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當天晚上水修儀便在她的水月宮懸樑自盡了。據次日一早送膳梳洗的宮女稱,救下之時已然氣絕多時。沒有留下隻言片語,除了我和惠妃之外,無人知曉她爲什麼會自尋短見。我想這一定是我走後,惠妃勸她自行了斷的,因爲橫豎她都是在劫難逃,又何苦要揹負上這麼一個陷害貴妃,行巫蠱之術的罪名,讓她水家蒙羞呢?
看不出來,惠妃確實有些手段,如此一來,此事便與我們撇的一乾二淨。外人只道是水修儀因爲失寵,難耐深宮寂寞而自行了斷的。誰人知其內幕?她的這招,比我先前設巫蠱陷害顯然更勝一籌。巫蠱陷害還需將物證移交刑部,時日長久,只要有心人查之,難保不出紕漏,而惠妃則是真正做到了永無後患。原來她也是深藏不露,如此,我還需小心防著她。
次日正午,我替惠妃安排了與左敬的會面,朱雀親自督辦此事,送惠妃出了宮。一切都如我們預想之中那樣進展的十分順利。
曹陽一口咬定是劉亦宗賣官於他,並且牽扯出其餘數十人,皆是口供一致。曹陽承認他與劉亦宗合作,由劉亦宗賣官於他,其中部份職位他再轉售他人,從中再次謀取利益,官錢兩得。而此案案情在左敬的查證之下,進展的很快,其餘買官之人由於皆是一些小角色,且買賣官位在龍朔皇朝屬於加重刑事處罰的罪名,亦是朝廷著力打擊的大事。是以這些小人物在簽字畫押伏罪之後便當即處決了,絲毫沒留有倒回查證的空間,實爲滴水不漏。
左敬在尚無人知曉的情況之下,半夜登訪宰相府,當下便出示證據,派人將劉亦宗帶入了刑部大牢,並且在宰相府中搜出了現銀以及銀票若干,還有許多的珍玩寶物古董字畫之類,盡數做了登記上繳充公。當然,這些用於陷害劉亦宗的珍品玩物,絕大部份都是由司慕勤提供的,過過場而已,至於充公後誰又會去一件一件細察它們的來龍去脈呢。
由於司慕贏不在朝中,司慕政與劉亦宗又是翁婿關係,出於迴避,是以他不得插手此事的調查。關於司慕政需要回避這點,我早就在龍朔皇朝的律法上了解的清清楚楚了。雖是古代,這龍朔皇朝的律法是相當的完善,迴避制度已然十分的規範。是以,司慕政曾三次想入刑部牢中探個究竟,都被拒之門外。設下如此精妙的局,不枉我數夜挑燈翻看與研究龍朔皇朝的律法。
人證、物證皆全,案情主脈絡清晰,程序做的更是天衣無縫,無可挑剔。鐵證面前,據說劉亦宗見大勢已去,哀嘆一聲,亦是無奈的認了罪。而此事無疑在朝中又是炸開了鍋,有震驚的,有不信的,有落井下石的。一時間是盡顯羣臣百態。
而眼下,劉亦宗受賄賣官的罪名已定,這如何量刑卻成爲了一個難題。司慕贏不在,司慕政需迴避,放眼皇朝,誰能做的了這個主?無疑只有我!
三次早朝,對於劉亦宗的量刑,我皆未置詞,只是否決了他們等候皇上回來再發落的建議。理由十分簡單,眼下狼煙四起,戰事緊迫,在這個節骨眼上,劉亦宗身爲朝廷一品大員,卻徇私枉法,買賣官職,中飽私囊,罪不可恕!理當立即處置,以儆效尤!按照龍朔皇朝律法,私自賣官者,數額頗大,情節惡劣的,處絞刑,合併吵架,財產盡數充公!
而劉亦宗的數額與情節無疑是夠的上處以絞刑的,這當然也是我與左敬精心算過的。我之所以一直不表態如何對劉亦宗量刑,是因爲我在等他!等他來求我!當然也還有別的目的。
……
這日午後,天色蔚藍,白雲堆錦,春光明媚,微風徐徐吹過那絛絛垂柳,綠意閃動,漫天竟是飛舞著絲絲白羽。有道是:絮絨輕飄紛紛飛,嫩蕊無聲細細開。
我讓暗香設下一張軟榻於正麟宮後花園之中的柳樹下,鋪上了柔軟的氈墊,逕自躺在其上曬著和煦的陽光。周圍的迎春花、杜鵑花、馬玲花都競相開放著,幾隻七彩的蝴蝶遊戲其中,好不快樂!
手執一本關於政治政令的書籍,我認真看了一會兒,覺得有些累,便閉目養神了起來。也不知睡著了沒,只覺得周圍特別的安靜與寧和。直到那“沙沙”的腳步聲踏著青草而來,停在了我的身前。
頎長的影子遮去了部份陽光,眼前突然暗上了幾分。我心知,他終於按捺不住,登門來訪了。
緩緩的睜開了眼,一臉睡意朦朧的望向眼前的來人,司慕政!他今日不知怎的穿了一襲白衣,看起來倒是乾淨清爽,一雙妖媚的鳳眼此時正神色複雜的凝視著我。
“藍夢雪,你贏了!”他俊眉微挑,語氣有些無奈的說道。
“哦?”我有些好笑的望著他,故作不解的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此話何意?”
“哼,明知故問!”他冷哼一聲,又道:“劉亦宗一事,不得不稱讚,你做的真漂亮!出事這麼久了,我竟連一絲破綻都沒有找到,想查也無從入手。藍夢雪,真有你的,想以前勤王在時,曾數次想找劉亦宗的茬,皆是無功而返。不想卻被你辦到了。我是千想萬想,就是沒有想過你竟然會利用曹陽之事,我以爲你……”
“你以爲,就因爲他曾經想強暴本宮,所以本宮會迫不及待的除了他?試問不反其道而行之,又如何能騙得過你?”我接過他的話,清了清喉嚨,又道:“太子殿下今日來的目的,就請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
“三天了,你都不肯表態。你究竟想怎麼處置他?”司慕政皺眉問道。
“律法怎麼定的,就怎麼處置了,很簡單啊!”我拿起書佯裝繼續看起來,口氣輕鬆,一派悠閒。
“你不能處死他,他是無辜的!你心中明白!別讓我們之間的事牽扯旁人,好不好?”他急道。
“自古以來無辜的人太多了!本宮還能一一去管嗎?”我涼涼的開口道。
“藍夢雪!”司慕政氣急敗壞的將我手中的書一把奪過,隨意翻看了下,惱道:“你對政治就這麼感興趣?還有心思看這政令的書。你究竟想做什麼?”
“本宮想做什麼,那晚不是清清楚楚的告訴過你了嗎?太子殿下,難道你這麼快就忘啦?”我好意提醒道。與他爭太子之位,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你當真如此胡鬧?”他驚道。氣憤的將書丟擲在地上,俊眉糾結,臉色陰沉。
“爲什麼你總是認爲本宮在胡鬧,真是有趣的緊!其實我很認真的!”我不以爲意的笑道。
他長嘆一口氣,放軟了語氣道:“夢兒,別做的太絕。你要整劉亦宗,我認栽。但別處死他,行嗎?畢竟他有功於龍朔皇朝。”鳳眼帶著幾分乞求望著我,這種表情非常的養眼,我很愛看。
其實,我本也沒有打算處死劉亦宗,我尚未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
“求我!”我坐正了身,理了理衣襬,神色淡然道。
“什麼?”他似沒有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你!求!我!我就網開一面。”我微笑著又重複了一遍。
望著他驚愕的張著薄脣,微微顫動,心中有著幾分得意。
他怔愣了良久,亦是掙扎了良久。終是咬牙說道:“夢兒,求你了,行嗎?”
我知他已是一籌莫展,是以不得不放下身段,低聲下氣的求我。想來,讓一個男人在脅迫之下開口求一個女人,是有多麼的不情願,但他別無選擇。
“還要附加一個條件!”我毫不客氣的加碼。
“還有條件?!”他的情緒已然幾近崩潰,不可置信的叫道,鳳眸中已是火焰跳動。
“嗯。”我頷首,道:“新任代行宰相,我想提攜原禮部尚書劉榮源。希望屆時你不要反對!”其實這纔是我真正的目的。所謂的讓他求我,不過惡弄他一下而已,出出心中的怨氣罷了。
“劉榮源!又是勤王的人!藍夢雪,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臉色鐵青,似一肚子憋火的惱道。
還從未見他如此的憋屈,我隨意的瞄了他一眼,佯裝享受著陽光,一臉悠閒的微笑道:“怎麼?太子殿下不同意?那麼劉亦宗的事就沒得……”
他恨恨的立即打斷我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心中冷笑,掌管了刑部,再扶持劉榮源做這代行宰相,至此龍朔皇朝一半以上的朝政權盡數落入我的手中,司慕政已然處於被動。
“那就流放吧。也不用太遠,就去南氐,怎樣,這樣的結局太子殿下可滿意?”擡眸望著他,我面帶笑意。這笑在他的眼中怕是十分的扎眼。
“流!放!南!氐!藍夢雪!”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牙切齒的說道,上前來便欲揪住我的衣領。
“且慢!”我不慌不忙的出聲阻止道:“朱雀就在附近,你確定你要動手?難不成太子殿下還想讓本宮將他無罪釋放?”
“你!”他極不情願的收回了手,神色抑鬱道:“罷了!你也別玩的太過火了!我真是想不明白,父皇爲什麼要給予你干涉朝政的權利。才造就了今日你的胡作非爲!而朱雀更是離譜,身爲御前侍衛統領,不務正業,竟然整日跟著你一起瞎鬧,著實令人費解!”
言罷,便甩袖而去。
其實,司慕政所說的,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問題,爲什麼司慕贏要將我推上那權利的巔峰,而他的縱容無疑造就了我的任性。究竟司慕贏是有心的還是無意的,真相揭曉的那一刻,我已然被深深的震撼,原來,全世界唯有他最懂我……
……
轉眼間,便到了三月下旬。這日,是劉亦宗全府被流放的日子,而柳飄飄亦是受到了牽連。按照龍朔皇朝的律法,由於她無子,又不是正室,是以沒有資格再待在東宮之中。休書一封,她必須跟隨家人一同流放。
她要走了,我怎能不去送送她,而且我還給她備了一份禮物。
是以一早,我便與朱雀一同驅車來到了宰相府門前。
昔日輝煌無比,門庭若市的宰相府,現如今卻被一隊隊的官兵團團圍住,官兵外圍還圍滿了嘈雜聲一片的瞧熱鬧的百姓們,個個是指指點點,罵罵咧咧,神情憤怒。其實百姓們是盲目的,他們無從去區分真正的好壞,只知隨波逐流。但凡看到有落下水的官員,便出出心中平日爲官府欺壓的惡氣。
靜待少刻,但見宰相府中之人一個接著一個緩慢而又沉重的走出來,均帶著手銬腳鐐,叮叮噹噹的鐵鏈碰撞著直作響。爲首的是劉亦宗,一襲白色粗布服,胸前一個“囚”字。他看上去似一夕之間蒼老了很多,往日那頤指氣使的高傲神態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神情頹然,步履踉蹌。一個沒走穩,險些跌倒在地,一旁的士兵見狀便上前踹了他一腳,罵道:“老傢伙,快點,別耽誤時間趕路。”
見狀,我不禁秀眉緊蹙。這些落井下石的狗奴才,未免也太過分。劉亦宗,畢竟是一品朝臣,即便是我將他拉下馬,也輪不到那些雜碎肆意欺凌。
“朱雀!”我沉聲喚道。
“夢雪,何事?”朱雀偏過頭來,問道。
“剛纔那個踹劉亦宗的士兵,你可看到了?”我問道。
“嗯!”他頷首。
“你過去和他們的領隊說下,就說是本宮的旨意。剛纔的那個人讓他即刻收拾包袱滾蛋。還有,本宮要的是劉亦宗平安抵達南氐,要是路上出了什麼差錯,別怨本宮治他的罪!”我冷聲說道。
“夢雪!這樣你就看不過去了?看來你還是骨子裡的心軟。”朱雀卻咧脣笑道。
我凝眉瞪了他一眼,他倒是心狠,佯裝不悅,嗔道:“你笑什麼?只是看不慣那些仗勢欺人之徒的作風罷了。怎的也不能丟了這朝廷要員的顏面。還不快去!”
“好,好。”收起笑容,他便側身離開。
“等等,把你手中的‘東西’留下。”我又叫住了朱雀,玉指輕輕指向了他手中一方蓋著黑布的方形物什,盒子上方有一個把手。
“哦!”朱雀遞了給我,復又離去。
這可是我爲柳飄飄專門準備的厚禮,朱雀若帶走了,要是等下我來不及拿給柳飄飄,那這心思不是白費了。
鑑於囚犯的順序先男後女,一時還沒見到柳飄飄的人影。卻是等到了兩個意想不到的人,竟是司慕政攜依妃前來送柳飄飄一程。
望見我站在人羣中,司慕政著實愣了又愣,緩步來到我的身邊,他頗爲疑惑的開口問道:“你怎麼也來了?”
“太子殿下,你能來送送你的枕邊人。怎麼?本宮就不能來送送昔日的‘姐妹’?”我語出諷刺道,刻意的強調了“姐妹”二字。怎麼著,我以前也曾經是他娶進門的侍妾,與柳飄飄自然稱得上是“姐妹”。
果然,聞言司慕政的臉色尷尬了數分,有些陰沉,正欲開口。
卻只見此時柳飄飄跨出了門口,身後跟著玉萍與金瑤,皆是一襲白衣。這柳飄飄平日總是盛裝妖豔打扮,喜好奢華鋪張,好排場。猶記得那時在江州安王府中,她僅僅是回府而已,還非得要全府上下的丫鬟小廝們到門口去迎接她。今非昔比,如今的她披散著長髮,一臉素色,眉目間盡是哀愁,再也不是那驕縱跋扈的神氣樣。
見到我們,她起先一愣,又迅速低下頭,想默默的離開。想來,她是不希望自己現在落魄的樣子被自己心愛的男人見到。
只是,我又豈會如她的意。
叫住了門側的官兵,我示意將她帶過來。萬般無奈下,柳飄飄只得移步過來,每一步都伴隨著沉重的腳鐐發出的碰撞聲。
尷尬的擡眼,凝望著司慕政,她微微啓脣,似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開口,別過臉又望向我,長嘆一聲,她幽幽開口道:“你們……來看我嗎……”
“本宮是來給你送一份禮物的,怕你一路上過於寂寞。”言罷,我便將手中的黑色物什塞到了她的手中。
“這是什麼?”柳飄飄納納的問道,有些不明所以。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我凝聲道。
她緩緩揭開了黑布,卻是嚇了一大跳,一時沒拿穩,那東西就這樣掉在了地上。那是一個籠子,籠中赫然是一隻貍貓,黑褐色的毛,乾瘦凹癟的臉,顯得兩隻眼睛格外的大,烏黑烏黑如地獄之眼般邪惡,看的讓人心中發毛。
俯身彎腰,我撿起了那個籠子,又塞回了柳妃的手中,狀似疑惑的問道:“怎麼?你不是喜歡這種寵物嗎?本宮記得你可是喜愛將它拿在手中把玩的,怎麼現在卻害怕了?要知道,這東西真不容易找,本宮可是費了一番功夫,差了好幾個人跑了好幾處集市才覓到的。難道你不喜歡?”
“我……”柳飄飄卡住了,不知該說什麼。
“行了,你還是上路吧。本殿下已經打點過了,一路上也不會太爲難你們。畢竟夫妻一場,你好自爲之吧。”司慕政淡淡的開口說道。
兩行清淚自她的臉上滑下,她語調悽然的開口道:“王爺,我還是習慣叫你這一聲王爺。我知道你從沒有愛過我,以前有依妃姐姐在時,你就沒有對我上過心。後來,她來了以後,你更是一顆心都掛在她的身上。我知道,我都知道,是我太傻,以爲只要在你的身邊,只要排除了身邊的障礙,你終會注意到我。可是我錯了,我大錯特錯了,不愛便是不愛,強求不來……”
柳飄飄忽又轉眸看向我,泣道:“其實,自從那次冊封晚宴上看到了你,我就知道遲早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一直膽戰心驚的等著,而這天終於來了。其實,你可知自從你來了王府以後,王爺他就再也沒有和我……”
“夠了!別說了!時候不早了,你快上路吧!”她的話被司慕政厲聲打斷。
司慕政向官兵使了個眼色,那些官兵立即會意,上前來便將柳飄飄拖走。
柳飄飄仍是哭叫,雖被越拖越遠,卻仍是悽怨的大喊道:“娘娘……你就原諒他吧!你……原諒他吧!求你了……他真的……是愛你的!!真的……”
那哀涼的語調混合著鐵鐐撞擊聲,聲聲都是那麼的攝魂,聲聲都在我的心上回蕩著。
我與司慕政皆是怔愣在了原地,想不到,柳飄飄臨走之前竟是想撮合我們……
原諒他?我也想……
只是,太難了!誰讓我們已經越走越遠了呢?我們中間夾著太多太多,多到伸手已然無法觸及到彼此,多到已經要兵戎相見,朝堂爭鬥……
其實,柳飄飄本性不算壞,只是從小嬌生慣養,專橫跋扈罷了。她是我與司慕政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將她流放,其實我後悔過,做的有些過分。很後來,我欲將她召回,只是她卻再也不肯回來……
……
沉默片刻,我終是轉身離去,朱雀已然還在前方交涉著。望向此時正站在司慕政身邊的依妃,她依舊是一副病容,弱不禁風的模樣。
目光不期而遇,她被我眼底的寒意所震懾,臉色漸漸蒼白。
擦肩而過……
勾脣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我附在她的耳邊輕輕的說道:“下一個,便是你!”