹夜未歸的秘密。
暗香走後,司慕贏直直的凝視著我,似想將我看透。
良久,他終是長嘆一口氣道:“罷了,你先說說那個方至賢是如何調戲你的?”
“當時,我只是一人在酒館中飲酒而已。方飲幾杯,那刺史之子便與他的家丁圍至我的桌前,說要陪我飲酒,我自是拒絕。他卻不肯罷休,說他看上了我,還口出狂言道沒有他得不到的女人,今日定要我乖乖跟他回府,做他的小妾!”我細細敘述道,其間偷瞄了下司慕贏的神色,果然他的臉色愈來愈陰沉,在他聽到“小妾”一詞的時候已是無比憤怒,雙拳緊握。果然他還是在意自己的女人被他人如此言語輕薄的。
“他的確該死!”他冷哼道。
於是我又繼續闡述道:“見他口出狂言,我自是心中不滿,可又想讓他心服口服,於是便與他賭酒,兩壇之內,若是他喝不完,便請他滾出酒樓,若是我喝不完,便跟著他走!”
說到這裡,我又瞄了他一眼,司慕贏皺緊了眉頭,訕訕道:“你倒是大膽!敢拿自己做賭注!”
聞言,我臉上添上了幾分尷尬之色,又道:“他喝酒喝不過我,便想上來拉拉扯扯,對我動粗。我怒斥他,告知他自己皇妃的身份。可他卻出言輕薄,說若是皇妃此時爲何不在皇帝的暖帳之中,還說若我是皇妃,他便是皇帝……我一時氣不過,便拿起酒罈砸了他……”
“後來我跑出了酒樓,在途中遇到了跟隨大家一起出來尋找我的太子。可能當時劫後餘生的我驚魂未定,有些慌張,說話的時候止不住的在顫抖。再加上喝多了酒,眸中自然泛有血絲,或許看起來是通紅通紅的也有可能。是以怕是讓太子誤會我向他哭訴了,我不知道他爲什麼會去殺了方至賢,我應該沒有那樣說過,但是腦中確實太亂了,不過也有可能是太子殿下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沒有讓他去殺他。真的,贏,我完全可以等你回來處置他的。今日中午你回來後,匆匆忙忙又走了,我沒有機會與你說,下午我又聽說方至賢死了,是以更加不敢和你說了,怕你會怪我……”隨著我逐漸的冷靜,思緒慢慢的開始清晰。我一步一步的解開了這個套,圓了這個謊。
“你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煩嗎?”司慕贏正色問道。
“對不起……”我輕咬著脣,哽咽的答道。
“一句對不起就能挽回什麼嗎?你知不知道定城現下危急的情形?方子謙居官爲人老沉,圓滑世故,他久居定城,對這裡的大小事務瞭如指掌,無人可以替代。且他在定城中的勢力是很深蒂固,難以撼動。他只得此一肚子甚是寶貝,此次殺了方至賢無疑會使他心中不滿,若是他日方子謙對我龍朔皇朝心生二心,該如何是好?眼下戰事正緊,豈可再生內亂?是以目前對方子謙是殺之不得,留亦是禍害!縱然方至賢出言輕薄、調戲你,確實罪該萬死。只是若是藍兒你好生待在這行館之中,不出去招惹是非,又豈會惹此麻煩?”他的連連質問使我愧疚難當,原先還想著來定城爲他出謀劃策,不想非但沒有幫上忙,還處處惹事。
“……”我無話可說,愈發的低下頭。
“藍兒!你!你生來就是給我惹事的嗎?”司慕贏終是難言怒氣,惱道。
聞言,我不禁紅了眼眶。
生來就是給他惹事的……他從未對我說過這麼重的話,從未這麼兇過,這次我怕是讓他很失望……
“藍兒!”司慕贏突然一手攀上了我柔弱的肩,牢牢的固定著我,不能動彈,一手扣住了我精緻小巧的下巴,精銳的目光直視著我。無處可逃,無奈之下我只得望入他幽深的眸底。
“告訴我,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他緩聲問道,臉上怒意漸退。可他越是這般不疾不徐的語調,反而更讓我六神無主。
“你對我自是夠好!”我垂眉斂眼如實答道。他對我的寬容,尊重,信任又豈是常人所能辦到?不計較我的過去,甚至從沒有追問過。獨寵我,是他的後宮形同虛設,自古以來有多少帝王可以辦到?爲了我,他甚至獨自頂著朝中巨大的壓力。信任我,甚至連統帥三軍的信物都交與了我。他的霸氣與邪肆,如致命的毒藥般深深的吸引著我;他的寬容,讓我感動;他的尊重,讓我找回了自信;他的信任,與我無疑是久旱逢甘霖般,潤了我乾涸的心。他對我自是夠好!
“既然我對你夠好。那麼,藍兒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你心中抑鬱需要到酒樓之中去借酒消愁呢?”他放軟了口氣循循誘導道。
“……”我又沉默了,他問的真好,直切要害!原來他最在意的還是這個!而並不是方至賢的事。
“贏,我……”我輕輕啓口,卻依舊不知該如何作答。
時間在那一刻彷彿凝滯……
周遭寂靜的連呼吸聲都是那麼的清晰。
良久……
他終是緩緩鬆開了我,神情有著一絲落寞道:“一直以來,我都以爲只要對你夠好,終有一天你的心會屬於我。可是我似乎錯了,徹底的錯了,錯的離譜!你的心似是從未爲我稍作停留。縱然我再寵你愛你,你眉間的那屢輕愁卻始終揮抹不去。這一切,我都看在眼裡,疼在心中。藍兒,究竟要怎樣才能讓你死心塌地的跟著我呢?還是說,是我太過自信,奢求著自己永遠也無法得到的東西……”
“贏,不是那樣的,其實我已經……”我急急的出聲辯道。
他輕輕搖了搖頭,修長的手指輕輕抵住了我柔軟的脣,溫熱的觸感,阻止我繼續說下去,脣邊扯出一抹苦笑道:“不要騙我,我會當真的……別說了,我心中都明白。早知是這樣,我又何必強求……”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我緩緩的跌坐在了地上,聲音已是哽咽,要怎樣才能讓他相信我的心……
“那麼你告訴我,你以前的事好不好,我想聽你自己說?嗯?而不是日後他人告訴我。”他緩緩蹲下,將我輕輕摟至懷中,視若珍寶般,柔聲道。
我明白,他在給我機會。他會是知道了什麼嗎?望著他萬分期待的眼神,我的心被狠狠的刺痛了!只是,我沒有那份勇氣去承認,我沒有勇氣……我寧願他永遠也不要知道真相……那隻會更殘忍……
膽怯的我,脆弱的我,自私的我,依舊是選擇了沉默。
良久,司慕贏終是失望的放開了我,站起了身。伸出一手,我輕輕拉住了他的衣襬,試著想挽留他。
只是,他卻緩緩的抽開,毅然轉身。第一次,他主動棄我而去……
我想去抓,卻只觸碰到冰冷的空氣……
踏出房門前,他迴轉頭,聲音有些淡漠疏離的說道:“藍兒,三日後……你便收拾行裝會龍城去吧……我的心,已經累了……”
頎長的背影投入那茫茫的黑夜之中,渾然一體,竟是說不出的孤寂。
他的心,已經累了!他對我怕是失望透頂,難道連他都要放棄我了嗎?試問天底下,如若連他都不要我了,那我還剩什麼?還剩什麼……
強烈的空虛感襲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